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見

1.相見

冬日的寒涼被房中的暖意擋在外頭,晌午明亮的陽光倒仍能順順利利地照進來。玉引端坐在正屋裡,寶藍色馬面裙上的金色蓮花裙襕在陽光下反著淡淡金輝。

宦官躬著身子稟話道:「快過年了,府里的事宜得勞您做個主。」

玉引淺怔,「哦」了一聲,這才發覺自己嫁給逸郡王都快一個月了。

倒不是感慨日子過得有多快,而是實在和從前差別不大。

在廟裡修佛的那些年,謝玉引每天的事情除卻吃飯睡覺,便是讀經禮佛。進了六皇子府之後仍是吃飯、睡覺、讀經、禮佛,唯一的變動好像只有每天一早兩位側妃要來給她磕頭問安。她也不是非見不可,不想見的時候就讓她們自己在正屋裡品一刻的茶,然後著人出去打發人走就是了。

是以嫁人後的日子沒有她想象中的變化那麼大,也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難適應。

現下這是她進府以來碰上的頭一樁正事。

謝玉引從恍神中抽離出來,見那宦官還候著,又應了聲「知道了」,揮揮手,便讓他告退。

近前侍候的珊瑚一見,趕忙取了個金角子出來將人送出去,片刻后打簾回來,壓著聲輕輕說:「娘子,那是殿下跟前的人。」

謝玉引方才沒說賞,是她自己做主拿了錢去打賞的。珊瑚有些心虛,可見玉引點點頭就沒了反應,又有些急,欠身又說:「娘子您……日後待這些人也上些心。這和咱自家到底不一樣,奴婢早聽說,宗親們府裡頭都……」

「行了。」玉引皺眉頭截了她的話,睃一眼,不多問都知道珊瑚被她噎在嘴裡的那半截是「複雜著呢」。

玉引正正色:「去傳話吧,邀兩位側妃明日一道來議一議。就說府里往年怎麼過年咱也不清楚,得勞她二位拿拿主意。」

珊瑚一聽,直為自家主子著急:「您別……別啊!往年不提,如今您是正妃,這就是該您一個人拿主意的事兒,何必白白抬舉了她們?」

「我一個人拿主意,辦好了則已。沒辦好,丟的又是誰的人呢?」玉引的目光平平靜靜地在珊瑚臉上一劃,見她仍是不甘,淺淺地一笑,「行了,哪來的這麼多不平?就是該我上手的事,你也得容我慢慢來不是?」

珊瑚被謝玉引說得沒話,到底屈膝一福,就辦差去了。

她一出門,外頭機靈的小宦官立刻迎了上來,堆著笑:「珊瑚姐姐,咱王妃又無欲無求了?」

「住口!這是你該說的?!」珊瑚一喝,臉上半點笑都沒有。

那小宦官當即臉色白了一層,點頭哈腰地不敢再說什麼。珊瑚又往正屋瞧了一眼,定定氣,吩咐他:「你小子給我規矩點。聽著,娘子午膳用的不香,晚上叫膳房上點開胃的來。少葷多素——娘子在廟裡的時日長了,眼下肯吃葷也得慢慢來。」

「哎……是是!」那小宦官忙不迭的應了,不等珊瑚再多說,一欠身就往膳房去。

珊瑚在原地舒了口氣,提步也走。跟兩位側妃傳話的事得她親自去辦,這是王妃入府那天給她立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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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剛從長陽宮出來的逸郡王孟君淮一腦門子官司。

生母定妃前陣子病了一場,眼下病剛好,他這當兒子的進宮來問安是為盡孝,可沒料到會挨頓罵。

行完禮沒說兩句話,定妃就板著張臉斥道:「一個月來,你哪次進宮也不曾提及王妃半句,本宮便是不問,也知你這是晾著人來著。」

孟君淮一時卡殼,還沒來得及解釋,定妃又道:「我告訴你,從前郭氏的錯處,你少記到謝氏的頭上!你府里妻妾不睦,縱是郭氏狠毒為主,你這為人夫君的就沒有錯了嗎!皇上不怪罪你,你還不知趣兒?將皇上下旨賜進你正院里的人晾在那裡不聞不問,你當你是在打誰的臉?你不見她,折損了她的顏面,來日若你府里也鬧出寵妾滅妻那出,你又當你是在打誰的臉?!」

孟君淮知道,母妃的話是對的。父皇這次不怪他,是因為他府中的事與十弟那邊的寵妾滅妻有所不同。可他若一直隨性地避著謝氏,下一回興許就也是寵妾滅妻了。

但他卻當真不是因為前王妃郭氏的事遷怒謝氏,實在是這謝氏她……

她論家世不錯,謝家是名門望族;論樣貌也不差,成婚那夜他初見她時,就從心裡承認她生得算是很美。

但她……她偏生奉她祖父的命,在華靈庵里修了十年的佛。

十年啊!從五歲到十五歲,日日與青燈古佛相伴,過年時才回一趟家,其餘時間都在紅塵之外。

所以成婚那夜,他在欣賞了一瞬她的美貌后,很快就察覺到了這層美貌下透出的絲絲縷縷「清心寡欲」。她坐在榻邊望著他,一雙明眸不染纖塵……

他與那雙眸子對視了一會兒,越看心越靜,最後居然、居然生不出半點在新婚之夜該有的欲|望!

孟君淮覺得那種感覺太詭異了,這是他唯一一次面對著一個漂亮姑娘卻並不想動她,甚至覺得想一想「那些事」都是褻瀆她,是十分的罪惡!

那種詭異的感覺甚至讓他在洞房中變得不知所措起來,看了她一會兒,他終是去西屋自己睡了。翌日二人一道去宮中磕了個頭,而後的這些日子他也暫未再去見她。

他是想先緩一緩,一來讓謝氏適應適應府里,二來讓他把年前事務繁多的這一陣專心忙完。但沒想到定妃這麼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席話直接責備下來,意思便很明白——這事由不得他緩,他得趕緊跟新王妃「混熟」了去。

逸郡王剛及弱冠,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現下心裡又憋又無奈,一路便走得風風火火。一眾侍從在他身後隨著,誰都不敢出口大氣兒。

直至他出宮門上馬車了,掌事的楊恩祿才湊到窗帘邊小心翼翼地問了句:「爺,您是直接回府還是……」

裡面砸出一句:「不回府在外面喝風啊?!」

楊恩祿一聽,得,這氣可夠大的。趕緊遞個眼色,示意底下人加倍小心。這一路就都走得格外安靜了些,到了府門口,逸郡王下馬車進了府門,那一眾人也還是維持著這種安靜。

在王府門前下了馬車,逸郡王半刻都沒歇,便直奔謝玉引的住處去了。

京里各府的格局都差不多,前頭住男眷,後頭住女眷,前後院間隔一排后罩樓。謝玉引是正妃,所住之處是後頭的正院。自前頭的大門進,穿過一道道的府門,除卻正當中的屋舍要繞過幾處外,連個大點的彎都不用拐。

逸郡王走得足下生風,一進院門,正在門邊掃地的宦官驚了一跳。這宦官歲數也小些,匆匆忙忙地下拜見禮就沒注意手裡的掃帚,掃帚一倒,正倒在逸郡王跟前。

逸郡王猝不及防地被跘了個趔趄,虧得楊恩祿手快,一把將人扶穩了。

逸郡王定住腳一個眼風掃過去,那宦官已嚇得臉都白了,叩首連連:「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押出去杖二十。」他沒什麼心思多理,吩咐了這一句便繼續往裡走,走了兩步視線一抬,又再度停下。

謝玉引站在門邊望一望他,移步走近了,一福:「殿下。」

逸郡王強舒了口氣,到底不好把心裡的邪火沖她發。平了平氣,伸手扶她:「免了,進去說。」

謝玉引平平穩穩地起了身,他便鬆開她往正屋去了,前腳剛踏過門檻,就聽身後傳來曼語輕聲:「幾位去側間坐坐吧,有現成的茶水。程全在這兒候著,我同殿下說幾句話。」

孟君淮挑眉,轉頭便見滿院的人都帶著幾分訝色在那兒猶豫著。叫「程全」的顯就是方才被他發落的那個,眼下正要拖他出去的兩個宦官躊躇著不知如何是好,他自己更跪在那兒不知道怎麼辦。

他再看看謝玉引,她背對著他,迤地的寶藍馬面裙褶子齊整。從背後瞧不見上襖的顏色,只見一件月白色提花緞子的廣袖披風平平整整地一直覆過膝窩。

披風的中縫端正,她的站姿更端正。孟君淮心下揶揄了聲「仙風道骨」,轉而又兀自糾正這詞兒是指道家的,眼前這個……

這充其量是個不諳紅塵事的小尼姑!

他不自覺地一聲輕笑,又對謝玉引說了一句「進來說」就徑自進門去了。

謝玉引也轉身隨進去,院子里的幾個宦官還傻著,頭一回見府門之內敢有人駁王爺的令。

便有人上前請楊恩祿拿主意:「楊爺您看……」

楊恩祿略作沉吟,掂量著逸郡王既沒直接駁了,許就是想給王妃個面子,便道:「先聽王妃的。走,咱喝茶去!」

一眾宦官就朝側邊的小間去了,程全緩緩神、擦了把冷汗,往前挪了挪,跪到正屋門口等吩咐。

正屋裡,二人在案桌兩邊分別落座。孟君淮心裡想著母妃方才的話,便主動說:「你看不得那宦官受罰,就算了。」

謝玉引平靜如水地欠身:「善哉,多謝殿下。」

「……」孟君淮一時續不上話,想了想才又笑道,「但你也要知道,這是王府,禮數規矩是不能亂的。日後若……」

話還未畢,他見她羽睫輕垂,長而平緩地舒了口氣,讓他驀地覺得自己在面對一位佛廟裡慈悲的女尼,話也生生噎住。

她淡淡泊泊地看過來:「我不是胡亂髮善心的人。只是善惡有報償、因果有輪迴,殿下您……」

孟君淮被截了話,聽及此也有意打斷她一次:「善惡有報償,你是善沒關係,你覺得本王是惡人?」

「……」謝玉引稍滯了滯,認真地端詳他一會兒,然後搖頭。

無緣無故的,他竟有一瞬的欣喜。

她又一字一頓說:「我不覺得殿下是惡人。只是,殿下方才做的那事……」

他自知方才動輒將人杖二十是有些過,又有些著惱於被她這樣糾錯,手「啪」地一聲擊在案上,母妃方才的叮囑卻冷不丁地在腦中一閃!

謝玉引的清淡目光在他面上劃了兩個來回,孟君淮不太痛快地暗瞪了她半天,乾咳了一聲,只得將這話題繞過去:「我在宮裡沒用膳,讓廚房送些吃的過來,我們邊吃邊說說過年的事。」

他說罷就喝起茶來,沒想到謝玉引應了聲「是」之後,順理成章地問他:「請兩位側妃一道來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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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里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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