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者與親人的互動
「牛——牛——牛——」
「牛牛牛?」
「不錯!牛牛牛!」
「原來狗爺挂念他的牛!」
陳五叔也是本村人,自然知道狗爺愛牛如命,現在稍一思索便已明白。難怪廿四伯們心頭壓抑,卻是他老子心愿未了託夢施壓來了,只是他們沒有與鬼靈溝通的能力,如何能理解狗爺的意思?狗爺新晉鬼靈,自然更沒有清晰與人溝通的能力,託夢上心已是極盡所能了,等入棺安葬怕是最後的那絲挂念也隨風而散。
陳五叔做這行的時間久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路,上下思索便已明白前因後果,趕緊去重新安排狗爺的喜事流程,這等死者遺念不知道還好,知道了就一定要妥善安排,否則等遺念變成怨念,天知道要捅什麼簍子!
陳五叔走出幾步,似乎想起了什麼又走回來小聲說:「五一,你這事要注意保密,現在的社會可不見得會待見你!」
看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五叔這才大步離去。
其實我本想示意陳五叔幫我保密的,沒想他反而搶了先,這社會混久了的人精,考慮事情果然周到,五一佩服!
陳五叔吩咐同事們繼續唱八仙,同時阻止八大先生(抬棺人)將狗爺裝棺,迅速叫來廿四伯讓他找人將他們家的老黃牛牽來跟狗爺告別。
少數思維敏捷的人稍一思索便明白陳五叔用意,大多數人不明就裡眼巴巴地看著陳五叔希望得到解答。不過此時此地除了狗爺——死者最大,就是陳五叔最具專業權威,他說啥便是啥,還一副高深莫測、天機不可泄漏、不懂莫問的樣子,眾人也只能將疑問壓在心間,靜等牛來。
老牛很老了,但也還能正常走動。
作為第一個登入村裡祠堂的牛兄,並沒有打破牛界記錄的喜悅,它獃獃地看著狗爺——那個它最熟悉的人類如今靜靜地躺在那裡,並沒有伸出他的大手來撫o摸自己的後背,他是怎麼了?
牛兄顧不得眾人好奇的圍觀,似乎想用嘴去推一推那個它最熟悉的老人,可廿二哥緊緊地抓住它的鼻環,它如何靠近得了?
溫順的牛兄沒有掙扎,只是不安地輕輕挪了挪四蹄,兩隻燈大的牛眼死死地瞪著狗爺,突然牛兄似乎明白了什麼似的「哞——」的一聲,低沉而依戀,同時滾滾兩行熱淚傾流而出……
眾人此時早已被牛兄感染,隨著牛淚一出,靈堂也瞬間悲哭雲動,只是他們——特別是廿四伯等嫡系親人心中一輕,不過悲情染心,暫時毫無發覺罷了。
我卻發現狗爺的似乎發出許多奇怪的聲音,似乎叮囑牛兄又或是能親眼告別老友大感開懷,我甚至能聽到狗爺「呵呵呵」的笑聲,但聲音終於越來越小,那淡淡的黑影終於也越來越談,最終全部沒入狗爺的軀體,聲影不見。
而狗爺鬼靈消失瞬間,我好像也渾身一震,挺舒泰的樣子,這又是為何?
狗爺兒孫滿堂,除了有個遠嫁的小女兒沒心沒肺,其他諸事幸福,末了居然牽挂的是他的老夥伴——牛兄,經鑒定:狗爺是奇葩一枚。
但性情中人,愛人愛牛,有何不可?
我悄悄知會陳五叔狗爺心事已了,可繼續下面的流程了。
陳五叔自不多言,眼看時間緊湊,趕忙安排八大先生安置狗爺。
接下來的送葬過程中,死者的兒子需要在進山的路線上提前平趴於地,頭朝前,反剪雙手作背負狀,讓八大先生抬棺而過,意為本家男子背他上山。而女兒也大抵相同,不過頭的朝向相反,意思雖然女生外向,但也願背父上山。這個趴倒的順序為從大到小,距離也可以根據死者子女的多少自主判定,多則可密,少則可疏。子女趴倒過程中最需謹記的是:棺木不過,不得抬頭!否則頭撞一個大包不說,驚散了死者的魂魄,那罪過就大了!
晚宴過後是請神,招魂。
末了是一個逝者與嫡系子孫的互動環節——摸銀。
說得好聽是互動,其實就是桌下扣著一個盆,盆里扣住的是一堆沙,沙里混著一百幾十個一元或五毛的硬幣,法事主持一聲令下,嫡系子孫瘋狂開搶,傳說搶得的硬幣金額總額越多獲得死者的保佑就越多。
三十姑一直都一副病病蔫蔫死了親爹的樣子——呃!可不確實是死了親爹?反正就是一副她自己都快離開人世的樣子。可等陳五叔一聲「開始」,她生龍活虎手麻腳利動若脫兔狀似瘋狂,把眾人都唬了一跳,廿四伯們更是呆得忘了動手,等反應過來時她已得先機,最後她理所當然獲得了最多。
不過按道理來說獲得最多的人是應該得到親屬和朋友祝賀的,可惜除了她老公上去小聲嘀咕兩句,再無人上前,也是冷場,只是她悠然自得,倒也不放在心上。而且本來眾人搶得硬幣或多或少都應該給手捧靈牌而沒有機會參與的廿二哥一些的,可她——誰肖得說她?
硬幣誠可貴,口水價更高。
她媽去世得早,如今與她最親的狗爺親爹也老死才有往來,至於她兄姐的魅力——在她心中怕是不堪一提,這華南小鎮的山村怕也從此與她真正絕緣了!
……
……
狗爺葬后的第二天,農曆七月十七,天氣晴朗。
老爸吃過早飯就去鎮上的鐵匠鋪了,連續積了幾天的活,現在可得抓緊時間按質按量完成給老鄉才行,而我現在是半廢的病號可幫不了老爸的忙,白瞎了滿身的力氣,甚惜!
我坐在庭院前看小雞o雞們捉蟲子時,陳五叔就到了,隨便打個招呼,就拿過老爸的水煙筒「咕嚕嚕」來上一口,吞雲吐霧一番,道:「五一,你那個本領什麼時候有的?」
那個?哪個?
陳五叔雖然沒有說明,但我也不笨,自然明白他問的是那個,「具體我也不知道,應該是近段時間吧!去年你們家三大爺去世的時候我也去拜別了,不過沒覺得什麼異樣。」
有些東西該說就說,有些東西就該自己獨享,說出去不一定對人就好,反而可能害了人,這與信不信任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