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2章 主隨客便
所有事先排演好的那一套歡迎的程式,也就沒必要再演一遍了,長安城外,其樂融融。
薛禮對馬王、太子、趙國公拱手道,「末將這就去玄武門巡視防務。」
太子道,「薛將軍你莫急,玄武門上自有四王嫂——夏州刺史替你這些日子,何必急在這一時!寡人在宮中設下慶功宴,我們喝酒!」
太子妃也說,「是、是呀,等四王嫂與薛將軍先交待一下門上的事情,你再接手也不遲……」
思晴也來了城外,她攏著手、趴在馬王爺的肩上與他耳語,身邊的人也聽不清她說的什麼。
馬王聽完了思晴的耳語,面色一下子嚴肅起來,自已先嘀咕道,「哦……是這個事情……」
太子、太子妃的心跳到嗓子眼裡,咬緊牙關聽馬王的下文,李治料定,他的這位王兄一定會說,「此事非同小可,我們回城后從長計議。」
那麼事情也就徹底的麻煩了。什麼其樂融融,也比不上當頭棒喝啊。
馬王對四夫人說,「你先去門上放人,放了人,再與兄長交接防務。」
四王妃問道,「往哪邊放?」
馬王說,「主隨客便。」
思晴會意,看了看府中的姐妹們,馬王對這件事的態度,果然都讓她們猜著了,她上馬往玄武門去。
趙國公長孫無忌、江夏王李道宗,薛禮,和一大撥兒的官員們,都不知這兩個人沒頭沒尾說的什麼事。
但東宮和永寧坊的人都知道,他說的是武媚娘。
李治道,「兄長,你出征逾月,勞苦功高!今日我們誰都不理政了!叫上永寧坊的王嫂們、當然還有薛將軍、還有舅父大人,江夏王爺,我們不醉不休!」
……
午時,宮中大宴,一直喝到天昏地暗。
太子李治多少日子以來,頭一次這樣的放鬆,酒量也漲了不少。等傍晚罷宴時,他居然覺著自己還能再喝點兒。
今天長子陳王大功一件,李治回寢宮時,還將李忠抱在懷裡,這孩子自打記事以來,被父親抱著還是第一次。
已有內侍走上前低聲地通稟,說武侍讀已經回來了。
太子妃不知李治聽到這個消息,是要去深夜讀書、還是仍要休息。李治哼了一聲道,「她還有臉回來,倒是給寡人惹出多大的麻煩!」
夫妻兩個不問武媚娘的事,捧著兒子回寢宮,直到坐下,李治還不忘沖著妻子挑起大拇指,「今日之事,其實全賴你隨機應變,真是一招妙棋,通盤皆活!」
他意猶未盡地說,想想吧,如果不是這樣,如果,萬一,寡人與馬王直面,將場面搞尷尬了,那麼依著馬王的火暴脾氣,玄武門的事還要兩說。
太子妃道,「也就是說……這件事,馬王爺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不作個事了?」
李治道,「還能怎麼樣!父皇當初在翠微宮,對武侍讀可是有專門口詔的,不然你我夫妻誰會做那樣的事?別忘了她可是你給拉進來的。」
太子妃也對自己在城外的機巧有些自喜,因而想起了她的大敵蕭淑妃,這個女人生了李素節,氣焰很高,「武侍讀就是比姓蕭的懂事,起碼武侍讀懂的尊卑,而姓蕭的都不如個孩子!」
李治不計較她的話,轉而歪著頭、看向一直乖乖坐在一邊的長子李忠:
「你與為父說一說,當時在城外是怎麼機靈的,敢讓三隻眼的馬王爺做出這樣的事來?」
孩子也看出來大人的心情不錯,因為他們今天居然不約而同地帶自己到寢宮來了。
李忠就敢拿著稍稍有些得意的語調說,「三伯父很嚇人的!還有他的那匹紅馬也很嚇人!」
太子妃催促道,「別說馬,說你。你是如何講的?」
孩子說,「我對伯父說就住在東宮,我是李忠,主娘說讓我來見三伯父,還讓我和三伯父說說,我和李雄、李壯騎大馬的事,」
太子妃一開始還面帶笑意地聽他講,越往後聽越不是滋味,到最後就將美目也瞪起來了,而李忠還在說。
「伯父說我有些虛,要我常和父親在一起……!」
太子妃已經聽不到這句了,她只是個二十齣頭的女子,讓個孩子一字不差地將自己的機巧全抖落給馬王,她的怒火一下子衝起來。
這都成什麼了!這不就是大唐的太子妃心裡發虛、大庭廣眾地、派著個孩子跑過來討乖!
李忠還要說下去,但他的主娘已經揮起手來,在他臉的正中「啪」地一巴掌打下去,厲聲喝斥道:
「連個彎子都不會轉,你還敢得意什麼!有人賣了你、你還替人數錢,簡直就像你那個傻娘!」
李忠眼冒金星,臉上火啦啦的,鼻子也發嗆。好半天,才看著父親和主娘的影像重新浮現回來。
他撇撇嘴,不敢哭出來,因為他發現父親的臉色也陰沉著,並嘆了口氣,對主娘說,「唉!讓我說什麼好!你越這麼打他,他越找不著北了。」
太子吩咐侍女進來,「把這小子送到他娘那裡去,別讓我看到他。」
李忠讓侍女牽著手,頭也不敢抬,暮色之中,光天殿黑黝黝的瓦頂,像一頭野獸惡似的,彷彿要惡狠狠地朝他撲下來了。
此時孩子才敢讓眼淚淌下來,卻依舊不敢出聲,怕侍女回去告訴。
這邊,李治心煩意亂,睡意全無,「你自睡吧,寡人去讀讀書。」說罷,李治丟下噘著嘴的太子妃,往崇文殿來。
武媚娘深夜出宮不成,從四月二十三日,到四月三十日,讓思晴扣到玄武門足足八天。
八天來,她提心弔膽,夢中見到皇帝雷霆火炮,要將她剮了,每次醒來都是一身的冷汗。
此時見到太子,武氏生怕他問,「馬王給你機會,你怎麼沒出宮呢?」。
但太子只是坐下來,隨手抓起一本書,眼睛直著根本沒看。
她知道,馬王爺又回來了,她的這點事根本就佔據不了李治的內心。
自古以來,被廢的太子沒有一個下場好的,真走到了那一步,李治的處境也許都不如個鄉野村夫,而她就能好么?
她試著問道,「陛下為什麼,非但不提儲位之事、反而還去了翠微宮?」
太子道,「父親的心思你還是別亂猜,猜不透的,想一想我們自己吧。」
武媚娘很高興李治還以這種口氣將兩人並提,她說,「看來,我們的事不會成為馬王向東宮發難的手段,那麼殿下也就能放開手腳了!」
李治若有所思,武媚娘道,「如此一來,殿下比馬王爺還有些優勢呢,殿下請想,一個一高興、便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那樣舉動的王爺,難道就真的適合做太子?」
她說,馭人之術,講究中庸之道,耳不聰、目不明才好。什麼事都眼中不揉沙子,反倒會令那些大臣們心存忌憚、一動也不敢動,
「這便是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友的道理了。」
「恐怕除了趙國公和江夏王,另外的有些人說不定還暗自支持殿下呢。」
「看看英國公、褚遂良對殿下的擁戴吧,他們都有私,因而容不得馬王。那麼別的人呢?他們此時不表態,大約只是懾於馬王的強勢。」
李治想,武媚娘的眼界還是要高過王氏,而那一個只會耍些小機巧。
讓武媚娘這麼一說,太子李治就覺著前途也不是一片黑暗——興許父皇也是這麼想呢?
最終,太子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他想叫我伏下去,但我知一個男人,該挺時也得挺得起來!」
對面的人看著他,眼睛發亮。
而此時在東宮最西北角的宜秋宮裡,李忠的生母劉宮人,待送李忠來的太子妃侍女們離去后,才敢看兒子的臉。
李忠那張小臉的正中央有一隻紅掌印,幾乎覆了個滿。
她摟著兒子安慰他,又在心裏面詛咒太子妃,祝太子妃永遠不會生孩子。
……
永寧坊馬王府,眾人聽麗容告訴了崔夫人、甜甜、高舍雞「失蹤」的詳情,紛紛祝道,
「這可真是太太太好了,母親終於找到了中意之人,再也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了!但郭叔叔由大都護一降而至庶民,又讓人十分的可惜,大唐就少了一根好梁。」
馬王說,郭大人傷了心,要讓他好好地平靜一段時間,將來複出與否,看來須要我從長計議了。
不過,郭孝恪與崔夫人的消息這個時候可不能傳出去,他犯有欺君,又丟過龜茲,萬一此時讓皇帝知道了,皇帝要如何處置他,還真的說不好。
馬王問上次眾人入宮見駕時的說情,每一個細節都不落下,聽到柳玉如和太子妃的「仁武之爭」時,馬王贊道,
「夫人,這也就是你呀,持著不上不下的論辭,卻沒有落在下風。」
人們又說到李雄兄弟們的皇帝面前「騎大馬」的一段,談到最後皇帝對李雄說、要給他騎龍馬的話,馬王若有所思。
眾人最關心的事,就移到了馬王回京之後的事情上來。
柳玉如說,峻你已經接連隨手扔掉了兩件、可讓太子沒有還手之力的武器,一件是斬殺了東宮下毒的人證,一件是放走了武媚娘。
而太子掌握著東宮,此時已經無後顧之憂了。
皇帝在翠微宮,就這麼態度不明的遲疑著,到底他支持誰也不好猜呀。
馬王淡淡地說道,「父皇心中看好的一定是我,但他同樣也要考慮李治下位后的去向和結局。看得出二王兄李泰爭儲失利后的處境對父皇觸動不小。另外,他還想讓李治在我和他之間再擋一擋,因為他懷裡有黃蓮珠。」
「呀,難道他就不怕兩個兒子撕起來!東宮可不會這樣想的,陛下越是遲疑,東宮越是瞅我們永寧坊不順眼,他那邊位居太子,名正言順,可我們居於臣位,怎麼辦?」
馬王嘆了口氣,「我上位了一定會放過兄弟,但我再讓他,也抵不住皇位對兄弟的誘惑。因而兄弟為了上位,卻不一定放過我。」
麗容說,「在長安城外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正是李忠的那句,『因為我是哥哥』,讓峻一下子動情,就什麼也不顧了。」
柳玉如問,「明天上朝是個關口,你們怎麼見面?王弟在上邊坐著,王兄在底下站著,不如你還報腰疼吧。」
「不,我要去。去揣摩一下兄弟此時的想法、還有朝臣們的想法,再確定我接下來的做法,不去怎麼能知道呢?」
他解嘲說,連王叔李道宗都在底下站著,我怎麼就站不得了呢。
甲辰日,五月初一,馬王上朝。所有人在馬王殿下的臉上,都看不到他剛剛完成了一次遠征的疲態,袍子一塵不染,精神抖擻、面目平和,與每個人打招呼。
太子吩咐說,「王兄勞苦功高,已是無可辯駁的大唐柱石,來人,給寡人王兄看座,以後每次朝會,王兄都可坐著議事。」
昨夜,武侍讀給太子李治推薦了《晏子春秋》中的一段,說有些意思。她翻開此書某頁,「內篇諫下,第二十四」,將手指著一個典故說,
「殿下,我們何不來個一凳傷三士?」
馬王爺先是謝過,但百般推辭,說什麼也不受,而殿中監的人已經很麻利地,將凳子搬上來了。
馬王爺轉請道,「殿下,若說到勞苦功高,我們年輕人怎能與一班開國元勛們相比,他們與陛下出生入死、金戈鐵馬之時,我們還在搓泥巴。」
太子不能說馬王爺說的不對,只能點頭,知道他的王兄一定還有下文。
馬王說,「如今,許多的重勛已然不在,每天站在這裡的人,才是我大唐名符其實的柱石,他們為我大唐社稷嘔心瀝血,實在令人敬仰。」
馬王爺提議,趙國公長孫大人、江夏王爺李道宗、盧國公程右節、鄂國公尉遲敬德,衛國公李靖,他們只要上朝,便該有常設座位。
馬王提的這幾位,除了李道宗之外可都是凌煙閣功臣,皇帝對他們都很尊重,太子就更不好反駁了。
事實上,二十四功臣到此時所遺也真不多了。
宋國公蕭瑀,骨鯁大儒,直言不隱,在貞觀二十二年病死,年七十四。
褒國公段志玄,早年募兵千餘人追隨高祖李淵起兵,克潼關、討王世充,曾被流矢所中,臨危不懼衝鋒如故,官拜右衛大將軍,在貞觀十六年病逝,年四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