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剛才醒了就只顧折騰怎麼開鎖,在心裡親切問候了皇帝百八十遍,他還真沒注意自己身上穿著什麼衣服。
他低頭看了片刻,忍不住道:「誰給我洗的?」
奧斯維德冷哼了一聲:「你那一身的怪傷,自己裂開再自己癒合,能讓其他人看?你說誰洗的?」
凱文:「……」
其實在聽到這個回答的時候,凱文只為了「少了一個出門的借口」而覺得有點兒遺憾。
但當他抬起頭的時候,他發現有那麼一瞬間,奧斯維德的臉上除了一貫不冷不熱的表情外,還有一點兒難以察覺的不自然。偏偏就那麼巧,那一閃而過的一點兒不自在被凱文看了個正著。
於是本來坦坦蕩蕩的凱文,也跟著有點兒不太自在。兩人大眼瞪小眼對視片刻后,他只能默默把這個不太對勁的話題揭了過去。
好在這種感覺就像是傻貓撓癢似的,在他臉上抓了一下便撤了,並沒有留下過多的痕迹。
凱文換了個更自在的姿勢倚在床頭,沖奧斯維德一挑下巴道:「好了我懶得跟你理論這些,就當是在地下弄暈你們所有人的報應。吃的呢?我餓了。」
奧斯維德挑了挑眉,端著銀盤走進了寢屋。
就在他站在床邊,彎腰把銀盤放在床頭木柜上的時候,凱文突然彈起,抬手一甩又一擰,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粗大的鐵質鏈條纏到了奧斯維德的脖子上。
皇帝整個人被他拽得倒在了床上,凱文手裡用的勁很巧,恰好能將人撂倒卻不至於讓人窒息。
他趁著奧斯維德沒反應過來,整個人一個敏捷的翻身,壓了上去。
凱文跪著的右膝蓋壓在奧斯維德的左手腕上,左手鉗住奧斯維德的另一隻手,右手在拽著鐵鏈的同時剛巧卡在奧斯維德的脖頸間,居高臨下地低頭問道:「鑰匙呢?是在你自己身上,還是在什麼守衛身上?」
他壓得很有技巧,奧斯維德不至於太難受,於是仰著下巴,短促地笑了一聲,眯眼道:「怎麼?跟我耗上了?」
「我有的是辦法把這些鐵鏈在你身上纏一堆死結,我解不開你也跑不掉。」凱文挑起眉,道:「我其實不太喜歡跟人這麼近距離鬥毆,太狼狽了,你說呢?解了這些玩意兒,我少揍你一頓。」
「這買賣還真是划算吶。」奧斯維德沒好氣地道,「解不解都是要被你打的,這些我小時候也沒少受,不差這一頓。」
凱文:「……」
他被這臭小子皮糙肉厚不怕揍的脾氣弄得有些無言,頭一回自我反省了一頓,所謂的棍棒教育是不是真的不太合適,容易教出這種造反份子。
這百來年,他一直覺得自己對普通人的身份和力量適應得非常好,並且對過往的神力沒有任何懷念。現在的世界里所有人都一樣,神祇才是異類。不論是誰,擁有高出常人太多的能力,總會滋生一些弊端。
但是現在,面對奧斯維德這種皮糙肉厚還耐打的貨,他突然有點兒懷念有神力的時光了。換成光明神時期的他,鐵定要用一根手指頭把這無法無天的皇帝倒吊在光明神殿頂上,晾上個把月,做成臘肉乾。
他就著這麼個姿勢自顧自地出了神,手上的力道倒是也沒鬆懈。
但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被壓在下面的皇帝正一轉不轉地盯著他的臉,那雙淺到近乎透明的眼珠凝視人的時候,總有種無形的干擾力,讓被盯的人從頭到腳都不太對勁。
凱文偏了偏頭,沒好氣道:「賣什麼傻,鑰匙呢?」
奧斯維德「哦」了一聲,淡淡道:「在我身上藏著呢,自己拿。」
凱文改用左膝蓋壓住奧斯維德另一隻手腕,騰出了自己的一隻手來,先是抬手給了奧斯維德腦門一巴掌,打得非常不客氣,當即拍出了一點紅印,訓道:「我看你是要造反。」
奧斯維德嗤笑一聲,不冷不熱道:「你好像沒弄清楚究竟是誰在造反。」
「呵——」凱文抬手從床頭櫃的銀盤裡抓了個黑麥麵包,二話不說塞進了奧斯維德嘴裡,強行讓他閉了嘴道:「為了讓你不再說什麼欠收拾的話,先幫你堵上,不客氣。」
奧斯維德:「……」
說完,凱文便大刀闊斧地在奧斯維德身上翻了起來。
他翻找的時候又快又乾脆,似乎只需要用手指尖碰一下就知道這裡究竟有沒有可能藏東西。他自己找得很自在,但被他翻找的奧斯維德就有點兒無語了。
「誒——你幹什麼呢?」凱文被他用手指拍了兩下,不耐煩地拿走黑麥麵包,「給你說一句話的機會。」
奧斯維德咳了兩聲,沒好氣道:「你找東西能別這麼和風細雨的嗎?碰得我汗毛都豎起來了。」
「麻煩!」凱文搖了搖頭,丟下這句話,便又用黑麥麵包把皇帝堵上了。
奧斯維德真是有種嗶了狗的感覺。
被皇帝抗議過,凱文下手總算重了點。這位祖宗摸完上半身還要抱怨一句:「皇帝的衣服做這麼複雜幹什麼?你穿起來累不累……」
說完,他又把手伸向了奧斯維德的褲子。
還沒翻兩下,凱文就又沒好氣地拿下了麵包:「你又怎麼了親愛的陛下?」
奧斯維德這回沒說話「……」
他用眼神朝自己腰下掃了一眼,恰到好處地在凱文的手上停留了一下,又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下,而後抬眼看向凱文,用一種尷尬又無語地眼神看著凱文道:「你說呢?」
怎麼說呢,皇帝陛下有時候思想容易走歪,但表達又非常含蓄,以至於表達很歪,思想卻很含蓄的凱文一時領會不到要點。
奧斯維德忍無可忍,綠著臉直言道:「你找東西就找,能不能別這麼污穢?」
凱文:「……」
什麼玩意兒我又污穢了?!
他滿身滿心都惦念著「鑰匙鑰匙」,根本沒管其他,被奧斯維德這麼兜頭蓋臉丟下個「污穢」的大帽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摸的不太是地方。
於是他後知後覺地「哦」了一聲,嗖地縮回了手,非常沒有誠意地道歉:「不好意思,誰讓你把我鎖了呢,我火氣上頭,沒注意。」
他說完,還安撫性地拍了拍奧斯維德,隨口道:「好了別炸,我換個地方。」
奧斯維德:「……你又拍哪兒呢?」
凱文挑起一邊嘴角弔兒郎當地笑了一下:「年輕人,容易激動可以理解。」
奧斯維德:「……」
這位摸來摸去總算在奧斯維德靴子邊的牛皮搭扣下,找到了一把鑰匙。他笑了一聲,捏著鑰匙在奧斯維德面前晃了晃,道:「真能藏啊陛下。」
奧斯維德沒理他,只道:「既然找到了鑰匙,還這麼鉗著我幹什麼,開你的鎖去。」
凱文垂下眼皮,隨口「嗯」了一聲,一邊不改壓制著奧斯維德的姿勢,一邊就著這姿勢用鑰匙去捅手銬上的鎖眼。
大概是好不容易翻找到鑰匙有點得意,偉大的凱文·法斯賓德閣下在捏到鑰匙的一瞬間其實感覺到了這鑰匙有點兒怪,但是他只顧著趕緊開鎖,沒去細想。
他覺得頂多就是找錯了鑰匙,開不了再繼續威脅奧斯維德,要耗一起耗著,無所謂。
當他將那隻鑰匙艱難地捅進鎖眼時,他發現除了「緊」了一點,這鑰匙跟鎖眼還是吻合的,於是就更沒多想,自然也沒注意到被壓著的皇帝挑眉的表情。
凱文捏著鑰匙,輕擰了一下,感覺有點兒滯澀,沒擰開,於是又加了一把力道。
結果就聽「啪」的一聲,那把看起來沒有絲毫問題的鑰匙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斷成了兩截,嚴嚴實實地堵住了鎖眼。
凱文:「……」
這下好了,鎖眼被堵死,除非把裡面那玩意兒摳出來,或者直接把整個手銬毀了,不然不可能解開了。
就在他發愣的時候,被他輕易壓制的皇帝突然一個翻身,以更大的力道將凱文掀開,反客為主。
只不過是眨眼的工夫,兩個人就調換了位置。
「風水輪流轉。」奧斯維德壓著凱文的手腕,居高臨下地道。
凱文看了眼堵死的鎖眼,又看了眼奧斯維德,一臉麻木道:「你用什麼玩意兒做的這把鑰匙?」
奧斯維德道:「金獅國自製,最脆的合金。」
凱文簡直想給他一腳:「吃飽了撐得搞這種東西!」
這麼一看,剛才那一切顯然都是皇帝算計好的,凱文回想了一番,覺得肝疼。
壓在他身上的奧斯維德遲遲沒有下去,他甚至俯下身來,湊得極近,用一種格外挑釁又格外低沉的音調道:「這下消停了嗎?好好吃飯,親愛的法斯賓德閣下。」
不知道為什麼,凱文覺得現在的奧斯維德跟去神墓之前有了很大的轉變,儘管還是喜歡氣他,但不再是那種抬著下巴離得遠遠地挑釁了,好像格外喜歡這樣近距離找打。
他聲音沉沉的,壓得凱文幾乎能感受到那種胸腔的共鳴,這種感覺容易讓人產生一種過於親近的錯覺。凱文有些不太自在地仰了仰頭,道:「行了,消停了,不消停我還能怎麼樣?趕緊給我下去,你知不知道你很重?」
奧斯維德滿意地點了點頭,下床走到一邊的扶手椅里坐下,一手鬆松地支著太陽穴,好整以暇地等著凱文認命吃飯。
凱文沒好氣地甩了兩下鐵鏈,坐起來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曲起一條腿,拎起餐盤裡的果酒杯便喝了一口。
這人脾氣倒也神奇,上一秒還在企圖宰了皇帝砍了鐵鏈逃出生天呢,下一秒就架著手肘喝著酒吃起了東西。如果將這些鐵鏈去掉,光看他的姿勢和表情,大概只覺得這是個優雅又不著調的貴族在享用午餐。
他睡了七天,按理說早該飢腸轆轆了,吃起東西來卻還是慢條斯理的,就好像這種不緊不慢的從容感是與生俱來的,刻在骨頭裡。
剛才還打了一架,這會兒他居然就能心平氣和地跟奧斯維德聊起了天,他咽下一口果酒,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奧斯維德:「聖水試了么?效果怎麼樣?」
奧斯維德點了點頭道:「目前看來還不錯,各地傳過來的都是好消息,伊恩的脖子已經能轉動了,辛妮亞砂石化的痕迹也已經從肩膀褪到了手腕。」
他說著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如果沒恢復,照你剛才那造反的勁,這隻耳朵早該碎成渣了。」
凱文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安撫道:「該。」
奧斯維德突然翹起一邊嘴角笑了一下:「這幾天傍晚聖安蒂斯都有祭神禮,身體恢復的民眾自發組織的,打算對著中心廣場的光明神浮雕拜上七天。」
凱文一愣,而後又繼續吃著東西,非常混賬地評價了一句:「就是閑的,好好的拜什麼舊神。」
「法厄意義不同。」奧斯維德挑眉回了一句,「我從神墓裡帶了兩樣東西回來,打算——」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門口的內侍官打斷了:「陛下,皇城巡騎軍又送了急報過來。」
奧斯維德:「……」
「又是來我面前傻笑一頓?」奧斯維德刻薄道:「我怎麼那麼閑呢?讓他滾回去對著老婆孩子犯蠢去。」
內侍官小心地探了個頭,地垂著眼道:「這回不是,指揮官說有大量的難民正在朝這裡涌。」
「難民?」奧斯維德皺眉問了一句,「什麼難民?」
「具體的不太清楚,您還是問指揮官閣下吧。」內侍官吶吶道。
奧斯維德:「知道了。」
他站起身,抬腳便要出門。
凱文一手朝嘴裡塞了顆小莓果,一手隨意一拽鐵鏈,綳起的鏈鎖剛好橫在奧斯維德的腳前。
「話說一半找打?」凱文沒好氣道,「剛才那話後半句是什麼?你從神墓裡帶了什麼玩意兒回來,打算幹嗎?簡要給我一句話概括一下。」
於是,奧斯維德言簡意賅道:「我把法厄的腳印和另一個不知什麼玩意兒的簽名帶回來了,打算以後找時間給法厄重修個墓,可能沒那麼隆重,但至少……能配得上光明這個詞。」
凱文聽了,拿小莓果的手一頓,抬眼看了奧斯維德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他將手裡的鐵鏈一撇,攔住奧斯維德的鏈子便松垂在地上,頭也不抬地揮了揮手,趕小狗似的道:「行了,走吧。」
皇帝大度地沒計較他這混賬動作,大步流星地出了門,拐去找巡騎軍了。
凱文朝嘴裡丟了個小莓果,嚼了兩下,而後上身朝後一靠,倚在床頭出起了神。
年輕的皇帝陛下雖然欠打,但窩心的時候,又總是很能戳到別人的點……
或許是拗斷在鎖眼裡的鑰匙真的很難搞出來,又或許是確實像奧斯維德說的那樣精力還沒恢復完全,凱文居然真的老老實實地在這寢屋裡又呆了好幾天,甚至在奧斯維德找人把浴桶搬進他房裡供他泡澡的時候,也沒怎麼抗議就接受了。
搞得皇帝反倒有點兒不太適應。
正如奧斯維德之前說的,他身上還是會突然出現大片的傷口,爛至骨頭后再一點點癒合。只是比起在神墓那時候,要好了很多,頻率也慢了不少。
他在寢屋呆著的這幾天,除了奧斯維德,就數辛妮亞小殿下來得最勤快。班和安傑爾因為不是懸宮內部住著的人,這幾天都被擋在了懸宮外面,沒能見到凱文手銬腳鐐被圈養的丟人盛況。
辛妮亞手臂恢復的狀態不錯,奧斯維德便解了她的禁令,允許她跟以前一樣,活皮球似的滿哪兒亂滾。
安傑爾不在,奧斯維德事務繁忙,於是她最愛騷擾的對象就變成了凱文,天天抓本書就過來求凱文講故事,偶爾自己也給凱文講。
「我前一陣子可慘了,舅舅把我關在房間里,下床都不準。」小姑娘每天都要把這件事拎出來跟凱文告狀,「不過伊恩爺爺更慘,舅舅說脖子連著腦袋,沒有完全好之前,還是不許他出門,所以他現在還躺著呢。」
凱文:「……」
通過這種由面到點的歸納概括,他終於明白了,奧斯維德這人擔心誰就喜歡把人關起來,直到對方沒有危險為止,真是……好大一朵喪心病狂的變態,連老人孩子都不放過。
告完狀,辛妮亞就非常不客氣地三兩下爬上床,盤起小短腿坐在凱文對面,把書一遞:「喏——我今天想聽這個。」
凱文小心翼翼地拎起書,一臉嫌棄地摸了一手陳年老灰,哭笑不得道:「你這又是從哪個墳里挖出來的古董啊小丫頭?」
辛妮亞一拍大腿:「講嘛!」
凱文只得點頭嘀咕道:「好,講。哎——跟你舅舅一個樣兒。」
不過他翻了兩下書的內頁,手就頓住了,盯著其中一頁看了好一會兒,才道:「舊神啊……你一個小姑娘怎麼凈喜歡聽這種陳芝麻爛穀子的故事呢。」
辛妮亞嘿嘿笑了:「很好玩!」
「從頭講?」凱文大致翻了兩下,便乾脆把書合上,丟到了一邊,「來,我背給你聽。」
辛妮亞一臉崇拜地看著他。
結果凱文這個混賬還真就背了,比照著書念還要沒有感情,連個音調起伏都沒有,大氣不喘地背了一長段,聽得辛妮亞鼻水都要下來了。
「……美麗聖潔的女神忒妮斯說:『願你的生命和花一樣鮮亮,荊棘一樣堅韌,賜予你名梅洛,在神語里,意為光明永恆』。」凱文背書的時候非常敷衍,一切美好的形容詞從他嘴裡說出來都自帶嘲諷。
偏偏辛妮亞很不挑剔,這樣的故事照樣能聽進去,聽到這裡還打斷了一下,問道:「梅洛是誰啊?以前在別的故事裡怎麼沒有聽過?」
凱文看了看她,「哦」了一聲,道:「梅洛是他以前的名字,鮮花和荊棘是他最初的象徵。後來呢,他長大了,出於一些原因,他把名字連同過去一起埋了,認為神不需要名字,象徵圖騰也換成了太陽和月亮。」
辛妮亞歪了歪頭:「那他沒有名字別人怎麼叫他?」
凱文答道:「他給自己取了個新的稱呼,叫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