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參劾
「表哥,你說的那個事,我懂你的心思,我這個做大婦的沒意見就是了。就是。。。唉——」吃飯的點早就過了,外頭夏荷打發來叫的丫鬟們知趣的等著,這邊房裡已經是漆黑一片了,誰也不耐煩去點那個燈,黑色里,林山能分辨的清的,只有嬰兒的臉,和身邊這具膩白的人形。
「煩啊——」林山吁了一口氣出來,夏荷看見他回來,那臉上的歡喜瞎子也能看得出來,這麼個小姨子跟著自己從北到南也快半年了,這名聲。。。
但。。又有什麼法子呢。這世界天大地大,孔老二的禮法最大。林山知道身邊這個女人似乎也認了,這個敏感話題平常也絕少去觸碰,只是偶爾看見妹妹的時候,眼神里會有一絲擔憂罷了。
「早知道,請翁家行聘反倒好了。」憋了半天,春蓉憋出這麼一句來。林山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能體會她的心意。但翁同和人生的端正,新科狀元,家世顯赫,前途無量——這從翰林院里呆了才兩年不到就放鄉試主考就能看得出來,有的人,呆翰林院一輩子,窮困潦倒到死都等不到這個機會的。一任主考放出去,能放出少門生出來?想當年老林就吃了這個虧,就只放過一任副主考,而且還沒有什麼成器的門生,又沒在中樞呆過,如今名聲雖好,但這兒子可就。。。
想到老林,這裡又有一樁煩憂,輩分在那裡。夏荷雖說年輕,卻是翁同和他爹的輩分。這個更是不好弄。
其實真要成了倒好了。京里那幫無聊的人寫了信過來,總有這方面的風言風語——老翁是個天閹。
「說到翁狀元,是了——」春蓉想起什麼似的,提醒了一句道:「聽根叔說,翁家那個老僕又來過一趟。聽說苗沛林這兩天也在淮安,不如。。。」
林山聽著這個女人嘮嘮叨叨的從納妾說到妹子,又說到京里翁狀元,再說道苗沛林,臉上不由得泛起一層溫馨的笑意起來。這是家的感覺。
「唉,夏荷——」春蓉身子動了動,倦倦的伸了手,把椅子上搭著的衣衫勾了過來。一面往身上穿,一面道:「且瞞著吧。不過她那份脾氣,我就怕將來啊,唉,委屈了人家姑娘,唉,你說叫什麼名字的?」
「叫寶亭。」林山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小孩一般,有問有答。看著告別了方才的癲狂,又回復了平日的溫良的妻子。
「寶亭,寶亭,這名字倒不錯。。。」妻子念了兩聲,正了正身子,在林山手臂上揪了一把道:「是了,早先在海路上的時候聽你說起過的,說是要遷衙的?」
林山嗯了一聲,不言聲了。這個事確實是要辦的,因為他知道,也沒幾個月了,清江浦這一片,就要被長毛陳玉成,捻子龔得樹,李大喜,張宗禹等人殺成人間地獄,衙是肯定要遷的,在安東的時候,之所以動殷家女兒的心思,其中也不乏有這麼個因素,但一旦舉家遷到安東殷家去住的話,夏荷那邊就不能不替人家考慮考慮了。心裡這個心思一跳而過,望了望窗外,道:「你去吧,我今晚就不吃了,順便叫外頭把今兒的書信拿進來。」
家是要搬的,但總要把這邊交代好。自己去了書房,磨墨開書。
頭一件事,密折參劾南河總督庚長。這是早就定好的宗旨,下筆也極快:「臣在京時,每聞吾皇萬歲節衣縮食以資軍,樞臣殫精竭慮求開源,及至淮安,又見吾皇萬歲手詔天下臣工毋庸為皇次子誕世而靡費資財。臣亦人父也,豈能不感懷涕零?然臣在淮安清積歷年積務,多有南河河工款一事者,睹之不甚駭然。近年河工銀累之近四百萬之數,然臣治下,未有募河工一名。臣細細訪之,亦未聞今年有開河工者。何也?蓋肥封疆之私囊也。又臣勘知,自咸豐五年來,經年所積之河田百數十萬畝,該督亦以荒年田賤,不肯售於地方縉紳,想來欲留待豐年時漁利也。臣自京師來,頗知米糧之貴,於江南時,又多見餓殍。眼見田畝拋荒,而彼流民四竄,敢不五內如焚?若無該督一己之私,百數十萬畝河田,可收糧谷幾許?可養天兵幾許?可留納流民幾許?若一任該督胡為,天下更增餓殍幾許?流民成匪者幾許?臣實不敢思之!」
停筆想了想,又加上一段:「又及漕督邵某,於漕運事上昏聵已極,渾不知京師命脈,盡在漕運,現今雖有海漕,然終究海疆未靖,夷務之事亦未可言定局。若任由河帥妄為,一旦漕河擁塞,海疆起事,漕運不能不為之斷絕。屆其時該督雖一死又豈能辭其今日庸碌不為之罪哉?邵某以督臣之位,於地方一無裨益,臣不能不具摺奏聞。」
當然,出京時,咸豐是特別交待要查一查鹽政上的事的,這一節當然不能不交待一二。林山繼續提筆:「鹽政事,臣但聞兩淮鹽運使金某,現兼欽差勝保營務,臣聞之不甚駭然,及詢勝保,該欽差言彼亦可供臣之蘇勇糧台,蓋月支四千兩於臣也。臣知必鹽政銀也,不敢收分毫,幸臣於上海時,於地方良紳郁某處借銀支用,又言及京中情事,郁某性忠直,頗有報效之意,臣細詢之,亦不似有何非分之意。然茲事體大,郁某願報效現銀三十二萬兩正,臣不敢自專,伏乞聖上欽裁。」
擬好這個摺子,放了黃匣子密封,交驛路上六百里送京。又夾報了這一個月來收上來的鹽梟禍亂的匪報,這些卻是走明路。鹽梟的事其實也能算是勝保的罪狀,官家控制的鹽梟這個要查的話很簡單,只要一查,勝保逃不脫一個死字。不過密折里卻沒有寫到,林山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這要是真要寫上去的話,得罪的可就不止是勝保了。直隸那裡橫行的鹽梟,不也是一樣的路數?還是翟定南說得好,什麼鹽梟?真他娘的有實力的鹽梟這年頭早就變捻子變長毛了,誰耐販跟這鹽巴過日子?
當然,眼下他也知道,這報上去也不會查的,勝保如今還不是倒台的時候,皇帝老子指望著他打捻子呢。而且還有一個,這個秘密也算是京里幾個王爺的財路,總不能抬起斧頭來砍給自己遮陰的大樹吧。
相對來說,漕督和河督這兩位的倒台容易搞些。其中邵燦是自己求去,他在淮安呆的太沒味了。空出來兩個位置,必定要有一個落到自己手裡吧。另一個嘛,必然就是袁甲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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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午橋今年多大?」第二天升衙,為著河田上的事,林山是要跑一趟河督衙門的,一面套著官服頂子,一面問身邊的鄭雨春道:「你說他有幾個子侄要進京去應考的,如今還在淮安?」
那邊回話道:「五十三歲了。袁保中,袁保純袁保慶三兄弟在,如今在漕督邵大人衙里,想來這兩天應是要來拜會的。是了,大人,昨晚上揚州府有人來,要請見大人的。叫我給攔了。」
「攔的好。」林山笑了笑,搖頭道:「你傳我的話,問一問泰州縣姓羅的如今是羈押待堪呢?還是戴罪留任?若是羈押的話,吩咐下去,叫押到淮安來,我親自問。」想了想又開口道:「你替我辦一桌,看看袁家子弟的人物。再有,走,上車說。軍務上的事,近來一直沒什麼動靜,你怎麼看的?」
大車緩緩前行,淮安城裡並沒有什麼戰爭的氣氛,開春以後這一個多月,似乎長毛捻子也都倦了,皖北這一片向來動蕩的地方,竟然難得的出現這麼久的太平日子。但林山是知道的,就在這一年,李秀成陳玉成幾乎是席捲大江南北,將近兩年來的頹勢盡數扳了回來。儘管具體的細節他概念里不是那麼清晰,但他幾乎能肯定,眼下的太平只是大戰前的平靜罷了。
如今的問題,就是他昨夜想了一夜的問題,如何利用自己這所知,去謀取最大的利益呢?
其實他的基調已經定了下來了,如今閑著也是閑著,趁著車子到河督衙門還有一段路,便想聽聽身邊這位只能算個中人之資的謀士的意見。
「大人,叫我看,軍務穩的太久不是好事,只怕朝廷這裡,也是要亂的。」鄭雨春在車子上,看上去稍稍有些興奮,抬眼看了看林山的臉色,試探著道:「大人,上回那個蔣壩翟定南,昨兒也有人來,也叫我擋了,我估摸著大人應當是疲累了,所以自作主張問了問。。。」
林山眉頭一跳,抬眼看了看他,嗯了一聲不露聲色的道:「嗯,怎麼說?」
「來人很機靈,就說有緊要軍情。。。」
林山聽到這兒,抬手揉了揉眉角,再看了看他,略一思索道:「永慶,你是舉人功名吧?」
鄭雨春不明所以,點了點頭。只聽林山繼續道:「泰州縣那邊,過了這一陣我想去一個人。羅某不論如何,不能再任泰州縣了。你。。。我保你去接,免了大挑這一層,你願不願意?」
江北大營今年也是一起要倒霉的,揚州府那邊自然要去人接管起來,到那時候再動鹽政,這是他定好的路子。眼前這位遠房小舅子雖說大事上不是那麼有戰略眼光,但讓他去做個縣令,把那一片盯起來,還是能稱職的。
鄭雨春臉上浮現出一絲喜色來,正要說話。卻叫林山給攔著了,點頭道:「大挑例由掌職郡王主持,我估摸著跑不出惇郡王或是醇郡王,要是走大挑路子的話,我給你去封信,必定能有更好前程的。你我份屬誼親,我不能不跟你說清楚,如今的泰州縣,不那麼好做。要你去,也不是要你做個太平縣令的。這樣吧,你再想想,過兩天跟我回話。成么?」
鄭雨春連忙開口保證,但林山這會兒卻不想繼續就這個話題說下去了,笑了笑道:「好了,你多想兩天吧。回頭我再跟你說。是了,回頭一回衙,你帶翟定南的那個人來見我。」說著不再言聲,
正斟酌的時候,河督衙門已經到了。門上報進去,不一陣,林山便見到了庚長。
來河督衙門的事情很簡單,例行的拜會,加上說一些河田上的事,安東縣的河田,按照他的意思,殷家直接就開動了,這裡當然要告訴他一聲,那是個蘇勇屯田的性質。眼下雖然林山已經密折參劾這個滿洲老爺,不過面子上當然還是笑呵呵的,對方也很高興,似乎眼前這位年輕的道台很尊重自己。那河田產權在就行,反正這兩年他也不想賣,如今不過是個借用的事情罷了。
「謝大人周全!」林山呵呵笑著看著眼前同樣笑呵呵的庚長,端起茶碗一拱手,告辭而去。
回衙直接叫來戶房和工房這兩房握著河工銀子的書辦,問明白了一共有七十一萬九千多銀子從淮揚道衙門過,出收條給河督衙門,收欽差行轅營務處的收條,兩面數字相等就行了,實物是淮揚道一分一毫也碰不到的。
叫他們把近兩年的往來單據全部都拎出來之後,林山已經盤算著要搬家了。
就這幾天吧,見過幾撥客就走,就等著幾個月後,帶著自己的人馬來光復淮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