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42章
林城步聽到這句話愣了愣。
準確地說,在元午說前一句話的時候,旁邊的幾個人就都已經全愣住了,也許在所有人的記憶里,元午都是個沉默隱忍的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別說親戚,林城步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而奶奶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人,她愣了一瞬間之後就尖叫著帶著哭腔喊了起來:「你幹什麼!你是怕我死得太晚嗎!你就是想氣死我!報應玩意兒!」
在她像上次一樣對著元午一耳光扇過去的時候,林城步衝上去擋了一下,把奶奶的手打到了一邊。
也許就像元午的沉默是習慣,奶奶這個扇人耳光的動作說不定也是習慣,那麼嫻熟自如,林城步要不是看她年紀太大,真想撲上去跟她對扇了。
而且老太太在輪巴掌被擋開之後,晃了晃,就往身後退著靠了過去,靠在了後面二叔的身上,二叔趕緊扶住她:「媽你沒事吧?」
「哎……喲……」老太太拉長聲音□□著。
「又來?」林城步簡直要五體投地了,如果不是這一下是他親自動手操作的,就老太太這個樣子,他肯定以為下手太重把老太太給傷了。
「□□媽的敢打我奶奶!」旁邊突然衝出來一個人,對著林城步就是一拳掄了過來。
這是個年輕人,年紀跟林城步差不多,速度和力量要比老太太強得多,等林城步看清他的時候,眼角已經被重重地砸了一拳。
這一拳砸得他頓時有點兒茫然。
這怎麼回事兒?
碰瓷完了還帶動手的?
但他沒有還手,畢竟是在醫院,畢竟對方是元午的親戚,他就是再生氣再憤怒,也不好直接就在醫院走廊上干仗,何況裡面還躺著元午的爺爺。
這個手,要動也得是元午。
當然……林城步也並不希望元午動手。
他只想快點帶著元午離開這個讓人窒息的環境,離開這些讓他都快產生心理陰影了的人。
「我們……」林城步捂著眼睛,轉身想拉著元午離開。
「我□□媽!」元午咬著牙罵了一句,重音放在了你字上。
林城步聽得挺爽,這個重音明顯是對那個估計是他表弟的人的回應。
元午面對這些人的時間終於不再是一味的忍讓了,居然開口回罵了一句,這讓林城步很欣慰。
但剛欣慰了個頭,還沒回過神來,元午已經像裝了加速器似的從他身邊掠過。
林城步都沒來得及看清他人,就聞到一陣淡淡的香皂味兒,那邊的表弟臉上已經挨了一拳。
接著又是一拳打在了他肚子上。
表弟彎下了腰,聲兒都沒能發出來。
剛一彎腰,元午的膝蓋已經狠狠地頂了上來,對著他下巴一撞,他像是起跳似地猛地往後一仰,向後半圈摔在了地上。
「元午!」林城步嚇了一跳,終於反應過來了,喊了一聲。
這會兒旁邊全都驚呆了的人才一塊兒沖了上去,一邊喊著別打了怎麼回事兒一邊想把元午從那小子身上拉開。
但元午的戰鬥力……林城步太了解,真發了火,就這些個人,沒人能拉得開他,林城步給他拉過一次架,被他一胳膊肘砸腦門兒上,頂著個印堂發黑頂了半個月。
不過這會兒他必須得過去拉,他怕出事兒。
林城步衝到元午身邊的時候,二叔和另一個不知道什麼叔的已經被元午甩出了圈兒,看來元午的勁兒不小,倆人都站立不穩地撞在了牆上。
一幫人連哭帶喊帶勁帶罵的營造出了一種這裡已經發生慘案的音效。
元午就那麼騎在那個表弟肚子上,左手卡著他脖子,右手對著他的臉一下下掄著,在林城步伸手去拽他胳膊這會兒工夫,數得出來的就已經是三拳一巴掌了,表弟揮著手,估計是有選擇困難症,在A扳開卡在脖子上的手B擋住掄過來的拳頭以及C也去掐元午幾個選項中糾結著。
糾結的結果就是哪個也沒選,光挨揍了。
林城步看著他很感慨。
這是一個經驗。
選擇困難症的人還是應該把世界和平作為自己的心愿。
「元午!元午!夠了!」林城步喊著,他的第二個經驗是以後騎乘這個姿勢絕對不能讓元午用。
他沒拽住元午的胳膊,只得半跪到地上,看準機會從後面一把抱了過去,把元午連人帶胳膊一塊兒摟在了自己懷裡,並且死死地握緊手,不讓元午掙脫。
在那個表弟連滾帶爬地退開,再被人扶起來的時候,林城步也把元午箍著胳膊從地上拉了起來。
「你還敢打人!」奶奶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著元午,「你還敢打人!真是沒看錯你!娘胎里就看出來你不是什麼好胚子!」
「別拉我!」被眾人扶起來的表弟大概有些沒面子,掙扎著想要再撲過來。
「來!」元午沒有理會他奶奶,只是瞪著那個表弟,「你有本事過來,我有本事讓你爸媽明年給你上墳!」
「元午!」一個男人吼了起來,「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人話!」元午也提高了聲音,但並不激動,聲音冷得很,「聽不懂么?我受夠了!聽懂了嗎?」
「我們走,」林城步拖著元午往後走,他已經看到走廊那邊跑過來幾個保安,「一會兒警察來了。」
「鬆開我,」元午嗓子有些啞,「沒事兒了。」
「嗯。」林城步鬆開了胳膊。
元午轉身一邊揉著剛才被勒著的胳膊一邊往電梯口走過去。
電梯正好這會兒到了,林城步都沒等裡面的人全出來就把他推進了電梯里。
「你急什麼。」元午看了他一眼。
「保安過來了你沒看到啊?」林城步按了-1層的鈕,「一會兒又該扯不清了。」
「怕個屁。」元午靠到轎廂上。
「我不怕屁,」林城步嘆了口氣,「我主要是怕麻煩,你奶奶一會兒再來個暈倒什麼的,這事兒就沒完了。」
元午沒出聲,盯著地板出神。
電梯下到-1層,門打開了他才輕聲說了一句:「我奶奶演技還挺到位的啊,真沒看出來。」
林城步愣了愣,他沒想到元午會來這麼一句,過了好半天才開始笑,一路笑到上了車還沒停下來。
「要不咱去梁醫生那兒吧。」元午說。
「幹嘛?」林城步邊樂邊問。
「給你看看腦子。」元午說。
林城步抹了抹眼淚,總算是停下了:「去18號嗎?」
「嗯。」元午點點頭。
車從停車場開出去之後,林城步把車窗打開了一些,涼風灌了進來,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哎,這事兒算完了吧?」
「嗯,」元午轉頭看了他一眼,「關窗,一會兒吹了風又拉肚子。」
「已經好了。」林城步關上車窗。
元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伸手在他眼角上碰了碰。
林城步本來沒什麼感覺,這會兒被碰到了,才感覺眼角一陣兒刺痛,他條件反射地躲了一下,抽了口氣。
「破皮兒了。」元午說。
「沒事兒,」林城步往後視鏡里瞅了一眼,紅了一片,已經開始腫了,「操,那個是你表弟?」
「嗯,」元午點頭,看著車窗外面,「很多年沒見了,都快不記得他長什麼樣了。」
「不用記著,」林城步說,「不過他肯定是不會忘了你,哎操,你挺狠啊,他那臉回去他媽不留神估計能拿來鹵個豬頭肉什麼的……」
元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沒說話。
林城步心情挺好地開著車,停下等紅燈的時候也沒有平時的焦急了,哼著歌,手指在方向盤上敲著節奏。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猛地轉過頭:「元午!」
「哎,」元午正看著窗外,被他嚇了一跳,「幹嘛?要拉肚子?」
「還能不能盼我點兒好了啊,」林城步嘖了一聲之後又笑了,歪過身子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我這會兒才想起來,你揍他,是因為他打了我么?」
元午看著他不出聲。
「是吧?」林城步沖拋了個媚眼,「別不好意思承認。」
「哎天爺,這浪的。」元午趕緊轉開臉。
「我就當你承認了啊,」林城步笑著,綠燈亮了之後他踩了踩油門,很愉快地開始粗著嗓子唱歌,「歡樂女神,聖潔美麗,燦爛光芒照大地……」
「啊……」元午無奈地嘆了口氣。
車快開到18號的時候,元午看著窗外敲了敲窗:「去小公園旁邊那條路停一會兒。」
「嗯?」林城步愣了愣,「怎麼了?」
「有東西給你。」元午說。
「什麼東西?」林城步有些迷茫,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吼了一聲,「禮物!是吧!是不是要送我禮物!」
「是是是是是……」元午點頭,「別喊。」
「我們心中充滿熱情,來到你的聖殿里……你的力量能使人們,消除一切痕迹……」林城步打了一把方向,把車往小公園那邊轉過去,又開始粗著聲音唱,「在你光輝照耀……」
元午忍無可忍地把CD給打開了,調大音量。
林城步邊樂邊找了個停車位,車一停好他立馬沖元午一伸手:「拿來,快快快……是什麼?手錶?除了手錶我也猜不出別的了,感覺你除了手錶別的東西不會送……」
元午拉開外套拉鏈,從內袋裡拿出了一個筒狀的東西,放在了林城步手上:「自己看吧。」
「真是手錶?」林城步拿這個個筒子捏了捏,還挺硬,捏不動,「但是手錶也沒這麼長啊。」
「拆開看!」元午不耐煩地提高聲音。
「就不,」林城步看了他一眼,低頭看著手裡的筒子又笑了,「包這麼好我捨不得拆。」
「那我幫你。」元午伸手就要去拿。
「哎哎哎哎走開!」林城步趕緊轉身背對著他,「我自己拆!我拆我拆。」
這個筒子包裝得還挺仔細,包裝紙是牛皮紙,上面還印著圖案,林城步縮在車窗邊把筒子轉了一圈才把圖案給看全了。
「耶酥?」他有些不能理解地轉頭看著元午,「用這麼個包裝紙……你是不是找不到賣包裝紙的地方啊?」
元午沒說話,一抬手往他這邊伸過來。
「我自己我自己。」林城步趕緊縮回窗邊,小心地把紙上的膠帶撕開了。
這要不是元午送的,他肯定是揪著點兒紙角撕啦一下就給扯開了,但這是元午送他的東西,而且第一次用了包裝紙,他得留著。
費了半天勁才把膠帶都弄掉,拿掉了包裝紙。
裡面是個黑色的紙筒,沒有圖案花紋,林城步拿著紙筒晃了晃,也沒有聲音,看來不是手錶。
他有些急切地撥開了紙筒的蓋子,裡面是一個捲起來像捲軸一樣的東西。
「這是……」他把這東西慢慢抽了出來,抽到一半的時候就驚呆了,手停在空中半天才帶著破音地發出了一聲難以置信的驚呼,「我操十字綉?」
「嗯。」元午應了一聲。
「我操,我操……我操……」林城步無法表達自己的情緒,一邊慢慢把十字綉抽出來一邊念叨,「我操操操操……元午你居然繡花?」
「哪兒來那麼廢話啊。」元午很無奈。
林城步瞪著眼睛,把這卷十字綉抽出來之後他才發現這幅雖然不算寬,但是肯定很長,因為元午把它卷得很緊它都還有一大卷。
「這得有一米長吧!」林城步發出驚嘆,懷著一種由期待興奮開心緊張忐忑組隊攪拌而成的心慢慢把十字綉給展開了,「比我牛逼啊大叔,好像都沒什麼線頭!」
元午沒出聲。
十字綉估計是有一米,林城步展開之後又把它放到駕駛台上才看全了整個圖。
然後就愣在了那裡。
過了能有兩分鐘,他才轉過頭看著元午:「這是誰?」
「天父,」元午很嚴肅地看著他,頓了頓之後他很深情地說,「耶和華啊,你的右手施展能力,顯出榮耀,耶和華啊,你的右手摔碎仇敵……」
「什……什麼玩意兒這是?」林城步看著他。
「不知道,我買這玩意兒的時候一個姐妹告訴我的。」元午說。
「姐,姐妹?」林城步吃驚地問。
「是啊,姐妹,教友們的稱呼嘛,咱倆就是兄弟。」元午依然嚴肅。
「不不不不不不……我不跟你是兄弟,」林城步趕緊擺手,「你能正常點兒么?」
「就這個,」元午笑了,「送你的,耶和小華,我綉了一個月,煩死了,幾次都想燒掉拉倒了。」
林城步拿起十字綉,莫名其妙地發現自己的手有點兒抖,不知道是剛才拉架使勁使大了還是……有點兒激動。
大概是激動吧,林城步盯著十字綉,雖然圖案有些神奇。
但這是元午送他的,親手做的,親手做了一個月才做好的禮物。
對於元午這種沒耐性脾氣又爛的人,林城步感覺別說十字綉,就是折個紙估計他都會嫌煩。
所以這個十字綉,簡直是一個奇迹,而且看元午的意思,以後也不可能還有耐心做什麼禮物送他了。
這是唯一的奇迹。
而且落在他頭上了。
林城步突然就覺得思緒有點兒翻湧得厲害,鼻子一陣發酸。
「那什麼,」他抬頭往車窗外掃了一眼,「有……有個超市,我去……我買……水,冰的……我冰一下我的臉,不我的眼睛。」
「嗯。」元午看著他應了一聲。
「我……去了,」林城步迅速打開車門跳了下去,往超市那邊走了幾步又停下了,小跑著回到車邊,拉開車門一把把十字綉抓了過去,「我……帶著它吧。」
元午看著林城步一邊往超市走一邊小心地把十字綉卷好塞進外套里,嘴角勾了勾。
挺愉快的,不知道為什麼。
看著林城步開心成這德性,他突然有些控制不住地也想跟著笑。
說不上來是為什麼。
也許是這個破十字繡花了他太多的時間和精力。
也許是林城步的樣子太好笑。
也許是……第一次有了一種自己的一舉一動會牽動著另一個人的意外感受。
他一直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滋味,有人因為你而高興或者難過。
哪怕是以前在酒吧,他一揚手,拋個杯子或者倒杯酒就會有人尖叫拍手。
這感覺是不一樣的。
他盯著林城步的背影,怎麼會有人這樣?
或者說,居然會有人因為他而這樣。
很奇妙的味道,林城步帶著他,慢慢地讓他嘗到了從未有過的味道……情感真是很微妙。
林城步去小超市買瓶水買了很長時間,元午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興奮過度又牽動了他脆弱的小胃胃所以找地兒拉肚子去了的時候,林城步才拿著一瓶水,舉在眼角邊上慢慢走了過來。
隔著大老遠,元午就看到了他發紅的眼睛和鼻尖。
「哎。」元午輕輕嘆了口氣。
林城步走過來上了車,臉沖著正前方,用瓶子擋著眼睛,但是因為鼻樑比較高,元午還是能看到他紅色的鼻尖。
「哭了啊?」元午問。
林城步沒說過,坐得筆直的,過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把瓶子放下了,轉過頭看著他:「不是我說,你情商是不是有點兒太低了?」
「嗯?」元午愣了愣。
「我都這樣了,很明顯是不想讓你看到吧,」林城步很嫌棄地說,「你還非得問一句,多煩人啊大叔。」
「……那你繼續裝吧大爺。」元午也坐正了,直視前方。
「剛江承宇正好打了個電話給我,」林城步瞪著前方說,「我說咱倆要過去,他讓咱們直接去飯店,他馬上訂桌。」
「嗯,那直接過去吧。」元午繼續直視前方。
「好,」林城步發動了車子,「對了我有個事兒想通知一下你。」
「什麼事兒?」元午問。
「就這個天父吧,」林城步邊倒車邊說,「我剛想了一下,決定它就是你送我的定情物……不管你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