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前世
第九十六章藏地
「很好,夠了,回府吧。」城澄現在一個字都不想和他多說,表面順從地和他回了榮王府。夜裡他要進門,她直接叫人落了鎖,將他拒之門外。
裴啟旬有種不好的預感。以前他還曾慶幸,她心裡的許多扇門關上了,可唯獨為他留了一扇窗。而現今,她心中的這扇窗也關上了。城澄把自己完完全全地關在了一間小黑屋裡面,不讓任何人靠近。
或許還有人例外,但那個人是宋行霈,而不是他。
榮王不明白,城澄既然能和宋行霈成為知己,為何不能理解他和蘇臨水的關係呢?
其實是他不知道,行霈和城澄,與他和臨水有著本質的區別。行霈欣賞城澄,但不會去破壞她的姻緣,只希望她過得好。而臨水想要的,卻是讓孟城澄這個人徹底消失,從而佔據裴啟旬的心。
這天晚上,城澄早早洗漱上塌,卻是久久沒有睡意。直到天色將明的時候,她才迷迷糊糊地睡著,卻是睡得並不安穩。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她有著與如今全然不同的容貌,卻有著相似的神情和性情。
那是一個清晨,天空尚未泛起光亮之時,夢中的她親了親仍在睡夢中的孩子,似是在同他告別。之後她換上了一身白底紫紋的單裙,頭髮簡單的挽了起來。除了與衣裙同色的髮帶外,頭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裝飾。
下雪了,她走出一間府邸,天地彷彿都被大雪覆蓋,沒有一絲人煙。她只憑著感覺走,在茫茫的白雪地中越走越遠。
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彷彿擁有了翅膀,心裡是從未有過的輕鬆和自由。是的,自由。從她愛上他起,她的心便上了枷鎖,困在那一方小小的四角天地里。如今她走出來,才知道天地廣大,原來藏地的天空是這樣的湛藍,雪水是這樣的清澈。
藏地?
夢裡的城澄仍舊是有意識的,她奇怪地想,她怎麼會來到西藏?她明明從來都沒有去過那裡。
她仍舊在雪地中走著,雙腿不聽使喚似的,只知道一味地行走。直到太陽升起,陽光刺破雲層,瘋狂噴涌的金色陽光籠罩在她身上,彷彿大慈大悲的佛光,充滿了悲憫。
她在雪地中倒了下去。
流雲已然散去,金色的光芒大大咧咧地普照著大地,卻是柔和了許多。她仍趴在地上沒有動,只是仰面躺在雪地上,喃喃道:「我覺得夠了,一切都夠了。這樣荒誕的人生,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可我又不甘心,你知道嗎,我不甘心我死了,你們便能雙宿雙-飛。我不甘心就這麼給你們讓位。我不甘心,我永遠得不到我愛的人!」
那種委屈的感覺,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感,與城澄近日來的心情一模一樣。城澄忽然明白過來,夢中的這個女子,就是她的前世。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殘雪,朝深不見底的懸崖邊走去。懸崖的對面,仍舊是山,山頂積著白花花的雪,下頭卻是黑漆漆的一片。
她張開雙臂,像歸巢的倦鳥,毫不猶豫地投身雪山。
……
城澄從夢中驚醒,頭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終於明白自己在祁連山時,為何對雪山感到那樣的熟悉。
原來,她真的曾在雪山裡死過一次。這倒是個不錯的死法!她喜歡白色!世人都說她不幹凈,可如果是白雪,那麼那麼多的白雪的話,能不能把她洗得乾乾淨淨的呢。
城澄流淚了,她覺得自己好傻。這些事情,根本就和雪山無關。可她還是很想去西藏看一看,看看前世的她死在了哪處山頭。
她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卻是誰都沒有告訴,包括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解憂。如今的解憂已經嫁做人婦,是庄征的媳婦兒了,她不想讓解憂為難。就讓她像十八年前一樣,再任性一回吧!
臨行之前,她想收拾些行李,卻發現沒什麼可帶的。與榮王府有關的東西,她一點都不想要。最後城澄想了想,翻出壓在箱子底下的一套米色羅裙,還有同色的竹節紋披風。那是她被掠進王府那日所穿的衣裳,屬於她的過去,屬於她自己。
至於銀子,她只拿了當初賣紅袖招得來的那部分,其餘的一點都沒動。
三月底,趁著榮王去巡視熱河的時候,城澄輕裝簡行,悄悄地溜出了榮王府。她雇了輛馬車,一路直奔西藏。等到府里的下人發現王妃不見了,報給裴啟旬的時候,已經是兩日後的事情了。裴啟旬一得知消息,剛想叫人封鎖城門,卻知道已經來不及了。兩天時間足夠城澄出京,而京城之外天大地大,他連個目標都沒有,該怎麼找她?
他這才覺得慌了,以前他曾戲言,無論城澄跑到天涯海角,他都會親手把她抓回來。可當她真的失蹤了,他才發現,自己對她的了解竟然少的可憐。原來她沉默,不代表妥協,不代表原諒。蘇臨水和裴啟紹的事情,她還是在意,而且在意的要命,不惜以離開他為代價,叫他知道自己錯得有多徹底。
他主使蘇臨水殺了皇帝,這件事情城澄心中早已有數,卻只是猶豫,因為城澄雖和皇帝有舊情,卻知以榮王的處境,殺皇帝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否則死的人就是他。真正讓城澄下定決心離開他的,大抵還是蘇臨水的事情。是他忘了,這麼多年她已經被寵習慣了,哪裡容得下別人的位置呢。更何況那日城澄不是沒有給他機會解釋,而現在想來,他的回答實在太過糟糕。
如今細細回想城澄所說的每一句話,分明是蘇臨水同城澄說了什麼,一次又一次地刺激她,才會讓他們走到現今這一步。這件事情,的確是他的疏忽。
榮王一面派人去查城澄和臨水的事,一面親自四處尋找城澄。首先從京城附近的馬販子調查起。城澄沒有騎走榮王府的馬,以她的性子也不愛坐馬車,很有可能是自己買了一匹馬。榮王派人打著她的畫像挨家挨戶地打聽,終於得到一點兒城澄的消息,據說她是往西北方向去了。
西北,地廣人稀的苦寒之地,裴啟旬不知道城澄去那裡做什麼。但他來不及深思,便徑直往西北去了。只要能找到她,這些事情都無所謂。
他風雨兼程,晝夜不歇,侍從大多被甩在了身後,只有庄征和子石、子松兩兄弟始終相隨。等到了西藏的地界,子松大著膽子勸他:「殿下稍歇一歇吧!再這麼下去,您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了!」
裴啟旬也的確是累了,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累,而是心裡的累。原先最差的情況,不過是讓城澄先住在京郊等他幾年,可現在呢,她竟一聲不吭地消失了……是他太大意了!曾想過好好同她談一談,只是總是忙於政務,見城澄一直乖乖呆在府里,就以為她真的能被孩子、被生活、被現實磨平本性。他一直以為城澄天真,結果到頭來天真的人卻是他。
他覺得累了,不想再這樣你追我趕下去。如果這次有幸能夠找回城澄,他就和她好好地過日子,管他什麼蘇臨水,宋行霈!他只要她而已!
在西藏落腳之後,他們拿著城澄的畫像,四處打聽城澄的下落。說來這畫像還是延祚初年的時候,長公主在賞花宴上給城澄畫的。畫像仍在,斯人卻是故去已久了。
城澄呢,她會不會也像一縷煙一樣,就此消失?
裴啟旬不敢去想,只要一想到再也見不到她了,他的心便有如刀絞,疼痛至難以呼吸。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幾日之後,子石率先打聽到了城澄的消息。原來是有人見過她,竟是往廢棄多年的哲王府方向去了。
藏地如今雖然隸屬於大齊,但在多年之前,此地乃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名為吐蕃。後來女帝左氏繼位,與當時的活佛聯手收復了吐蕃,此處才成為大齊治下的藩地。但由於西藏地處遙遠,朝廷不方便直接管轄,歷來都是由駐藏大臣來管轄的。子石口中的哲王府,就是當年大齊的第一位駐藏大臣,哲親王的故居。
因為哲親王剛到西藏的時候,與當時的皇帝屬於敵對關係,所以他所居住的府邸破敗不堪。後來的駐藏大臣實在受不了那處破破爛爛的院子,就在別處重建了一座府邸,原先的哲王府便荒廢了。
裴啟旬實在是不明白,城澄怎麼會千里迢迢的跑到這裡來。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去看一看也好。就算找不到城澄,他身為裴氏子孫,去祭拜哲王一番也好。嚴格說起來,他們現今的皇族都是哲王的後裔,因為當初女帝左氏無子,所立的太子正是哲王唯一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