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50章
愛。
這個字從林城步嘴裡說出來的瞬間,元午就愣在了原地。
林城步也沒再說話,從兜里摸出一根煙,叼上之後發現他們就站在禁止吸煙的標誌跟前兒,於是又把煙放回了兜里。
過了兩秒鐘又摸了出來,又放回去。
重複了四遍之後,他有些煩亂地小聲罵了一句,拽著元午胳膊從消防通道下到一樓,出了商場側門,然後點著了煙。
「要嗎?」他問元午。
元午沒說話,只是伸了手,林城步把煙盒放到了他手上,元午拿出一根點上了,坐到了旁邊花壇的欄杆上,視線越過林城步,看著他身後的街道。
愛。
這是一個非常陌生的字。
元午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寫過看過這個字了,也許看見了,也不會在眼睛里停留,更不會在它和別的字一塊兒出現時單獨對它有任何印象。
除去這是一個陌生的字,它也是更陌生的一種情感。
從小到大,元午對它的定義都是迷茫的。
我愛爸爸,我愛媽媽,我愛爺爺奶奶,我愛兄弟姐妹……這些跟著書本和老師機械地重複著的內容,對於元午來說,就像我愛□□一樣虛無飄渺。
現在林城步突然說,我要你愛我。
這句話並沒有像林城步以為的那麼重,因為元午幾乎沒有辦法把握住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喜歡林城步。
這點他可以確定,不討厭他,不煩他,很多時候他會覺得林城步挺有意思,長得帥,身材好,做飯好吃。
能注意到一個人的這麼多優點,就是喜歡。
不喜歡的人,他連續見上七八次也記不住長相,更別提其他的了。
可是,林城步說的是愛。
這讓他猛地有些混亂。
他對各種正面情感的認知遠遠不如負面情感,憤怒,煩躁,厭惡,害怕,恐懼,失望,絕望……每一種他都體會過,直至麻木。
但林城步說的是愛。
他看著林城步的臉。
背著光,因為情緒低落而顯得有些憔悴。
或者不僅僅是因為現在情緒低落,從那天在春稚吃完飯到現在,一共間隔了不到三天時間,林城步卻憔悴得厲害。
甚至比起以前在船上見到他時都要憔悴,那時勞心勞力還各種擔心受怕的林城步,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短短兩天時間,就滿臉疲憊。
這個人對他的感情,當然不僅僅是喜歡他這麼淺的程度。
光是這些年如影隨行地付出,就早已經超出了喜歡能做到的範圍。
這就是愛——
元午搖了搖頭,把撐著脖子叫的羊駝從腦海里甩出去。
「元午,」林城步叫了他一聲,「我有補充說明,你要聽嗎?」
「啊,說吧,」元午抬起頭,突然覺得逆光站在他面前的林城步非常高大,身體一圈都泛著金光,他不得不拉了拉林城步的衣角,「能低點兒么,看上去太偉大了。」
林城步在他面前蹲下了,叼著煙:「這樣行么?」
「嗯。」元午點頭。
「我為你做過的所有事,都是因為我喜歡你,我……那什麼,你,」林城步說得有點兒尷尬,但是沒有太結巴,「我願意為你做這些是因為我對你的感情在這兒,但是我說我要的是你……愛我,這個有點兒肉麻……我剛怎麼說出來的……」
元午看著他沒有說話。
「該怎麼說呢,我想想,」林城步狠狠抽了口煙,皺著眉想了一會兒,看著他,「我為你做的那些事,是因為我愛你,但是我要你愛我,並不是因為我做了那些所以你應該愛我,我說這話,只是因為,愛都是希望得到回應的,我說的……僅僅是我希望得到的。」
元午還是看著他。
「是不是沒聽懂,我自己好像也沒聽懂,」林城步掐掉了煙,「就這麼說吧,我為你做那些,是因為我愛你,我希望你愛我,也只是因為我愛你,跟做了什麼無關。」
「我知道。」元午說。
林城步舒出一口氣:「我這輩子都沒一氣兒說過這麼多愛你愛我的。」
「我也沒聽過這麼多。」元午說。
林城步的話有些混亂,但他還是能聽得明白,他對情感有些陌生,但邏輯並不缺失。
林城步的這種狀態,他似乎也能隱約理解一部分。
關於希望得到愛的那一部分。
他曾經體會過。
大概是的,時間太久遠,這些記憶早就已經在他身體最深處一點點地消失掉了。
他希望像元申一樣得到關心和關注,得到疼愛,得到哪怕一丁點兒的別人都有的來自親人的關愛。
差不多吧,那種感覺。
但他最後也沒有得到。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慢慢習慣了,慢慢就不再期待了?
經歷了多久的等待和失望?
最後就不再揣著這份希望了?
記不清了。
元午看著林城步。
親情和愛情不一樣。
但希望和等待是一樣的。
林城步已經等了這麼久,還能等多久?
自己這種手足無措的狀態,林城步要的愛情,他怎麼給?
他連親情都沒有概念,拿什麼來談愛情?
每一個人的愛情都是不一樣的,林城步的愛情是這樣的,江承宇的愛情是那樣的,大齊前陣兒交了個女朋友,小姑娘的愛情是每天親手給他貼一張面膜……
每一個人的愛情都不一樣,沒有可以參照的樣本,沒有可以模仿的例子,不同的人,對待愛情有不同的反應。
那屬於自己的呢?
到底是什麼樣的?
這種煩亂而又似乎永遠理不出頭緒的思考,每次都會讓元午陷入恐慌,恐慌他異於別人並且無從彌補的缺陷。
結局往往就是煩躁不堪。
就像現在。
「還有多久。」元午問。
「什麼?」林城步一直蹲在他面前發獃。
「電影,還有多久開場。」元午說。
林城步看了看錶:「還有一個多小時。」
「哦。」元午扔掉手裡早已經滅掉的煙頭,又點了根煙。
「去打電動嗎?」林城步說,「你冷不冷啊在這兒。」
「不冷,」元午抽了口煙,「你冷的話就先進去,我抽完就進。」
「我不冷,」林城步起身坐到他旁邊的欄杆上,偏過頭看著他,「其實吧,你要不想看電影,咱們就不看。」
「我沒有……不想看。」元午叼著煙看了看他。
「嗯,那就看,」林城步笑了笑,「你以前不愛看電影,我以為你還是不願意看呢。」
元午沒出聲。
突然覺得有點兒對不住林城步。
他應該想到的,林城步能記得關於他的所有事情,吃飯的口味能記住,不喜歡看電影肯定也能記得住。
他不知道為什麼要拉林城步來看這個鬼電影。
也許是看到了林城步眼裡的失落,他害怕林城步會失望,他不想讓林城步失望,就像當初他不斷地失望一樣。
但做得有點兒糟糕,林城步也許更失望了。
他倆在北風裡坐了兩根煙的時間,然後到二層的電玩城裡耗到了差不多電影開場。
林城步買的票是帶套餐的,送了一桶爆米花和兩瓶飲料。
他倆捧著這些東西跟著人流慢慢往影廳走過去,身邊都是捧著爆米花的小情侶。
就是這樣吧,談戀愛,看電影,一起在黑暗裡吃著爆米花,小聲地說著話,然後電影散場之後一塊兒去吃飯,再回家滾床單。
元午皺了皺眉。
形式上沒有任何問題,但內里卻有著巨大的差異。
這也許就是林城步失望的原因。
「我們看的不是恐怖片兒么,」元午看著身邊的小情侶,「不是愛情片兒吧?」
「恐怖的,」林城步捏了一顆爆米花,「不過恐怖片就是拿來談戀愛的,尤其戀愛初期和曖昧期。」
「……哦。」元午說。
「你一會兒要是害怕,」林城步張開胳膊,「可以過來這兒趴會兒。」
元午掃了他一眼:「你可以坐我腿上。」
林城步笑了好一會兒。
不過挑這個恐怖片來談戀愛有點兒失策。
一個國產不能成精不能有真鬼的恐怖片,要想把自己嚇到撲進身邊人的懷裡,估計首先得讓對方覺得自己智商有問題。
林城步和元午全程就是吃喝,中途跟著大夥幾次笑場。
後面的小情侶也顧不上趁機談戀愛了,一直小聲吐槽到全片結束。
燈亮了之後,元午看了看四周:「瞧見沒,多嚇人,到沒散嚇得只剩一半人了。」
「元大膽兒。」林城步豎了豎拇指。
「林大膽兒。」元午也沖他豎了豎拇指。
散場時間是下午茶,要是以前,林城步肯定會想方設法拉著元午強行吃點兒東西,或者喝奶茶,拖到晚飯時間,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吃飯。
但今天他卻突然沒有了找借口的興緻。
以前還能假裝用個曖昧期朦朧美來忽悠自己,現在連表面上的平衡都被打破了之後,無論做什麼都會變得刻意和彆扭。
「你想吃點兒什麼喝點兒什麼或者逛逛嗎?」林城步問元午。
元午把口罩拉好,似乎是在思考,但過了一會兒他輕輕搖了搖頭:「你想喝奶茶嗎?叔請你。」
「不想,」林城步說,他並不是每時每刻都想喝奶茶,但以前只要元午問,他就一定會說想,這是他第一次在不想喝的時候說了實話,「剛爆米花吃多了,飲料我都喝完了呢,再泡漲了……」
「那回去吧。」元午看了他一眼。
車停在元午家樓下,這大概是林城步跟元午「約會」回來得最早的一次。
「我上去了。」元午在車上坐了一會兒,打開了車門。
「嗯,」林城步看著他,想想又拉住了他的胳膊,「元午。」
「怎麼?」元午關上了車門。
「你有什麼想法嗎?」林城步問。
元午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輕聲說:「現在還沒有,亂得很。」
「好吧,」林城步笑了笑,「對了,我明天上班的,你晚上打車去18號吧。」
「嗯。」元午應了一聲。
林城步在他伸手開車門的時候湊過去,扯開他的口罩,在他唇角親了一下:「晚上別吃速食麵啊。」
「……知道了。」元午拍了拍他的臉,下了車。
林城步沒有在樓下多待,看著元午進了樓里之後他就把車開走了。
這會兒回家沒什麼事兒可干,他也不想一個人待著,車直接拐了個彎,往18號的方向開過去。
這會兒差不多是江承宇起床的時間了,他沒有什麼想跟江承宇聊的,但是他想待在一個有熟人又不會被人特別注意到的地方待著。
18號最合適了。
他把車挨著江承宇的車停好,下車的時候發現江承宇的寶貝車前擋玻璃有些觸目驚心。
估計是被人砸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裂紋像四周延展,宛如一朵盛開的大喇叭花,林城步數了一下,一大三小,一共四朵。
本來他覺得江承宇跟常語應該是杠著杠著就杠一塊兒去了的類型,但現在看這架式,他又覺得自己判斷是不是失誤了,這倆打得跟真·仇人似的。
這會兒酒吧還沒有營業,林城步從後門進了走廊,直接到了江承宇辦公室,打算跟他打個招呼就自己去吧台弄點兒喝的。
結果剛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聽到裡邊兒哐啷一聲,接著是各種唏里嘩啦瓶子杯子落地的聲音。
他想敲門的手停在了空中。
聽這動靜,不像是在打架,也不像是有什麼爭執……林城步輕手輕腳地順著走廊往大廳去了。
這麼狂野,估計都干到茶几上了。
大齊在吧台擦杯子,看到他過來,有些意外:「林哥怎麼這個點兒來了?」
「沒地兒去,」林城步坐到吧台前,「給調杯喝的吧。」
「好嘞,」大齊笑了笑,「不過我這水平你可別介意,你天天喝著他的特調呢。」
「不會,」林城步往吧台裡面看了看,「有點心?」
「嗯,承宇哥叫餅屋送來的點心,」大齊說著突然就笑了,「不過這會兒也沒法拿給他,就擱這兒了,你吃嗎?」
「吃,咱倆一塊兒吃,」林城步把點心盒子拿了出來,「是不是常語過來了?」
「是,」大齊放低聲音,「拎著根棒球棍進來的。」
「我操,」林城步咬了一口餅,「他倆要真最後走一塊兒去了估計得坐著輪椅談戀愛。」
「我看也是,」大齊笑了半天,「還是你跟小午哥比較消停。」
是么。
比較消停。
林城步拿著酒杯坐到了角落的那張桌子後面。
比較消停。
他苦笑了一下,這麼消停下去的結局是什麼,他連想都不願意去想。
大齊調的酒味道也還不錯,林城步慢慢喝完了之後覺得心裡一直堵著什麼地方稍微舒坦了一些。
他拿出了手機,打開電話本,手指一下下划拉著往下翻,最後停在了一個名字上,猶豫了能有五分鐘,屏幕亮了黑黑了亮無數次之後,他手指點了下去,有些緊張地聽著撥號音。
那邊接起電話之後,他差點兒又想掛掉。
「喂?哪位?喂?」那邊問了好幾聲。
「您好,梁醫生嗎,」林城步吸了一口氣,「我是林城步,您還記得我吧?嗯,是這樣的,我想問問,我朋友……就是元午,他現在的情況怎麼樣?是不是基本已經沒什麼問題了?」
天兒越來越冷了,元午坐在計程車里,看著外面越穿越多的人,聽著收音機里不斷提醒大家注意保暖什麼的。
去年冬天怎麼過的?
元午有點兒想不起來了,這個夏天和秋天怎麼過的倒是記得很清楚,滿滿的林城步。
不過,林城步最近有些稀疏,已經好幾次不上班的時間也沒有接送他了,比如今天。
元午盯著手機出神,說不上來什麼感覺。
品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什麼感觸。
有點兒煩躁。
18號到了冬天人稍微會少一些,他調酒結束之後不少人就會走了。
今天他沒能馬上走,兩個小姑娘在走廊攔著他想要個合影,元午猶豫了一下同意了,只是沒有答應把口罩摘下來。
拍完照他很快轉身離開,今天一晚上也沒見著江承宇,路過他辦公室的時候,裡面的燈也是黑的。
這人最近浪得厲害啊。
嘖。
剛走出後門,元午的手機響了。
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是林城步,他一邊接起電話一邊下意識地往街邊看了一眼,卻沒有看到林城步的車。
「完事兒了?」林城步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背景音很安靜,聽著應該不是在街上。
「嗯,剛出來,」元午看了看兩邊,「準備打個車回去。」
「那個,冷嗎?」林城步問。
「不冷,剛手舞足蹈完的。」元午笑笑。
「元午啊,有個事兒,我想跟你說一下。」林城步說得有些猶豫。
「什麼事兒?」元午放下了正攔車的手,退到了路邊的廣告牌後面。
「就是吧,這事兒江承宇知道,就我們老闆,去年就跟我說,想送我去進修……」林城步說。
「進修?進修廚藝么?」元午愣了愣。
「嗯,她朋友的酒店,特別特別牛的,讓我過去學學。」林城步說。
「那挺好的啊,那會兒為什麼沒去?」元午問。
「那會兒不是……得盯著你嘛,」林城步笑了笑,「就沒時間去,春稚這邊兒我上班時間比較寬鬆。」
「現在是又叫你去了?」元午問。
「嗯。」林城步應了一聲。
「那去啊,能學東西不是挺好的么,」元午說,想了想又問,「你是擔心沒時間送我?我打車就行。」
「哦,」林城步聲音有點兒低,「那我……後天就去了。」
「嗯,挺快啊。」元午說。
「老闆娘特別積極,機票都買了。」林城步說。
元午跟他說了幾句之後,林城步就催著他打車回去,說是太冷了會感冒。
掛了電話之後,元午攔了輛車,剛拉開車門的瞬間突然反應過來。
機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