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二章 白熱化

世界迎來了終末之日，『永遠』在『剎那』之間降臨。

就彷彿高高在上的神祗顯聖，冷漠的自雲端之上俯瞰人間，只要意願所指，即能將萬象納入掌控之中，流溢己之法理覆蓋整個世界。

於是地球被攝入掌心之中，被抽離掉時間的概念，從而將此景固化永恆、永劫不滅，人理、時代、世界皆不再具備任何意義，一切的一切都將在永恆的靜止中，絕望地等待絕不可能到來的解脫或者說死亡。一剎那便是永恆，終日皆為永遠，不再有未來可言的世界，表面上看來似是美好樂園，但是究其本質，實乃無間地獄。

「明鏡止水，時間靜止，世上萬物盡滅。」

這段咒文正是指代這樣的意思，因為時光徹底的靜止了的話，生命就將不再會有意識。認知不到世界、認知不到自身，思想徹底停止，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還談什麼自我存在？既然不再有未來，那麼自然就可以看作是已經死亡了吧？

然而對於這樣的情況，神久夜也是無比的愕然，驚恐。

她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明鏡止水之法的某種異變了，術式的規則更加的緊密，法與理互相交織，鏈接的因果卻似乎若有似無。看似是術式正在不斷的自我完善，變得更加的完整而有條理的樣子，可是神久夜卻知道這門法術的實戰已經完全脫離自己的控制了。

她想要嘗試著反過來理解明鏡止水之法的新延展出來的法則之紋，因為就如同魔法師使用魔法、奧術什麼的，要在腦海里構築出法術模型那樣，東方的法術也是同樣的道理。只不過卻不是需要通過冥想，深入理解，在腦海中構築出法術模型，而是在需要的時候瞬間通過符文序列的正確排序，組成正確的、所需要的法術。

符文在諸多的力量體系之中都有出現，是記載神秘、行駛神秘的基礎之一，是法則之紋。

但是一般來說，絕大部分的體系之中，對於符文的探索以及研究的進度各不相同，而且一般都是使用單個符文的力量的。只有最古老的東方以及因為被洪荒九州的神話體系影響到的地域，才會逐漸的發展到通過多個符文的瞬間排序，直接組合成法術的傳統。

老實說，在這方面的確還是西方的魔法要有優勢，因為符文固化構築的法術模型一旦成型，就會一直存在於意識海之中，在需要的時候只需要輸入魔力就能夠直接觸發，放出法術來。而東方的法術卻是在需要的時候，才馬上構築出正確的符文序列，組合成法術再釋放出去——

舉例而言，這簡直就是有人拿著一桿槍，在需要的時候只要裝填彈藥扣動扳機就能夠射擊。然而另一個人卻是在需要的時候，才當場製作組裝槍械，然後裝填彈藥射擊……

也許有些狠人的計算力特彆強大，臨場製作、組裝槍械、裝填彈藥、扣動扳機，一系列的動作完成了，敵人手裡直接就有槍也還是不如他快，結果同樣也還是被當場打死了。可是這卻並不能夠改變符文序列不如法術模型方便快捷的優劣勢對比。

可是也正是因為如此，這才讓裴辰禁不住懷疑神久夜的跟腳來歷，這個擁有著天女之姿的大妖怪明顯還有著更深層次的問題。

因為無論如何，不管怎麼看都好，直接暴力摧毀一顆星球，也絕對要比停止一個星球上的時間要容易的多。畢竟就算是五百年後的現代人類科技，要是發了狠抱著同歸於盡的心思，也已經能夠殺死地球了……但是要停止地球的時間的話，卻是再給他們發展一百年一千年的科技，也依然是摸不到時間概念的真正本質。

——要知道很多時候，切切實實能夠觀測得到的能量，不管是雷霆、暴風、熔岩還是輻射都好，無論再怎麼毀天滅地摧枯拉朽，然而卻都是可控的。相反的卻反而是諸如命運、因果、時光……這一類幾乎只有一種概念，實際上看不見摸不著的存在之力，才是最詭秘最莫測最強大的。

一個人如果擁有直接毀滅世界的力量，而另一個人則能夠自如的操縱時光，那麼正面對戰的話，後者怎麼樣都不可能是前者的對手，然而他卻能夠讓前者永遠也釋放不出來毀滅世界的能量來，甚至輕鬆的將前者玩膩了之後再虐殺掉也是可以的。

神久夜……也許是這個時代之中隱藏的最深的人也說不定呢。

然而這個隱藏得最深的人，此刻卻發現自己一點兒都不理解那些新延展交織出來的法理，這讓她非常的驚恐。因為這意味著這並不是她的術式在字形的完善，與世界法則交感而進行的修正，而是因為某些莫名的原因摻入了不屬於自己的法理。

可是到底是怎麼樣御鬼通神的手段，才能夠不知不覺的入侵自己張開的領域，取代自己的法理？

她又驚又怒，就算是九尾沒有發來訊號，她也已經開始嘗試著收起明鏡止水之法了。這是一道不完整的、涉及時光領域的禁忌術式，但是只要完成了神久夜其實就已經可以行動了。但是這畢竟是一個固有領域類型的超大規模法術，和結界的性質何其的相似，如果施術者盡量不要行動並且一直維持能量供給的話，效果自然會更加好。

可是，神久夜發現自己卻完全抽身不得了。

富士五湖的地區，更深一層的五芒星法陣之中，穿著天女羽衣的神久夜神色陰沉。她並沒有刻意的做什麼，這是因為明鏡止水之法已經施展完畢，她用不著傻乎乎的維持什麼姿勢，只要術式的因果鏈不斷，她就能夠一直供應妖力保持法術的效果不會衰退。

能夠覆蓋全球範圍接近六億平方公里——這個時代並不僅僅只有七大洲四大洋，還有許多妖怪與神靈在過往的時代造出來的地域、流域、空域乃至是隱藏在異空間的半位面——的表面積，明鏡止水之法消耗的妖力不可謂不龐大。

可是神久夜卻明顯沒有什麼吃力的表現，她身後虛空之中似乎浮現出一幅模糊的畫卷，投影出來的是一座似乎建立在湖面之上的巨大城樓，夢幻城竟然都不需要完全顯現，她就憑藉著一己之力支撐住了這個針對全地球範圍級別的咒法。

然而也僅僅到此為止了……

神久夜發現這個咒法已經反過來瘋狂的吞噬掠奪她的能量，維持其存在的基礎了，她甩不掉也掙不開，只能夠眼睜睜的看著這道咒法黏上自己，不斷地從自己身上汲取能量。也幸虧她如同九尾那樣，臨時的獲得了禁忌領域的虛幻境界，否則的話怕不是要被幾息功夫就活活吸干。

所謂的騎虎難下，大概就是這麼一個意思了。

以絕美的天女姿容作為外在顯現的神久夜，表情陰霾，但是很快的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她發現自己除了擺脫不了這個術式，無法收放之外，卻依然能夠通過術式監視被籠罩的地域，有限度的控制允許某些人或妖怪得以繼續行動。

頓時就有了個主意。

……

……

「來了！」

裴辰輕輕曬笑，視線直接看向了地平線盡頭。

神久夜剛剛解開了部分明鏡止水之法的限制，允許了九尾之前聚集起來的那龐大軍隊的行動，並且逼迫那些大妖怪正在準備動手。似乎是打算趁著國主大人一時間料理不下來九尾，又被拖住了手腳的原因，直接一波打掉極東之國的基地那樣。

似乎在神久夜看來，也將國主大人誤認為是魑魅魍魎之主的顯現狀態了，所以想著只要打掉了極東之國這裡，就能夠多少弄亂一點兒國主大人的心神，為他們贏得機會。

桔梗也自然是察覺到了，某種籠罩著極東這裡的地域、充斥滿了整個空間的奇異波動突然消失不見。妖怪對此的解釋是：「之前這裡的時間並沒有被停止，但是我為了矇騙神久夜，所以給她偽造了一層表象，只要不進入這裡，她都會以為這裡的時光一樣都被靜止了的——」

「而且之前的時光逆流並不是時光逆流，而是事物本身的時間狀態被恆定在了這一刻，就像是水面被打破了始終都會恢復平靜那樣……這樣的現象大概也蒙蔽了他們。所以神久夜首先得撤去了我們這裡的時間靜止狀態，讓我們能夠自由活動，否則的話她也沒有辦法不經由自己動手就破壞掉被靜止時間的事物。」

「原來如此。」巫女輕輕頷首，然後繼續看著天空，但是裴辰眼尖的發現她的袖子里隱隱的閃過一抹寒光，竟然是一支箭矢的箭尖。

她這是幹什麼？搶人頭嗎？

裴辰心中有些疑惑，但是卻沒有如何在意，只是回過頭來對靜靜的戰力在身後，神色異常複雜的明智光秀低聲地交代了某些事情。劍士少女點了點頭，轉身就下城樓去了，但是途中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天空中，緊緊的握緊拳頭。

還不是終點，兩個等級的差距，自己還有大把機會追上去！！

天空之中的戰鬥依然還在持續，或者倒不如說有看頭的多了。

國主大人並不能夠說是什麼戰鬥之中突破，臨戰經驗飛速成長什麼的，而是憑藉她那足以窺伺宇宙真正奧秘的強大直感，一次又一次『僥倖』的做出了最完美的應對。再加上她現在的力量有著壓倒性的優勢，更加是以力壓人……這麼一來二往的，自然是自信心和應對的經驗都充足了許多。

冥冥之中因果流轉，三界萬物，天道運程，無形之間就都已經聯繫了起來。意識敏銳者、心靈強大者、進化層次高等的生命，都會在無意之間突然間使得自身的意識階層契合某種特殊的、存在於整個宇宙之中的『頻率』，然後也許是靈光一閃，也許是心血來潮，但是都會得到一些特殊的信息。

可能是過去的殘響，可能是未來的片段，甚至可能是一些不知所云模糊不清的朦朧夢境。

普通人也許根本就不會真正的從中解讀到什麼有價值的訊息，然而強者卻反而能夠藉助其中的意義順勢而為。就如同冥冥之中聽到了天啟，明白接下來即將要發生什麼事情；又或者是有著極其可怕的戰鬥直感，能夠預讀敵人的下一步攻擊，本能的做出最合適的應對手段……

反正普通人的直覺就是錯覺，趁早丟到垃圾桶里去就可以了。

但是強者的直覺就是近乎預知前兆，不管有沒有問題，反正覺得有問題那就肯定是有問題！！

今川義元一開始還不怎麼明白這樣的事情，她只是單純的想要為裴辰獨自解決這一次的困難，所以咬緊牙關直接就上了。甚至為此，她心裡已經做好了『被打倒了會很疼我一定要忍住』這樣的讓人又好笑又憐惜的心理準備。

然而直到她發現自己不管是下意識的格擋，條件反射般的閃避，本能一樣的躲閃，憤怒的回擊，都往往能夠恰到好處的化解對方的攻擊的時候，才慢慢的醒悟了過來。自己不管是有意識的，無意識的，本能的，條件反射的，反正一切行為其實都正好契合了七星級的直覺指引，變成了當時情況下最好的應對。

於是慢慢的，她也一點兒都沒有畏懼了，反而是開始信心滿滿的還擊。

斬開無垠天空的劍鋒，淹沒巨大島嶼的能量流，轟碎整個國家的魔炮，擊穿地幔的妖術……

國主大人興緻勃勃的不斷的試驗著自己的能力，簡直像是不要錢一般的亂砸，反正她感覺到體內那澎拜的妖力源源不斷的湧現，似乎能夠在自己爆發出毀天滅地的能量之後，下一個瞬間就完全恢復過來。隱隱的她甚至有種自己化身成為了一條環繞塵世的大蛇，一次吐息就能夠覆滅整個世界，下一次吸氣的瞬間又能夠將世界上的所有元氣全部吞納，補完自身精氣損缺……

呼吸之間，便可無限的涌動能量，撕裂蒼天擊沉大地。

也幸虧裴辰及時傳音讓她從亢奮之中稍稍冷靜下來，否則的話就差點兒被裴辰的意識所同化了，那個時候出現在這裡的可就不是『今川義元』，而是『大蛇姬』了。

不過黑長直國主大人依然非常的興奮，她的漂亮烏黑的大眼睛里，瞳孔微微的產生了一點兒異化，變得有些橢圓起來，彷彿是要向著豎直的蛇瞳發展。不過改變的幅度非常的微小，如果不是湊近了看的話根本就不會發現這樣的細微差別。

她不要錢的亂扔各種技能，雖然絕大部分都是落空了，並且落到大地上帶來了毀滅性的後果，可是大地上現在的時間早就已經靜止，事物的狀態已經恆定了下來……這就意味著這個世界，無論被她撕碎了多少次還是會復原回來。

不過那些僥倖因為各種原因沒有被定格時光的傢伙，就稍微有些麻煩了，因為僅僅只是戰鬥的餘波就足以將他們湮滅，要知道他們的狀態還是正常的，死了就真的是死了。而且國主大人亂扔的就算是最低規格的技能，也是足以轟碎一整座上千萬人口規模的現代化城市的能量彈。

被波及到……簡直不要太輕易。

下意識的，很多傢伙都拼了命的逃離這個島國，希望能夠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地球的另一面。

命中方面雖然有些遺憾，可是九尾依然被逼入了絕境，因為有不少攻擊涉及到了因果、概率、追蹤等等的屬性，本就是自動制導類型。

「還是有些差距啊，義元的法術最高規格的也還是破國級別，擊沉洲陸甚至是撕碎星球的法術都沒有出現……」裴辰觀看這麼一場一面倒的大戰，若有所思的樣子。「計算力肯定不是主要原因，那麼……是因為不熟悉的問題嗎？」

之前就說過了，東方體系的法術不是通過凝固構築法術模型瞬間激發的，而是在需要的時候才通過正確的符文序列組合出來的，所以有著不可忽視的弊端。

畢竟低等的法術可能僅僅只需要幾個符文或者十來個符文的序列組合而已，甚至有些簡單過頭的，只需要一個符文本身的效果就足以取代。譬如說有個符文的概念象徵就是『火焰』，那麼你要釋放一個小火球術，自然就只需要這麼一個簡單的符文就可以了。

可是高等的法術卻不如此，動輒就是數萬數十萬的符文，不但需要一瞬間通過意念觀想投影結合自身的能量凝聚出來，還要組合成正確的符文序列，否則的話不會有任何的效果還有可能會發生衝突、反噬自身……所以一些低級的修行者，甚至壓根就不會知道法術的本質到底是什麼，就像是給普通人一台手機，他們可以用到很熟練，可是永遠也不知道內部的各種電路、線板、晶元之類的技術問題，也永遠不可能自己造出手機或者改造手機的事情來。

不過之所以這個弊端這麼長久以來都沒有發生改變，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東方的仙道、修真以及因此而蔓延發展出去的各種靈力修鍊的分支體系，絕大部分都有一個廣為人所詬病的地方，那就是修行緩慢，哪怕是低級的境界也很可能動輒以千百年計算。而成仙之後的高境界大能，更是一次閉關就可能過去了一個宇宙生滅的時光。

可是反過來，這也說明東方的修行體系最擅長積累強者。

就像是中文是世界上最難學習的語言，誰說中國沒有第一，漢語第一個就不服。畢竟英文只有二十六個字母，中文卻有八萬多個不同的字，而且沒有任何的規律可循。遠古時期的象形字演化到現在，早就和原來的意思越來越不像了，而且還有發音、詞語、口語、簡繁體、古文等等難度係數……可是自由就在這樣的語言環境下成長的人，卻從來就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的。

同理而言，修行的法術也是這樣，從一開始就習慣了這樣的事情，修行者是不會覺得通過符文序列組合法術有什麼奇怪的。等到這樣的事情成為了本能之後，就更加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了。

國主大人……現在就是還不習慣。

不習慣一瞬間處理那麼大的計算量。

不習慣一剎那組合數以百萬、千萬計算的符文序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