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舊臣相遇,舊事重提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萬物本是平等自由生長、消亡的,即便是弱肉強食,這難道不是一種平等的生存、消亡的規律?
因為萬物都有同等殺死對方的機會,只不過是孰強孰弱,孰死孰生的問題。
大火烈烈,昔日一別,黑夜之後是否還能再見?
往事如煙,奪位之戰,逃亡之後可還能重返故都?
往事難忘卻,血史牽動著人們痛苦的記憶。
多年前南京城裡的大火,慘叫聲,嚎啕聲……是很多人無法忘記的。石於介清楚的記得那場戰爭畫面,他和張府,素問,石天輝帶著皇上一路溯江而逃,最後在貴州落了腳。
他們總期有朝一日能直搗燕京,擒了那個敗壞人倫、欺君的亂臣賊子,以重整朝綱。
石於介自在龍場鎮辭別石天輝和張人韋后,向南直奔紅崖洞而來。
他已有五年沒來過紅崖洞了,此番前來,見一路上的變化甚大,有的地兒變得連他都認不出了。
他來到紅崖洞前,見洞前多了一些奇形怪狀的字跡,遂頓足仰望了半天,不知其意。
須臾,後面走來四個人,他回頭一看,正是天龍四老陳雲,張旭,鄭瀾,沈濟,四人均白髮橫生,略顯老態,但仍步履尚輕盈。
他們見面,彼此招呼寒喧一番,一同前往紅崖洞來見紅崖先生。
他們進入洞里,只見旁邊站著素問,正中坐一個儀容不凡,頗具威儀之人,乃紅崖先生。
五老上前便行君臣之禮,自稱臣,口喚紅崖先生為「皇上」,紅崖先生道:「免禮。」
紅崖先生問道:「就只有你們五個前來?」
他很明白他能逃出火海,躲開他四叔燕王的追捕,全賴石於介和張府當年從地道中把他救出,在這異世里多活了二十幾個年頭,但他沒想到的是救自己逃出生天,一起逃難到貴州的張府竟然仇家所殺,客死他鄉。他以為張府的兒子張人韋會代替父前來赴約,故而有此一問。
石於介上前一步道:「回皇上的話,張人韋他前往梵凈山參加武林大會了,沒有一起前來。」
紅崖先生點頭道:「嗯!張卿能有此子,不錯。」紅崖先生繼道:「我們有五年沒相見了吧?」六人齊齊回道:「是的,皇上。」
石於介道:「皇上,這麼多年來,我們大家齊心協力,無論是財力物力,還是人力都在不斷壯大,只待皇上一聲令下,我們即可順江而下,直取燕京。」石於介雖然年已邁,但說起話來一點都不顯老,正中俗語:老當益壯。
沈濟附和道:「是啊,皇上,我們天龍屯堡四老受太祖皇帝之命在這邊陲之地屯田,不就是為了保一方平安嗎,此時正是為皇上效命之時。只待皇上一聲令下,天龍屯堡三千兵卒便護送皇上回京。」
陳雲,張旭,鄭瀾,沈濟,石於介,素問六人熱血沸騰,豪氣干雲,均齊齊說道:「請皇上下令。」
紅崖先生靜默良久,等六人都靜下來了,他才緩緩道:「我們來貴州多久了?」
石於介回道:「回皇上的話,已有二十一年。」
紅崖先生道:「二十一年的時光,足以讓世人忘記一個人的存在。在世人的眼裡,我已經是死了二十一的人了,天下百姓早已忘記了我這個在大火中消失的皇帝,他們現在只認得一個皇帝,那就是當今聖上,我的四叔。恐怕就連我那個心狠手辣的四叔也已忘記我這個侄子的存在了吧。再者,我想這二十幾年來,我四叔的天下已是固若金湯,要想推翻他,談何容易?」
沈濟回道:「皇上,他並沒有忘記皇上的存在,他時時刻刻無不尋找皇上的下落,就連六度下西洋的鄭和也是為了尋找皇上你的下落。前不久還有四個朝廷中人到天龍屯堡來尋問皇上的音訊,傳聞是因為皇上您是他的惡夢,經常在他的夢中出現。」
夢?
紅崖先生回想這一生,豈不正是一場夢?
沈濟繼道:「再說沈沐,陳明,鄭燮,張鷲,張人韋和石天輝等一眾年輕人均可於萬千兵馬之中取上將首級,要他們潛入宮中刺殺燕王,自是不成問題的。況且天下臣民都認為燕王不合正統,乃反叛而取天下,他的天下只不過是建立在鐵的基礎之上的。」
素問道:「是啊!皇上,燕王心胸狹窄,手段殘忍。想那黃觀曾於朝堂之上得罪於他,最後被他株連九族,更甚者是那教誨皇上的方孝孺,他何罪之有,只不過不替他起草詔書罷了,他就要株連人家十族,這樣得來的天下,根基是不穩的。」
紅崖先生想起自己的老師方孝孺,潸然淚下。他知道他們六個人的忠心,心中亦是痛恨那個殘暴不仁的四叔。
「但是我已不是二十一年前的我,」紅崖先生道,「且當年燕王詐稱於火中找到我的屍體,八日後葬了。而今我容貌大變,突然跳出自稱帝,天下莫不騷動不已。」
一朝大火焚,我已不是我。
世上無舊帝,唯有紅崖者。
石於介和素問明白,紅崖先生確實不是二十一年前的那個皇上了,因為南京城裡的那場大火已把他燒得面目全非,容貌大變,如若不是石於介和素問一路追隨而來,恐怕他們已認不得他們昔日的舊主了。
容貌大變,這確實是個難題,稍有不慎,恐有冒充皇族之嫌,到那時節,怕有天下共誅之禍。
素問道:「皇上,容貌乃皮囊耳!有何憂慮?只要滅了燕王,到時候自有說詞讓天下人信服。」
紅崖先生道:「你們幾位認識我,天下人可不認識我。況且吾之玉璽已隨黃觀沉入江中了。」
石於介應道:「皇上,玉璽的事您不用擔心,你看。」石從身上取出了一塊雕有五龍的四寸翠玉,上刻:「受命於天,既享永昌」八字,紅崖先生視之,與己專用之璽無異,石於介繼道:「皇上,這是我在香爐山無意中發現的翠玉,見其與皇上遺失的玉璽的色澤甚是相似,就把它打磨成了玉璽,獻與皇上。臣私自刻璽印,萬望皇上恕罪。」石於介伏身於地。
紅崖先生見璽印,頓了頓,道:「石卿用心良苦,有何罪?快些起來。」
石於介緩緩起身,道:「請皇上下令,克日便進軍燕京。」
天龍四老亦請命道:「請皇上下令。」沈濟復道:「皇上若有所顧慮,可派沈沐等一干武功不弱的年輕人先行,於京中刺探情況,我們天龍四老並石先生領兵后至。」
紅崖先生見六人均視死如歸,亦道:「你們先隨我來。」
鄭、沈、陳、張、石、素六人應聲跟隨紅崖先生,他們來到了那刻有奇形怪狀字體的山崖前,紅崖先生對六人道:「這些字體是我在夢中照著夢境所畫,你們六位共同詳研一番,再決定是否進京。」
紅崖先生一生中可謂波瀾起伏,從樂享皇宮內院到亡命天涯,既大富大貴過,也大徹大悟過,他現在明白自己無法再返回皇宮,重登帝位,他也明白石於介等人這些年所受之苦,他知道一時三刻要他們不要進兵京城,斷是不能,不若讓他們自悟。
六老對著那大小不一的字體爭論半天,相互交流,最後達成一致的意見,回頭齊聲道:「全憑皇上作主。」
人貴在頓悟,亦貴在一點即通。
紅崖先生高興的道:「既然全憑我作主,此事就商議到此吧。對了,明日是梵凈山武林大會嗎?」
沈濟回道:「是的,皇上。」
「如此武林盛事,我們豈能錯過?走,我們也去『棲俠山莊』瞧瞧,一起看看這些年輕人的風采。」
如此,七人徑往梵凈山而來。
秋風掃落葉,落葉不歸根。
一朝悟道后,人生亦如夢。
七人遇水踏水,遇溝越溝,五百餘里的行程,他們幾近用了九個時辰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