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敵友
第八章敵友
不過,事情的真相可並非如蘇臨麒所設想的那樣。自打那日一別,城澄就沒再見過裴啟旬,更別提給他吹什麼枕邊風了。
然而有關於她的一切,還是事無巨細地以密報的形式傳到了榮王這裡。以往無論多忙,裴啟旬每日都要讀上一個時辰的書。現在不同了,他得抽出至少兩刻鐘的時間,用來了解她的生活點滴。
她的日子過得很悠閑,典型的小市民。早上必然要睡懶覺,爭取每天都自然醒。吃完一頓不早不晚的早飯,就去院子里澆澆花,或者到廚房瞧瞧中午要做什麼好吃的。等吃得飽飽兒的,再睡一個午覺,一不小心就會睡到天黑。若是這日不困,就去不羨仙茶坊聽評書,或是在正已祠戲樓聽聽戲。她不喜歡看打打殺殺的戲碼,大多是聽一些才子佳人,纏纏綿綿的折子戲。
到了晚上,她偶爾會約朋友吃飯,大多數時間,她都是一個人。這時候不用廚子,她自己擼起袖子,洗手作羹湯。據說她的廚藝應該不錯,因為她每次都把自己撐得頭暈眼花,不得不拉著婢女出去消食。她散步的時候喜歡唱歌,唱些知名或者不知名的小曲。榮王對此很好奇,很想親自聽一聽。
不要以為城澄的一天就這樣結束了,尋常人家要入睡的時候,於她而言夜晚才剛剛開始。她是個夜貓子,晚上要麼去紅袖招湊熱鬧收銀子,要麼就去天香賭坊、雲京夢醉這樣的地方找樂子,鬧到半夜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去。
總而言之,她過的是一種與他截然不同的人生,卻叫裴啟旬覺得很有趣。他以為她會就這樣瀟洒地過下去,卻忘記了城澄只是個平凡人,也會遇到許多煩心事。
今天白天,她去傅府找傅家的二小姐傅雲舒,竟然被人趕了出來。榮王看到這裡,不由皺眉,叫庄征細說怎麼回事。
庄征就料到他要問,早已摸了個門兒清:「要說這傅家是當朝數一數二的世家,孟姑娘怎麼會認識傅家的二小姐,這事兒就說來話長了。六年前,孟姑娘和皇帝偶然相識之後,跟著他認識了和皇帝青梅竹馬的表姐傅雲歸,就是如今掌管後宮的良妃。傅雲歸還有個嫡親妹妹,也就是傅家的二小姐傅雲舒。當年孟姑娘和她們姐妹兩個一見如故,好的不得了。可沒想到,傅雲歸突然嫁給皇帝,她們兩個就算徹底鬧掰了。可神奇的是,孟姑娘和傅二小姐卻還一直都斷斷續續地在聯繫。」
裴啟旬不解:「既然如此,也算有朋友之誼,為何要將她掃地出門?」
庄征提醒他:「王爺您忘了?皇帝下了賜婚的旨意,將傅家二小姐指給了毅郡王。」
「老四……」榮王不無諷刺地一笑,瞬間想通了其中關節。
新朝伊始,皇帝就迫不及待地培植起自己的親信,這裡面首當其衝的就是傅家。皇帝的親媽姓容,和傅家只是遠的扯不上邊兒的表親。不過把自己寵妃的妹妹,嫁給自己最信任的弟弟之後,可不就是親上加親,利益更加一致了嗎。
榮王搖頭失笑:「本王這個三弟啊,就是心太急。」可想而知,傅家二小姐匆忙備嫁,肯定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底下人見城澄人微言輕,自然怠慢了去。
他突然想起,皇帝也在叫人注意城澄的消息。看到她這樣被人欺負,難道裴啟紹就不心急?
不知是巧合,還是恰好看出榮王心思,庄征適時遞上另一封密信:「可不是,您瞧,乾元殿里的國家大事還沒處理完,皇帝就開始著手給孟姑娘安排身世了。」
榮王心底一沉,給孟城澄安排家世,意味著皇帝不只是玩玩,而是當真要把她接進宮去。他想起那些密報,想起她無拘無束、悠閑自在的日子,只覺得裴啟紹是在把她往死路里逼。
「王爺?」庄征見他陷入沉思,壓低聲音提醒,「還有另一件事,您往後瞧……」
裴啟旬沒說話,默然讀完了剩下的密報。他挺意外,沒想到自己那天不過是順手幫了城澄一把,竟把蘇家人也牽扯進來。
說起蘇家,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往複雜了說,蘇家是當朝皇太后的本家。不過這位皇太后並不是皇帝或者榮王的親生母親,而是先帝的繼后,年紀比裴啟旬長不了幾歲。這個蘇太后膝下有一名幼子,排行為七,今年才十五歲。蘇太后不甘心自個兒的兒子就做一個閑散宗室,所以裴啟旬回京之後,她便一直讓蘇家的人想辦法和他搭上線,聯手對付新帝。
與蘇家合作,往簡單了說,就是四個字:與虎謀皮。
「看來蘇家這個大少爺,還是有幾分本事。」裴啟旬放下密信,嘆了口氣。不過大半個月的時間,他和城澄竟然已經從冤家變成了朋友,這速度可真是叫他驚奇。
城澄也覺得自己今天的經歷很奇異。回京之前,她和雲舒還有書信往來,說好等她回京再聯繫。可是等她真的回了京,再叫人給傅府下拜帖,卻是杳無音信。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她和雲舒六年的交情,她不想就這麼放棄。於是今日親自去了傅府,結果吃了個閉門羹,好生悲凄。
從傅府出來,城澄心情十分低落,就去了紅袖招找婉儀喝酒,打算一醉解千愁。沒想到恰好碰到坊里有個姑娘得了急病,肚子疼的要死。她立馬叫人去最近的醫館請大夫,誰知那御安堂的大夫卻不肯來,說今天只有他一個大夫坐診,走不開,讓他們把人送過去才能瞧病。
城澄看那姑娘疼得滿頭大汗,跟著著急,就親自將她送了過去。好巧不巧,竟在御安堂碰見了蘇臨麒。這時她才知道,原來御安堂是蘇家的產業,恰好由蘇臨麒負責看管。
蘇臨麒本就有意同她搞好關係,城澄送上門來,他自然是忙前忙后地幫忙張羅著。她們出來的急,沒帶多少銀子在身上,蘇臨麒毫不介意,擺手直說不必。
聯想起上回送花的事情,城澄愈發好奇,這個紈絝子弟究竟是吃錯了什麼葯,竟然突然間變得如此善解人意?
蘇臨麒笑得無比純良,只說了八個字:「浪子回頭,良心發現。」
城澄將信將疑,但對方已經做出如此態度,她也不好再不依不饒下去。
一回紅袖招,她就派人去御安堂送診金。結果蘇臨麒不肯收,說朋友之間不必客氣。城澄向來不喜歡欠人的,既然他不肯收銀子,過了幾天她得了一些南方運來的橙子,就讓人送了兩箱給他。如此有來有往,倒真像個朋友的樣子了。
半個月後,傅雲舒終於來信,將城澄約了出去。兩人約在京城最大的酒樓得閑居,雲舒為了賠罪,點了一大桌子城澄愛吃的菜。
其實出去六年,城澄的口味早就變了。但為了給雲舒面子,她還是一個勁兒地誇好吃。
雲舒不停地給她夾菜,滿臉的歉疚:「真是對不住你,竟叫你在我家門口受了那麼大的委屈。沒法子,這些日子我就像個犯人一樣,得不到一點外頭的消息。今天我還是買通了家裡的下人才偷偷溜出來的呢,只能同你呆半日。」
「半日也好,能見到你我就高興。」城澄看著闊別六年的好友,笑得真心實意,「日子過得可真快呀,想當年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小屁孩兒呢。這一轉眼,都是要做毅王妃的人了。」她突然不舍地抱住雲舒,「唉,我的小雲舒……往後咱們之間的差別,可就越來越大咯。」
雲舒安慰地拍著她的肩,溫聲道:「你說得這是什麼話,咱們不是說好了,要做一輩子的好姐妹。哪怕發生了我姐那件事,不是都沒有動搖我們兩個的關係嗎?」
提起傅雲歸,城澄不由地沉默了。雖然她在裴啟紹面前裝得雲淡風輕,但這並不代表她真的一點都不介意。
雲舒見氣氛尷尬,趕緊轉移了話題:「再說了,以你的才貌性情,未嘗不能嫁到比毅王府還要高的門第,說不定將來我還得上趕著巴結你呢。」
「凈胡說!」城澄果真被她逗笑了,「毅郡王是什麼身份,京里比毅王府還要高的門第能有幾個?我看你還是別指望我能嫁出去了。」
「怎麼不能,皇上不就一直都念著你。」這句話,雲舒似是脫口而出,說完她就後悔了。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她瞧著城澄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城澄,你別怪我多事,皇上出宮見你的事,我聽姐姐說起了……她也不是有意探聽的皇上的行蹤,你知道的,她現在掌管著後宮嘛,這些事情她不問,底下人總是要上報的。」
不知怎的,聽到雲舒這些話,城澄忽然感到一陣噁心。胃裡頭如同翻江倒海,控制不住地乾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