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受患只從讀書始
「好了,戴兄弟,我們去內堂。小俊,待會兒你把這些狍子肉送於你母親,讓她整些下酒菜出來,今天,我要和你戴叔叔好好喝上一喝。」易文靜此時阻止了戴宗繼續深究的念頭,拉著他的手向著所謂的內堂,其實不過是一間稍大的破爛屋子走去。
戴宗知道他的心情,並不違拗,跟著他走到內堂裡面。
只是,臨走時候,他再次看了一眼平靜站立在那裡,看似乖巧可愛的少年一眼,心中掠過「靜若處子動若脫兔」這樣的評語。
很難想象就是這樣一個安靜、沉穩的少年,在面對那些巨狼的時候的那些波詭雲譎、驚心動魄的場面。
「江山代有才人出,難道是我老了嗎?」行走著,戴宗不由得心中掠過這樣的感慨和疑問。
進入到那簡陋的屋子中,易文靜和戴宗、黝黑漢子三人分賓主落座,那戴宗便不等易文靜開口詢問,再次嘿嘿的笑了起來。
看著戴宗臉上的笑容,易文靜一顆緊張的心稍微放鬆了些,不再焦急,輕輕抿了一口自己剛倒上的粗茶,微笑看著戴宗那張烏黑,此時看來卻異常可愛的臉,等著他開口說話。
那戴宗並不是心中能藏住話的主兒,但他仍然想稍微調戲一下眼前這急得夠嗆,卻依然強自鎮定的易大哥。
「有兩件事向大哥稟報,一喜一憂,不知道大哥想先聽哪一件?」戴宗幽幽說道。
「在此受難十多年,苦難事多,喜悅事少,你先給我講個喜事吧。」易文靜張嘴再次泯了一口茶,強自裝作不在意的說道。
「呵呵,喜事就是大哥的長白山賦,弟弟我已經找了個機會獻給了九皇子殿下,殿下閱后甚喜。」戴宗微微一笑說道,臉上透出一絲自得。
「殿下怎麼說?」聽了這話,易文靜終於按捺不住,「呼」的一聲站了起來,以至於動作太快,差點兒潑灑了他面前的那杯粗茶。
「殿下說,大哥胸中有丘壑,腹中藏乾坤,這樣的人,定然不會在科場作弊,抄襲他人文章的。」看到易文靜激動樣子,戴宗也站了起來,收斂了笑容,開口鄭重說道。
「知我者,殿下也!」聽了這話,彷彿是封堵了十幾年的情緒突然找到了宣洩口,易文靜頓時淚流滿面,「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向著西方九皇子所在位置連連叩首,「砰砰砰」落地有聲。
「當年,我根本沒有抄襲,一字一句都出自我肺腑,聖上一時不察,被奸賊蒙蔽……」易文靜邊磕頭邊說,彷彿眼前真正站立著九皇子李青,正在聽他訴說冤屈。
戴宗靜靜站在易文靜身邊,知道此時應該讓他好好發泄一番,畢竟蒙冤十六載,若連說都不讓他說,定然會憋瘋他的。
事情的來龍去脈,戴宗在當家押解易文靜流放三千里的時候就已經非常清楚了。
那是在武德二十六年的時候,大順都城再次舉行三年一期的科考,當時正值青年的易文靜等三百學仕院學子隨之應考。
這易文靜在沒入雲京學仕院時便在江南少有才名,人稱易鳳凰,更何況在學仕院又學了三年,和整個大順最著名的才子們終日研究詩詞歌賦、經論文章,文筆早已經磨鍊的爐火純青、登峰造極,此次春闈對於登科中舉志在必得。
開考前一天,易文靜做論一篇。
以易文靜的才華,這篇論自然做的花團錦簇,頭頭是道。
做完之後,易文靜自己也很是滿意,於是拿與同譚晶、廖騰等幾人觀看,哪裡成想,科考開試,要求做的論文題目竟然和他先前所做的那篇大同小異。
廖騰等人品行端正,更是自負才名,自然沒有抄易文靜先前所做,唯獨那譚晶文采欠佳,卻又生就一副好記憶,竟然將易文靜先前所做一字不落的默寫出來。
科考中出現完全一模一樣的文章,按說主考官只需找來兩人當場對質,或者暗中找些人證物證,事情就會大白於天下,但卻不知為何,同一考場的三百學仕院學子同時遭受此事牽連,全部被發配塞北長白山,永生不得錄用,永世不得踏出長白山一步。
三千里道路,三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青年學子,縱然司馬丞相通融,允許他們帶著僕從、家眷上路,一路來也是愁雲慘淡、哭聲陣陣,於此事有直接關係的譚晶更是在剛剛踏出居庸關就服毒自殺,不再承受眾人的埋怨和白眼。
接下來塞北的行程卻更不順利,眾人先是被遭遇風暴,接著又被野狼襲擊,縱然是戴宗等押解官殊死拼搏,依然有一百多學子葬身草原,到達長白山寧庫鎮的僅有一半。
光陰如水,流年似夢,而且是個不折不扣的噩夢。
易文靜等人幾番夢回江南也是始終無果,中間不斷有相好的同鄉給他們求情,卻不同程度受到貶謫或者是斥責,導致後來誰也不敢再提這件事了。
一晃就是十六年。
…………
易文靜哭罷多時,方才感覺到自己的失態,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抹著眼淚說道:「其實昭雪不昭雪的,我現在也是看得淡了,只希望聖上能夠降下聖恩,減免我等的罪責,能讓我這一把老骨頭埋到江南土地,能夠讓小俊回到祖籍,我便心甘意足了。」
說著話,易文靜來到窗前,指著屋后的皚皚白雪接著說道:「我是欠小俊的,他是個好孩子,能文能武,讀書寫字從來不讓人操心,十二歲更是覺得家中生活清苦,自動要求跟隨鄰居出門打獵,現在,他已經可以輕鬆拉開一石五斗的硬弓了……」
「只是,他來到這世上十六載,還不知道這世界上除了白色,還有綠的水,紅的樹,藍的天,黃的土,除了長白山,還不知道有京城,有學仕院,不知道有聖堂,不知道有大禪寺,不知道有聖女,不知道有英明神武,文治武功天下無雙的皇帝陛下……」
說到這裡,易文靜不由得雙眼又流下淚來。
戴宗也是眼睛紅紅的,這粗豪的漢子何曾不知道老哥哥的心酸,只是,想要安慰,卻不知道這安慰的話從何說起。
又過了良久,那易文靜擦了一把眼淚,重新回到椅子前坐下,問戴宗道:「兄弟剛來的時候說有兩件事,一喜一憂,現在,喜的事情已經說了,憂的那一件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