23.第 23 章

23.第 23 章

那個皺巴巴的羊皮紙團在門外滾了一圈,便被牆角掩住,徹底看不見了。

奧斯維德坐在書桌前重重地揉按著太陽穴,剛才稍微提起來的那麼點兒精神又倏地散了。長久的睡眠缺失讓他整個人處於一種深重的煩躁中,還混雜著一種說不出的疲憊和精神上的麻木,似乎天大的事情落在面前,都蔫蔫的提不起應付的興緻。

白鷹是個識時務的,它深覺面前這人周身都籠罩著一層低氣壓,隨時可能逮著誰撕誰,於是在完成送信這一任務后,就勢一滾下了桌,四叉八棱地躺在地上歇氣。

人在極度疲憊的時候,思維總是跳脫而飄忽的。奧斯維德支著頭,翻了兩頁面前的軍報,又看了眼窗外依舊濃重的夜色,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以前的帕森莊園來。

幾個零碎的畫面一轉,困意便又卷上來了——

那好像是個春末的下午,那幾天外頭愛下雨,帶著幾聲晚春的悶雷,從遠處隆隆碾過來。

帕森莊園二樓的茶廳被那株闊葉女貞樹擋了半邊窗戶,採光不太好,雨天里更顯得整間屋子黑沉沉的,十分昏暗。

奧斯維德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手裡壓著一卷書,眼睛卻一直盯著窗外的花園小道。那條小道一直朝前延伸下去,就是鐵質的雕花大門。

老管家伊恩「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進屋一板一眼地道:「少爺,抓著書發獃不是好習慣,要罰的。」

小小年紀的奧斯維德抿著嘴唇轉過頭來,問道:「那個討厭鬼今天不來嗎?」

伊恩臉上的法令紋變得更深了一些,「一個有禮的紳士不應該這樣稱呼別人。法斯賓德閣下昨天接到了軍團調令,春假提前一周結束,已經動身回王城大本營了。那時候您燒還沒退,所以沒跟您說。」

奧斯維德聽完,心裡先是慶幸了一下,為自己可以少練幾個傻兮兮的格鬥術鬆了口氣。但緊接著,他又覺得有些索然無味的失望。

具體失望什麼他說不出來。

他只覺得那個法斯賓德雖然是個混蛋,但至少比那些傭人要有意思許多。莊園里好不容易有了一點兒人氣,現在又散了,安靜得有點無聊。

他盯著花園盡頭的雕花大門看了一會兒,又轉頭問伊恩:「那明年春假他還來么?」

伊恩想了想,搖著頭實話實說:「軍團里一般只有第一年有完整的春假,這是新兵福利,明年他應該來不了了。」

後年呢?

他想問,不過應該也是一樣的答案……

又一聲悶雷滾過去,他還沒從淺淺的失望中剝離出來,眼前的景色便是一晃,他面前的玻璃窗變成了一面牆,再往前走兩步,便是一扇半開的門,幾個女傭正在裡面躲懶閑聊。

他隱約聽見其中一個人壓低了聲音道:「你們沒聽說過老爺不喜歡小少爺的原因?」

另一個人「噓」了一聲,輕輕道:「沒發現他跟克諾老爺越長越不像?」

「他也不像夫人啊。」

「夫人重病好幾年了,瘦得都脫相了,你能看出她原來什麼樣兒?」

「這倒是。」

奧斯維德站在牆邊一動不動,既不想朝前走,聽得更清楚些,也不想後退。

就在女傭們又要繼續猜測討論的時候,一隻手搭在了奧斯維德肩膀上,不輕不重地拍了拍:「少爺您今天的書還沒看,不能偷懶。」

那是伊恩的聲音,但是他轉頭卻發現站在他面前的人成了凱文。

他感覺自己像植物抽條一般迅速拔節長高,視線從仰視變成了平視又變成了略微的俯視。

而凱文則拍了拍自己腰間的牛皮袋,一臉輕鬆地道:「我去趟神墓,很快就能回來。」

接著他轉過身,跑進了一片荊棘叢,身手矯健地在荊棘枝中劈開了一條道。就在他轉過頭來沖奧斯維德揮了揮手說「看見沒,我就說我一個人綽綽有餘」時,一條長滿尖刺的荊棘枝不知怎麼回事突然躥了起來,眨眼間便捅進了凱文的心臟。

凱文睜大了眼睛,張口想說話,卻溢著血沫,無聲地朝後倒去……

「你——」

奧斯維德支著下巴的手突然抽搐了一下,像是不小心踩空台階一樣,猛地驚醒過來。

他垂著目光,盯著自己桌上被水洇濕的羊皮紙地圖看了好一會兒,才無聲地吐出一口氣。

桌角上的沙漏只淺了薄薄一層,離他剛才被白鷹驚得睜眼並沒有過去太久,但他所有的困意都已經被剛才幾個雜串在一起的片段掃了個乾淨,再沒有要睡的意思。

他搓了搓自己的臉頰,讓自己清醒得更徹底一些。而後起身拎起掛在一邊的斗篷和銅絲面罩,打算去一趟醫官院。

年輕的皇帝大步走出書房門口,外面巡視的守衛立刻「啪」地一併腳,就要匆匆跟上,誰知他剛邁兩步,面前的皇帝腳步便驟然一停,低頭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守衛差點兒沒剎住直接撞上去,扒著牆皮直拍心口:卧槽嚇死了!

「陛下您需要找什麼?我幫您。」守衛小心問了一句。

這話剛出口,奧斯維德已經抬手擺了擺手,道:「不用,看到了。」

他彎腰從牆邊撿了個小小的羊皮紙團,展開看了一眼后冷哼了一聲,似乎對紙團里的內容嗤之以鼻,可下一秒他又把那紙團塞進了兜里。

守衛下意識好奇:「這是什麼啊陛下?」

奧斯維德抬腳便走,頭也不回地丟出兩個字:「垃圾。」

守衛:「……」

垃圾你揣兜里幹啥?

地圖另一處,白頭山丘腳下,凱文他們倒是一夜無話,早早鑽進軍帳歇下了。雖然負責輪流值夜的幾人一直拎著心,但總體過得還算安穩。

早上天剛有些蒙蒙亮,眾人便在凱文指使下收拾東西,準備重新上路。

「馬鷲別牽了,就讓它們先在林子里等著。」凱文淡淡道,「這山壁它們就是飛也飛不上去,摔下來就是塊餅。」

眾人:「……」祖宗您能別說話嗎?

凱文又道:「不需要這麼多人一起上去,留一部分在這裡守著接應,順便看著馬鷲別讓它們餓死。」

剛才還綠著臉的眾人一下子又都正常了,似乎沒一個想在這裡退下來。

「說真的……」凱文倚在山壁上抱著胳膊,正色道:「不要覺得留在這裡是臨陣打怵,不夠爺們兒。戰士本就各有分工,這裡必須得守幾個人。你們要都不開口,我可就直接點了啊。」

他說完掃了一圈,見依舊沒人主動,便抬手點了五個人出來。

這五個從昨天開始臉色就比其他人白一些,顯然是真有點兒懼高,犯不著跟上去受罪。

「雖然不太可能,但要是我們一周都沒從山上下來,就回去跟奧……跟陛下說另想別的方法吧。」凱文想想還是囑咐了一句,畢竟帶了一群人進去,一切都不好說得太滿。

打算上山的人很快便收拾妥當了。

凱文解了腰間別著的那把短刀,拇指一挑便出了鞘,握在手裡方便過會兒攀爬。

小獅子班站在他旁邊,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什麼不能繞過去,得上去?難道永生瀑布就窩在山頂上?可瀑布不都是掛下來的么?」

這話其實其他人也想問,但礙於一張老臉,都不太問得出口,只得指望一個有什麼說什麼的孩子。

凱文用短刀在山壁上試著鑿了兩下,又摸了摸刀刃,道:「上去就知道了,現在說了你們反而要腳軟。」

眾人:「……」你這話的殺傷力更大好么?!

白頭山丘看起來直上直下,也不是真的沒有路。真攀爬起來,還是有可以搭手踩腳的地方的。

凱文一個人一馬當先,他腰上拴著一根極有韌性的細繩,一個串一個地系著身後所有人。遠遠看起來,這一行人像是攀在山壁上的一條蜿蜒的蜈蚣。

「看準手裡抓住的石塊就好,千萬別回頭。」凱文往上攀爬的時候還有工夫叮囑其他人注意事項,他聲音又沉又穩,連個氣都沒喘。筆直高聳的山壁於他而言,如履平地。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那他攀爬速度只會更快,因為他知道,這山不適合久呆。在這裡耗得越久,就越容易碰到些麻煩東西。

但因為身後還叮叮噹噹栓了一串,他不得不控制著速度,爬到感覺腰間的繩子越綳越直的時候,就停下來等會兒,等到他們重新趕上來再繼續。

緊拴在他之後的是小獅子班,這小崽子沒心沒肺,不會想太多。而後面的人總體水平差不多,相互間系著的繩子也沒出現這種一會兒拉直一會兒再彎回來的情況,所以一開始,他們沒覺得自己和凱文之間差很多。

爬山的時候,尤其是爬這種熬人的山時,時間就好像過得特別緩慢。明明感覺一個世紀都要過去了,卻依舊望不到山頭。

眾人的速度明顯降了下來,一個個手腳彷彿灌了鉛。手掌上沾了灰塵砂石,抓在凸起的石塊上時沒那麼穩固,總得多抓兩把才敢抬腳,一來二去,整個隊伍的節奏便有些亂。

「快了,我已經能看到山頂了。」凱文想想,還是回頭鼓勵了一句。

從他這個角度往回看,黑壓壓的人頭幾乎直貼在他腳下,再下去就是萬丈深淵,整個人彷彿沒有憑依地吊在高空,似乎隨便來一陣大一點兒的風,就能把他們統統掃下去。

不過這高度對他來說還能忍,所以他只是表情漠然地掃了一眼早就望不到的山腳,便收回目光,張口沖其他人道:「別回頭,已經爬了三分之二了。這山看起來高,其實只有一千來米,你們想想平時一千來米的距離是不是也不算長。」

眾人:「……」

這祖宗真不如不說話。

不過一千來米的總量刨去三分之二,就只剩幾百米,把它想象成平地,心裡也確實會好受些。

只是……

領頭的這位他媽的是怪物嗎?!為什麼我們都恨不得累成死狗了,他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著話,說話也就算了,媽的他還敢回頭!

一干軍團大小精銳軍官,終於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神的不公——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麼能這麼大?!為什麼會有法斯賓德這樣的奇葩!

凱文朝前又爬了一段,直到他和班之間系著的繩子再次變直,才又一次停下來。只是這回,他沒有再面不改色地回頭說話,而是把自己的耳朵貼在山壁上,屏息聽了一會兒。

隱約有「悉悉索索」的摩擦聲,順著堅硬的山壁石脈傳了過來,聽起來,就好像這山裡面有什麼東西在動似的。

好在其他人幾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快要沒有知覺的手腳上,所以沒人注意到這種讓人細想起來覺得毛骨悚然的聲音。

凱文聽了一會兒,皺著眉抬起了頭,一直冷靜放鬆的表情終於有了繃緊的跡象。

所以說,爬著破山還是得抓緊時間……

他心裡這麼感嘆了一句,卻並沒有回頭催促其他人稍微快一點兒,因為催促其實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了。

「過會兒你們可能會看到一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從頭頂掉下來。」凱文語氣依舊平緩,似乎在交代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不用管,繼續爬你的就行,不過要稍微避讓一下,別好不容易爬到這裡,又被悶頭一下砸回原地。」

一開始聽他這麼說,眾人腦中先想到是山間落石,除了嘆了兩口氣,倒也沒真覺得多可怕。直到他們聽見頭頂上不知多遠的地方,突然傳來了一些聲音。

那聲音非常怪異,音調像是人聲但又含含糊糊,聽不清內容。

非要形容的話,就好像是一群被拔了舌頭的人湊在一起,交流全靠嚷嚷,卻沒人能聽懂它們嚷的是什麼。

山頂為什麼會有這種聲音?!

眾人細想了一下,只覺得頭皮都有些發麻。

「世界之大,我們要坦然接受各種族群的存在。」凱文的聲音自頭頂幽幽傳來,那變態這種時候居然還有功夫調笑了一句,「就算長得丑也不能歧視人家。」

眾人:「……」

凱文一手抓著石塊,一手握著短刀鑿在山壁中,靜靜地伏在石面上,眯眼看著山頂上籠著的一層奶白色霧氣,像一隻貼著山壁遊走的蛇,伺機而動。

突然,就見那層奶白色的霧氣里接二連三出現了一些黑影的輪廓。

凱文身體一綳:來了!

幾乎是眨眼的工夫,那些霧中的黑影便以極快的速度躥了下來。它們好像手腳上帶了吸盤似的,由上往下蹦躥居然沒有直接滾去山腳,兩步一跳便跟凱文來了個臉對臉。

凱文剛才的話不算調侃,這些玩意兒長的是真丑。

它們碩大的腦袋和身體之間幾乎沒有「脖子」這個過渡,彷彿就是把一個老倭瓜扛在肩膀上。上半身幾乎骨瘦如柴,連肋骨都根根分明,卻有著一個渾圓得彷彿漲了氣的肚皮,再往下是兩條瘦如枯枝的腿,細腳伶仃,彷彿捏一捏就能斷。

實際上,凱文還真就抬手去捏了。

這些怪物身上的皮膚如同百來年的老樹皮一樣,捏爆的時候,會發出腳踩在枯葉上的咔嚓碎響,聽起來有種說不出的噁心感。

它們速度快力氣也不小,枯柴似的手指但凡沾到人身上,就能牢牢黏住,一拉一拽之間,攀在山上的人很容易就會被扯得直滾下去,在山腳摔成一攤肉泥。

凱文單手死死握著深鑿進山石里的短刀柄,另一隻手疾風般勾住怪物的腿腳,在那怪物即將要揪住他的手臂時猛一使力,「咔嚓」一聲拗斷它的骨頭,而後毫無留戀地將它甩脫下去。

那些七八頭怪物接二連三地撲過來,凱文空著的手攀住另一塊山壁,轉眼間便把鑿進山壁的短刀拔了出來,而後也不再客氣,抬刀便剖。

怪物碩大的肚皮大概是它渾身最軟的部位,凱文刀鋒雪亮,切豆腐般一劃拉,便能活剖掉一個。

串在下面爬山的眾人身上剛站起來的寒毛還沒服帖下去,就聽腦袋頂上幾里哇啦一陣凄厲尖叫,嚎得上天入地,讓人耳膜都有些發痛。

緊接著,一個個黑影便不要錢似的從兩邊撲簌直落,速度之快,讓眾人應接不暇。

綴在最末端的那個軍官忍不住追著落下去的黑影看了一眼,腿肚子便是一抽——那怪物老樹皮一般的臉長相可怖不說,腳下幾乎望不到頭的深淵更讓人心驚肉跳。

他猛地收回視線,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石壁默念了好幾遍「不能回頭就要到了、不能回頭就要到了」,要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的心臟這才跳得平緩了一些。

奧斯維德有句話說得不錯:「就算你不會受傷,也總共只有一顆腦袋兩隻手,以一當百當千那就是做夢。」

凱文就算動作再敏捷,也總共就兩隻手,何況還有一隻必須扒住山壁,只能招架那些怪物一時。

好在這一撥下山的怪物並不多,總共只有八·九個。凱文在手臂抽筋前,把它們全都干翻了下去。他轉了轉那隻手腕,稍微放鬆了一下筋骨,而後一刀鑿在山壁上,衝下面的人道:「暫時沒事了,走吧。速度加快一點,否則說不定還會碰上一撥,到時候我就不確定你們是不是只用看著不用動手了。」

眾人一時間心情複雜。

他們從懸宮整隊出來的時候,個個心裡都抱著幫凱文一把的想法。畢竟只要是腦子正常的人,都會覺得「單槍匹馬去闖法厄神墓妥妥是找死」,只是沒好意思說出來而已。

他們覺得,有這麼多人一起,毫無疑問會讓凱文輕鬆許多。

直到爬山前,他們這樣的想法還很堅定,畢竟搭帳篷找食物,燒水飲馬,包括值夜,大多都是他們乾的。但這會兒,他們就有些尷尬了,彷彿橫空一個大嘴巴子抽在了臉上,火辣辣的直發紅。

幫忙?讓他輕鬆很多?

呵呵。

眾人幾乎都在心裡給自己丟了一句乾笑。

從攀上山壁開始,越往上爬,他們越發現自己彷彿不是來幫忙的,而是敵人派來給凱文當卧底的,專拖後腿的那種。

如果不是他們,凱文現在大概已經站在山頂上了,也自然不用經歷剛才那一波肉搏,儘管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依舊很輕鬆。

「那是什麼東西?」依舊是之前那個問「爬山還是繞山」的軍官第一個開了口,「它們怎麼會從山頂下來,住在山上?」

凱文斟酌了一下用詞,最後道:「也不是,它們住在山裡面。」

「……」軍官一時間沒能領會到這之間的區別,畢竟平日里說起「山上」和「山裡」,表示的意思差不太多。

「至於是什麼東西……你們就當它們是白頭山丘土著好了。」凱文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玩意兒的存在,他一邊繼續朝上攀爬,一邊道:「剛才不是還說了么,我們要坦然接受各種族群的存在。」

「你昨晚說山上有麻煩的東西,就是指的這個?」班喘勻了氣,跟在他後面問道。

「差不多吧。」凱文想說也不全是,但怕這話說完,後面的人一個手滑滾下去,那就不太美妙了,「剛才那東西據我所知更喜歡晚上出來,剛才那幾隻大概是作息不太正常。」

他有意多說一些話,好讓疲憊和驚嚇雙重煎熬中的眾人稍微緩和一些,注意力都在話上,爬起來可能也沒那麼累。

「要是昨晚上來的話,碰到的可就不止這麼點了,說不定成群結隊地下來。」凱文嘖嘖兩聲,「跟漲潮似的撲下來,那我可攔不住。」

眾人稍微想象了一下那種情景,臉色都有點兒發綠。

幾番言語間,他們又往上爬了好一段。

眾人雖然一直懸著心,但運氣還不錯。最後這一段算得上平安順利,沒再碰上什麼幺蛾子,唯一的危險就是山壁上裹了一些雪冰,摸起來透心刺骨地涼,而且滑得厲害。

不過他們人手一柄軍刀,鑿進石壁里也不怕滑,而且一路爬下來早就蒸出了一身汗,凍一凍也無所謂,剛好降溫。

「到了。」凱文淡淡的兩個字,比什麼興奮劑都來的振奮人心。

原本感覺自己快要撒手人寰的眾人眼睛剎亮,突然就活了過來,迴光返照似的提了速,嘴裡還不斷催促著前面的人:「快點,快啊!」

凱文伸手在山頂的石台上摸了摸,而後借著短刀的力道,一個翻身便上了山頂,又轉頭把手遞給緊跟在後的班。

一行人一個接一個地爬了上來,而後死狗一樣張開手腳癱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凱文也坐了下來,曲著一條腿,手肘鬆鬆地搭在膝蓋上,另一隻手給自己扇著風。

這裡的地面其實裹了一層不厚不薄的雪,也不知被什麼玩意兒踩踏多了,已經快壓成冰了。一干人在冰面上凍了一會兒,懶懶的,一根指頭都不想動彈。

直到快凍成人棍,這才陸續坐起身,問道:「之後怎麼走?」

小獅子班年紀小精力也旺盛,很快就重新活蹦亂跳起來,溜溜達達地在四周圍轉了一圈。

因為高而直的緣故,這山在外看有些顯瘦,好像到了山頂就只剩針尖那麼大的地方了。可實際爬上來才發現,這山還是很藏肉的。

山頂的面積比他們想象的大很多,且並不是一望到底的平坦,而是怪石嶙峋,層層而立,三轉兩轉就容易頭暈,搞不清方向。

班沒敢跑遠,堪堪看了個大概就又縮回到凱文身邊,道:「我轉了一圈,沒看到什麼永生瀑布啊。」

凱文沖他擺了擺手,道:「不急,你們先歇口氣,背著的那些乾糧可以掏出來先吃一點兒了。我不確定下一次有時間吃東西會是什麼時候。」

他這話一說,眾人俱是一悚:什麼叫做不確定下一次有機會吃東西是什麼時候?!難道這就要進神墓了?可是神墓明明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啊?!

凱文也沒忙著解釋,他怕解釋完這些人會胃疼得飯都吃不下。

他自顧自地從牛皮袋裡掏出一點兒細碎的鷹食,在地上細細地灑了一圈。而後一巴掌拍在那個喜歡問話的軍官背上,道:「尼克?把你包里的肉乾掏出來,我快餓死了。」

尼克「哦」了一聲,乾脆把背包倒扣過來,包著肉乾的油麵紙包就那麼滾到了地上。凱文毫不客氣地剝開那層油麵紙,叼起一根肉條,三兩口就咽了下去。

一個爬個白頭山丘花了大半天的時間,他們天亮出發,到山頂時都已經過了正午了,再加上大量的體力消耗,這幫大老爺們兒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太陽被泛著青黑的雲擋了大半,只能看到一處模模糊糊的亮光,天色陰沉沉的,一副隨時可能要下雨的樣子。

山頂上的風又干又大,唯一的好處就是飛蟲幾乎絕跡,不用被擔心叮得滿身包。凱文連吃了三根肉條打底,到第四根時才緩下速度,細嚼慢咽起來。

就在他剩了最後一小口時,一聲鷹唳從一旁的雲霧裡傳來,吸引了凱文的注意力。

他剛轉過頭,就見之前被派去送信的那隻白鷹跟著他一路抹撒的鷹食追上了山頂,撲棱著翅膀一個猛子扎進他懷裡。

凱文:「……」

他是不太清楚這幾年皇宮都是怎麼養的鷹,怎麼莫名有點兒賣萌犯傻的意味,回回都撲人一嘴毛。

白鷹十分通人性地支楞出一條小細腿,抖了抖腿上拴著的金屬小圓筒。

凱文乾脆把手裡最後一點兒肉乾塞進它嘴裡,從小圓筒里摳出了一張卷好的羊皮紙。

臨出行前,他就跟奧斯維德約定好了,為了方便皇宮遠程操控,他每推進一步都要把進程報回去,最好附明地點路線和進入神墓的方法。

凱文這人懶得很,覺得洋洋洒洒地解釋一番太費筆墨,才想出了那麼個「圖示法」,自認為簡單瀟洒,一目了然。

結果奧斯維德的回復更加一目了然,上面連圖都沒有,只寫了兩行潦草的字:畫得什麼污穢東西,不堪入目,再亂塗些狗屁不通的東西回來打斷你的狗腿。

凱文:「……」

不是,什麼玩意兒就污穢了?還不堪入目?

他盯著皇帝囂張得過分的小紙條看了好會兒,冷笑一聲:這是仗著人離得遠揍不到他,皮癢了是吧?究竟誰打斷誰的狗腿?!

凱文想也不想便從牛皮袋裡再度抽了一小張羊皮紙,迅速塗了起來——不讓畫?誰理你啊……

他依舊懶得用蠅頭小字大段描述過程,而是一筆畫了個更加簡單粗糙的白頭山丘,在山頂上塗了一個黑點,支出去一根箭頭,言簡意賅地標註了一個字「洞」,在下面又龍飛鳳舞地批了一行:到頂了,從洞里進去。

這混賬玩意兒非常沒有自知之明,對自己風騷的畫技半點兒客觀認知都沒有,寫完大概端詳了一下,覺得沒什麼問題,便卷好塞回小圓筒,讓白鷹把消息繼續帶回去。

白鷹吃夠了鷹食,又喝了點兒水,歇夠了腿腳便大爺似的走了。

只有班叼著個肉乾,一臉茫然地沖凱文道:「你剛才畫的那是什麼東西?」

「白頭山丘啊。」凱文臉不紅心不跳地道,「那麼明顯看不出來?」

姑且忽略掉這句狗屁,班歪了頭道:「那你為什麼在山頂畫了個點,說是洞?這山頂上還有洞?我剛才怎麼沒看見?」

凱文擺了擺手道:「在那片岩石後頭呢,不急,反正過會兒得從那裡走。」

班沒反應過來他這話的意思,一臉尋常地「哦」了一聲。

二十來分鐘后,當眾人圍站在那個碩大的洞口旁邊時,班才徹底領會什麼叫「過會兒得從那裡走」。

他們活了這麼多年,聽過無數次關於白頭山丘和永生瀑布的傳說,每次在心裡構想的時候,都下意識把瀑布掛在山頂上,或是半山腰。而從來沒有想過,原來瀑布居然還特么能嵌在山裡面。

白頭山丘不止外觀看起來高聳得近乎奇葩,內里也同樣是個奇葩——因為它是中空的。

山頂上有一個碩大的洞口,從洞口邊緣探頭看進去,可以一直看到底,像個天然的長在地上的深井。而所謂的永生瀑布,就長在「井底」。

至於為什麼井底的水流會被叫做瀑布……

那是因為在井底有一個巨大的坑洞,那坑洞不太像天然的,因為邊緣是一層層的台階,螺旋狀朝洞中旋去,如果不是處在這種險地,乍一看,有點兒像聖安蒂斯中央神廟廣場上那個邊緣帶台階的圓形噴泉池。

只是這裡並不像噴泉那樣溫和安靜,巨大的水流從台階四面奔涌而來,直灌入中間的黑洞里,因為太過湍急的緣故,在中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班和尼克他們目瞪口呆地趴在洞口邊,聽了一會兒。

裡面嘩嘩的流水聲,經由山壁層層打回疊加,變得尤為聲勢浩大,像是呼嘯的狂風中裹雜著萬馬奔騰,震得人心臟都嗡嗡直顫。

「你說的從這裡走是怎麼個走法?」尼克問話的時候,嘴唇都哆嗦了。

凱文·禽獸·法斯賓德大馬金刀一指那個漩渦,道:「跳進去。」

班「咣當」一聲,當即撅了過去。

就在他們哆嗦著兩條腿,站在千米高的地方準備自盡的時候,北端的烏金懸宮裡,奧斯維德剛好跑完了醫官院、神官院和三大軍團大營,有了些小小的進展。他好不容易在午後得了一點兒空,打算抓緊時間小憩片刻,緩一緩精神。

結果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他又好死不死地夢到了一些血淋淋的場景。綜其來說,可以概括成一句話——凱文的數種死法。

不是被神墓機關的利箭射中,就是被釘在高大的石像上,又或者從高處失足落地……無一例外,都被捅穿了心臟。

每一段夢境最後都定格在凱文空茫的表情上,他的嘴角溢著止不住的血沫,身下鮮血由慢至快滲透出來,轉眼間便淌得到處都是,成了一片殷紅的淺泊。

而後,那雙漂亮的眼睛里,黑色的瞳孔慢而清晰地擴散開來……

奧斯維德手指抽搐了一下,再次猛地驚醒過來。身上不知什麼時候蒸出了一層冷汗,被窗口帶進來的風一吹,冰涼黏膩,難受極了。

他帶著滿身低氣壓躺了好一會兒,終於抹了把臉翻身坐起來。而後一臉鬱卒地拉開床頭的櫃門,從裡面摸出那張皺巴巴的畫了白頭山丘的羊皮紙,眯著眼看了片刻。

要不然……

他心中晃過一個想法,不過很快,又被他自己搖頭否決了。

就在他正打算翻身下床的時候,巡騎軍指揮官彼得叩響了房門:「陛下,有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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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帝的挑刺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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