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番外5
姊妹們好些年沒聚,這一次重聚林青筠很重視,早早兒就出了宮住在長泰園,也沒讓王熙鳳勞神,自己親自張羅著布置。元元跟著一起來了,倒是關錦繡到底沒來。前幾天請平安脈,關錦繡診出身孕,日子還很淺,因此沒往外張揚,頭三個月都要仔細養胎,自然不能出來熱鬧。關錦繡這一懷孕,上至太皇太后、徒晏,下至初陽,個個都高興的不行,林青筠也高興,只是一想到自己才三十齣頭就要做奶奶,感覺特別複雜。
最先來的是黛玉,自從他們一家去了蜀中,竟是到今天才重聚。
屈指算來,黛玉離京有十一個年頭。原本黛玉有幾次機會回京,但總有事兒耽擱給錯了時機,一回是莊家老太太過大壽,庄黎總在任上脫不開身,但黛玉是長孫媳婦,本打算帶著庄密回京祝壽,順帶看看林如海林青筠,哪知臨行前診出有孕;有一回是庄黎到了年底述職的時候,一家子行禮都打點好了,臨了卻來了旨意,將庄黎直接調任兩淮鹽運使;還有一回是遇上齊家的船上京進鮮,又有寶琴在,黛玉打算搭船一起走,偏生密姐兒又病了……
這些年姊妹兩個書信從未斷過,彼此近況都清楚,但一直沒見到面實在想的很。此回黛玉能回京,卻與太皇太后的壽辰不相關,乃是庄黎又高升了。在外面歷練了十年,年年政績不俗,直到如今才回到京中,已是令人意外了,但庄黎的高升又足以令人眼紅。
年前戶部尚書高老,尚書一職一直空懸,不少大臣動心思,誰知最後落得庄黎頭上。庄黎今年三十五,正值壯年,在官場來說,這樣的年紀便身居正二品尚書職,著實少見,起碼本朝數不出幾個這樣的人來。除此外,庄黎又協理軍機。
初陽大婚後便正式親政,裁撤了輔政四大臣,重新啟用軍機處,庄黎在裡頭最年輕,資歷卻不淺。
林青筠來到長泰園並沒大張旗鼓,省得外人聞訊而至攪擾了清靜,元元貪玩,又淘氣坐不住,早早兒就鬧著坐船去了。正值六月,天氣熱得很,難得這兩天涼爽些,坐在水邊吹吹風十分舒適。元元要划船一是好玩,一是覺得水上涼快,能玩水,又能摘大荷葉。
「太後娘娘,庄大奶奶來了。」
聽到丫鬟稟報,林青筠起身朝折橋上望去,果然見黛玉笑著走來。
哪怕十年沒見,黛玉卻是模樣兒未變,氣色好,身段兒佳,又因著這些年事事順心保養得宜,越發的風流嫵媚氣韻天成。如今黛玉不僅有了庄崎林峻和庄密,後來又生了兩子一女,一共有四兒兩女,誰提起來都羨慕的眼紅,更是把莊家老太太高興的不行。黛玉那金蓮子也沒白吃,儘管孩子一個個的生,可身子依舊健旺。
「姐姐!」黛玉快走幾步迎上她,多年沒見,黛玉心裡一直想著,如今終於見面,忍不住紅了眼眶。
林青筠也有些傷感,但今天是高興的日子,若是哭起來只怕一時半會兒都停不住,因此故意打趣她:「瞧瞧,瞧瞧,都是六個孩子的娘了,竟還哭鼻子,當心讓孩子笑話。」
黛玉擦了眼淚,難為情的嗔怪道:「姐姐還是這樣促狹。」說著將身邊的小兒子拉過來,又指著丫鬟懷裡抱著的小丫頭,一一給她介紹:「這是岩哥兒,這是崝姐兒。」
庄岩四歲,庄崝剛滿一歲,除了庄崎林峻在國子監讀書,還有個庄屹也念書了。
兩個小的都是頭一回見,林青筠準備了表禮,又沒見著密姐兒,便問起來。說來莊家幾個孩子她就對上面三個大的熟悉,庄崎庄峻因著陪睿哥兒讀了幾年書,小時候又常見,自然熟悉的很,密姐兒則是早兩年便回到京城在莊家老太太跟前兒養著,三不五時她也接來住幾日。
黛玉笑道:「她原本也想來的,只是老太太昨兒有些著涼,雖沒大礙,但她小人兒孝順,定要陪著,還讓我代她請罪呢。」
「孩子孝順是好事,再說我們也常見,今兒不來也沒什麼。」林青筠一面說著一面將人迎到石桌前坐下,早有丫鬟端來冰鎮的酸梅湯來解暑。
姊妹倆雖多年未見,身份變轉,但彼此情誼未變。黛玉不是個驕狂之人,舒服的喝了兩口酸梅湯,這才想起方才只顧得幾年未見的激動,卻忘了行禮。這到底不是在家裡,面上的規矩得做足了才不落人口舌,可這會兒走落座了。
黛玉微紅了臉請罪:「姐姐,都是我只顧著高興,把禮都給忘了。」
林青筠先時也沒注意,經她一說才想起來,卻是不在意的說:「規矩是規矩,人情是人情,你也不是有意,一時忘情罷了。況你我姊妹在外頭聚聚,不必講那些身份規矩,咱們只做姊妹重聚,若帶著身份來,這重聚還有什麼意思。」
黛玉是知道她請了哪些人的,但各家是否回來卻不知道,便問她。
林青筠道:「她們回帖子都說要來。」末了又補充道:「因著需要齊家採買一批壽禮,我就順帶請了薛寶琴,寶琴回帖子說會來,又說薛寶釵也會來。按理,若薛寶釵在京城,我定會給帖子,但她隨夫外任,又不會進京賀壽,路途遙遙,哪好為這樣的小事專門請她跑一趟。偏生她碰巧去齊家看寶琴,既她知道了,我只好補張帖子請她。不論怎麼說,到底當年交往了一場。」
林青筠跟薛寶釵情分亦不深,倒是湘雲還挂念著當初的寶姐姐,只是湘雲居無定所,兼之兩人之間有個寶玉,彼此聯繫也少。
「我聽說那劉家大爺升了官兒。」黛玉好似聽誰提過,她也沒留心。
「嗯,前年的事,從五品知州。」林青筠語氣很淡。
那劉傳文做文章還有點兒功底,但做官不行,唯一的好處是不貪,做事一板一眼,出不了政績,也出不了大亂子。沒政績就沒資格升遷,薛寶釵哪怕心急也只是內宅婦人,眼看著劉傳文熬了好幾年,這才求到探春跟前。探春雖是側妃,但除了大房的賈璉,二房裡的寶玉賈環都沒仕途,賈蘭讀書雖用功,但當年賈家那情況,賈蘭以為不可能再讀書出仕,便去投軍,結果掙到了軍功人也沒了。李紈為此幾乎哭瞎了眼,哪怕再晚一年就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賈蘭就能繼續讀書出仕。探春與大房並不親近,兼之劉傳文當初能做官是她求的郡王,好歹是個倚仗,便又費心為其動了位置。
知州有兩種,直隸州知州和散州知州,好地方自然輪不到劉傳文,但能動一動已是不容易了。這樣低階官位的調動並不需要皇帝批閱,林青筠是閑聽途說來的,也和初陽說了,但她和初陽意見一樣,放劉傳文在那裡倒也罷了,暫時也沒更好的人選,而且依著劉傳文的能力,一輩子也只能做到從五品了。
兩人又聊了些兒女之事,其他人陸續到來。
惜春、湘雲兩個常年在外,早幾天便到了京城,一直忙於整理房舍、拜訪親友,原說要給林青筠請安,但林青筠都免了,只讓她們忙自己的事,但惜春到底是先見了一回。惜春是朝廷賜封的縣主,當初又是宮裡住過,前太皇太后薨逝時她也回來了,昨日去宮裡給太皇太后請安,也與林青筠見了面。
惜春有一兒一女,與范游志趣相投,感情很好,這些年三山五嶽都走遍了。五年前在朝廷的暗中支持下,范游成立了一家書社,每月都會出本月刊,集合旅遊、美食、人文風情以及時政新聞於一體,如今已是文人們爭相投稿的地方,議論時政的氣氛前所未有的寬鬆。因著可以匿名投稿,也因此曝光了不少貪官冤案,百姓拍手稱快。賈寶玉是書社的撰稿者之一,最喜歡論政、揭露各地方官員貪腐或欺壓民眾的惡性,筆鋒狠辣,彷彿又有了當年罵做官的都是國賊祿蠹的架勢。
湘雲只有一女,她本人十分遺憾,總想再生一子,但賈寶玉疼女兒的很,總和她說女兒比兒子好。湘雲與賈寶玉自幼相伴長大,了解他憐香惜玉的性子,原本都改了的,現今又見他寵女兒的架勢,偶爾都會吃醋。
當初理國公府敗了,迎春夫妻分家單過,最初有司棋綉橘幫著,後來日子長了,她自己又有兩個兒子,倒漸漸有點兒主母的架子。柳家有兩個姨娘和通房,若是黛玉或林青筠她們自然覺得很暢快,但迎春性格使然,已認為如今的日子是極好了。
薛寶琴與薛寶釵一起來的,薛寶釵只有一子,卻是當初的貼身丫鬟鶯兒生了一子一女,據說劉傳文自己弄了個通房,模樣兒有幾分像其原配,十分寵愛。薛寶釵卻是看開了,怎麼都越不過自己和兒子,便只管侍奉婆婆,打理家事,料理庄鋪田莊,往後這都是要留給兒子的。寶琴也是兒女雙全,夫妻和睦,日子平順,家裡雖無權勢,卻有權勢可倚,又有十分的富貴。
安樂也來了,這麼些年性子依舊沒變。
莊家四位姑娘日子都過的好,拖兒帶女,十分熱鬧。
王熙鳳管著長泰園,早知她們要小聚,忙完了前面少不得來走一趟,又將家中三女兒都領了來與眾人見見。當年的巧姐兒早嫁人了,孩子都有兩個,而二姐兒、三姐兒兩個,一個十五,一個十四,都已說定了親事。
眼看著人太多,特別是各家都帶了兒女,小島顯得擁擠了。
林青筠看著大大小小的孩子不禁嘆笑:「這還只是些小的,若是大的也聚在一處,咱們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呢。不服老不行了,連孩子們都談婚論嫁要做父母了。」
惜春仍舊和以前一樣挽著她的胳膊笑:「姐姐哪裡老了?我和姐姐站在一處,瞧著我竟像個姐姐,我看了又看,我們這些昔日的姊妹裡頭,就數你和林姐姐保養的最好,竟是不顯老的。」
確實如此,乍一看不明顯,但若細看就能看出區別來,她和黛玉身上時光彷彿停駐了幾年。但當著姊妹們的面兒她哪好顯擺,指著惜春笑說道:「別人我不知道,但你和湘雲卻是自討苦吃,好好兒在家不行?偏要夫唱婦隨滿山去跑,風吹日晒的,能不傷皮膚么?幸好你們懂得保養,不然現今可怎麼見人。」
湘雲與惜春對視一眼,雖知是實情,可能夫唱婦隨和和美美,再苦都不覺得苦。湘雲笑道:「說來還要感激太後娘娘,若非太後送來的美容保養方子,我只怕早黑的不能見人了。我家二爺是個停不下來的主,和范家大爺有得一比,勸了不聽,我也只有跟著跑了,總不好讓他一個人在外辛苦,我和女兒也不放心。」
「哎喲,可見得你們是夫妻恩愛了。」王熙鳳笑著揶揄。
湘雲微紅了臉,卻是不甘示弱的回擊:「璉二哥難道不疼鳳姐姐?我都聽說了,璉二哥這些年可從不和你紅臉兒,外人都說璉二哥疼媳婦呢。」
王熙鳳是什麼人,哪裡會為這句話難為情,臉色毫無變化的笑道:「我們都是老夫老妻了還有什麼可吵的,那都是年輕小夫妻的情趣,越吵感情越好。要麼怎麼說夫妻吵架床尾和呢。」
湘雲到底說不過王熙鳳,只能作罷。
姊妹們相互見過,又各領著兒女相認,相互談些近況。到底和以往不同,黛玉如今是正二品誥命,雖也惹眼,但有個太后在這兒倒也不顯了。除了黛玉、惜春、湘雲、迎春、寶釵這些許久未見,其他都是常見的,早習慣了林青筠太后的身份,又豈會再改過來做姊妹論,好在彼此性情擺著,不似那等為了權勢費心巴結阿諛的人,相處起來還算舒坦。
如此已是很好了。
林青筠早就想過,別說其他人,若是換了自己面對昔日姊妹變成了太后,心境也會生出變化。畢竟她們不是血緣姊妹,也不是親密無間,這些人里,也唯有黛玉惜春始終心境如一。
在邊上坐著的探春臉上端著得體的笑,眼睛望著嬉鬧著的小孩子,心中苦澀。
孩子啊,只怕她要遺憾終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