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2章 我想要它
現在李治已不是太子,連蕭氏都降格為「孺人」,楊立貞也變成了「媵侍」,晉王媵侍還是十人,她還是十人之一,不過品級再也達不到五品了。
楊立貞以前在子午谷崖頂,與高審行有過那次被動的邂逅,她在單獨面對高審行時,也沒什麼不好意思,這可以讓她開門見山,直接說出來意:
「大人,有人在衛國公府見到你拾了太子妃遺落的詔書,我想要它。」
高審行裝糊塗,堅持說沒見到什麼詔書,「王妃你莫與在下開玩笑,在下哪哪會見到那個東西,拾到的話豈不立時交還太子。」
楊立貞為了隱秘,進來之後一坐下,便連隨著她前來的侍女也屏退了,高審行十分局促,在私情這方面他吃的虧已然不少了,此時絕不敢造次。
但楊立貞說,「你別在下、在下的,本宮的頭一水可就被大人你給沾了便宜,本宮還沒與晉王殿下說這件事呢。」
高審行嚇得撲棱一下跳起來,再仔細一想又坐下,「王妃你怎麼會說呢?說出去,審行自然不會有好結果,但王妃你就能好么?」
代撫侯說,「在下又不是先知道王妃是王妃、然後再有冒犯,這可是膽大包天砍腦袋的罪過!那時王妃還是在下側室呂夫人的侍女,在下所為充其量只算丁憂違制,別的談不上。
楊立貞說,「那時呂夫人也不算高大人的側室吧,只該算馬洇的側室。」
高審行又有些不大好意思,「呃呃,總之以前的事,王妃你不必再提了,這對我們彼此都不好呢。」
楊立貞說,「那好,你將我想要的東西拿出來,我們所有的事一筆勾銷。大人也不必推掩,我說個人你總該有印象,就是晉王妃的表兄柳爽,他在衛國公府大門上可什麼都看到了。」
高審行真拾到了詔書,當時柳玉如伸手去扶李德譽夫人,將藏於袖中的詔書一下子掉出來,落在門邊那排鼓吹的腳底下。
當時這些人閉著眼睛、鼓著腮幫子賣力吹打,誰也未留意,高審行稍一邁步,便用袍子、將地下的詔書遮住了。
他蹲下來,從袍底將詔書順出來、塞入袖中,以為誰也不知道,哪知道讓恰巧趕進門的柳爽看到了。
他一直拿不準怎麼處置這東西,當眾提醒太子妃說她掉了東西,無疑會致柳玉如難堪。
兩府之間在大理寺、大慈恩寺的過往也讓高審行擔心,萬一自己發聲、而柳玉如不搭理自己,那不更尷尬!
他也想過把詔書給太子峻送去,但如何當眾與這個過去的「晚輩」說話?「太子妃丟了皇帝的詔書,我給你送來了,」這就連太子都不得勁兒了。
永寧坊在做太子之前對高審行還算客氣,還既往不咎、同意他到國子監任職,高審行並不想匿了詔書不還。
但他想找個穩妥的方式送回去,比如帶夫人去一趟永寧坊,私下轉交,這便照顧了雙方的面子,事情也就圓滿了。
另外,永寧坊失了詔書一定也會發急,那麼自己等上一天半天再送回去,豈不就有了一點雪中送炭的意思?
他等了一天一夜,永寧坊急是一定會急,但是多半不知東西丟到哪裡、被誰所得,也沒有人跑過來索要。晉王府倒先來人了,而且來的還是楊立貞。
這就真有些奇怪了,晉王得了詔書也不會一轉手送給永寧坊,這裡面的關節代撫侯不可能不知道,馬王、晉王這兄弟兩個,如今可以說各懷心事。
詔書變得炙手可熱。
皇帝已然在馬王和晉王中間做出了選擇,代撫侯更不能輕易吐口。
他對楊宮人說道,「王妃,柳大人也有看錯的時候,在下真未拾到這個東西,拾到了也要交還給太子殿下呀。」
楊立貞不知道李治非要得到立別人為太子的詔書有什麼用,但她知道一旦自己將詔書拿回,再親手交到李治的手中,他會以什麼樣的眼光重新看自己。
她也是有兒子的人,如果讓自己的兒子將來去爭什麼太子之位不大可能,她可沒那個本事,風險也大。
但眼下太子已變成了晉王,詔書拿回去、能夠提升一下母子兩個在晉王眼中的地位,這還是極有可能的。
東西拿不回去的話,興許晉王府中就有人會問,「楊立貞這麼大的把握去興祿坊,憑的什麼面子?」
這樣一想,楊宮人就有些急躁,詔書是非入手不可了。
屋中也沒有第三個人,楊立貞說,「詔書涉及本宮的榮辱!它對晉王和我們母子的利害,本宮不便與高大人多言,但大人總該念及本宮與你的情份,難道本宮與你,還近不過永寧坊那些人?」
高審行一口咬定,就是沒有見著詔書。
反正楊立貞越提什麼「情份」,這件事越沒得商量。一件正該極力淡忘的荒唐事,怎麼能讓你再一筆筆的抹重?
「王妃!高某也是將要有自己孩子的人了,一言一行不但涉關自已,更會影響後輩,因而行事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莽撞,王妃你請回吧。」
但在他的驚訝中,楊立貞已施施然站起,伸手就解自己的衣服,「大人你一向極有家嚴,若沒有你的准允,連侯公夫人也不會冒然進來吧。」
高審行大驚失色,臉都嚇黃了,也不敢看過去,極力偏著頭阻止道,「你,你這妮子瘋了么!萬萬不可朝老夫亂來!」
楊立貞幽幽地說道,「大人總該知道了妮子的決心,詔書於我而言很重要,拿回去自可一俊遮百丑。拿不回去,自會有人問本宮,『楊立貞,你這麼志在必得,敢在傍晚時分獨自去興祿坊』,與高審行什麼關係?」
她一邊說、一邊解帶,一邊一步步地靠近代撫侯,「反正本宮已擔著嫌疑了,還有什麼可怕。」
代撫候嚇得雙手捂臉,渾身哆嗦,但一股飄然而至的脂粉香氣、擋也擋不住地撲入他的鼻孔,這妮子已站到他的身邊來了。
「大人,其實……妮子在東宮也不開心……那裡爾虞我詐,言不由心,晉王殿下有武侍讀、知道楊侍讀是誰?妮子偶爾便止不住想起大人的好來……」
高審行猛地抬頭,臉幾乎就要撞到楊立貞袒呈的胸口上,他的眼睛再也移不動了,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攬她的腰,又伸出一隻手去抓握。
恰在此時,院子里有人聲傳來,像是又有來訪者。
代撫侯不由得從夢中驚醒過來,一下子將手抽回,眼前這妮子可不再是呂氏的丫環,而是親王的侍妾!
楊立貞也吃了一驚,連忙整理衣飾,臉上微微發紅地問高審行道,「是,是誰又來了,我聽著是你夫人親迎的!」
高審行說,「大概是永寧坊的王妃們到了,謝天謝地!不然高某又險些不能自控,那便大禍臨頭了!」
楊宮人知道此行已前功盡棄,她不好立刻就出門,弄不好與永寧坊的人碰上就更不好說了,於是重新坐下,但委屈地抹起了眼淚,
「侯爺,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麼不替我想想,就忍心看妮子這麼一天天、在晉王府讓人冷落下去?我們母子站穩了,怎會忘了大人的好處!」
高審行說,「你再讓我想一想,想一想……」
楊立貞就更確信詔書在高審行手上了,永寧坊王妃們趕來,大概也是為此事,留給東宮的機會幾乎看不到。
「大人你若顧念著以往的情份,今日即使不想給我詔書,我只求大人也不要給永寧坊,立貞總有機會要報答大人的。」
高審行此時考慮要不要出去見永寧坊的人,但又不忍丟下楊立貞,她的話暗示味道很濃,高審行不會聽不出來。
但為了自己將要出生的孩子,高審行可不能胡來,於是挺了挺身子,搓搓手正色對她道,
「在下就有些不大明白了,晉王非要人家馬王爺的詔書有什麼用?陛下可就在翠微宮坐著,永寧坊丟了這份,大不了還有那份……」
楊宮人說,「妮子不知道,總之他想要的我便替他要來,是親三分向。」
高審行正該起身,到外面見一見永寧坊到底誰到訪了,這也是禮節,只須讓夫人劉青萍移步過來,這段插曲也就過去了。
但他說,「你可能不知其中的關節,本官久在官場,說出來也是為你好。取悅晉王可不能用這個法子,難道你不知立儲詔書的緊要?」
楊立貞說,「妮子真不知,認為詔書於晉王沒什麼大用,料他只想看永寧坊丟失詔書的熱鬧,別的還有什麼?只須將詔書毀去,還能落下什麼把柄?」
代撫侯嘆了口氣,彷彿他就真的比晉王更關心楊立貞,「錯!你可真是頭髮長見識短,如果晉王只有你說的這一層打算,怎好讓你親自跑出來?」
楊立貞赧然道,「我真是不知。」
高審行說,「本官料定,晉王要做件大事,弄個不好的話馬是要驚的!車是要翻的!壩也是要潰的!到時他自顧不暇,又豈會顧得上你們母子!」
楊立貞無語,半晌才想起問道,「大人你告訴妮子,晉王有什麼大事?」
代撫侯說,「本官一個教師爺怎麼猜的透人家,但有一點可清楚得很!馬王爺三隻眼!李治要是馬王爺對手的話,也不會這麼利索下台!他那麼倚重武侍讀,怎麼不讓武侍讀來?將來事發了看你怎麼辦。」
楊立貞眼睛直愣愣的,不說話。
代撫侯說,「你不參與其中,李治即便有什麼大事,你們母子或可置身事外,頂不濟放低些身價即可,但你怎麼還自己跑出來,也不怕人懷疑你!」
說罷,代撫侯堅決地起身,步出客廳,站在劉青萍屋外問道,「夫人,又有什麼貴客來訪了?」
屋中人趕忙出來,蘇殷、婉清、麗藍搶先與高審行說話,「高大人你又有什麼客呢?」
高審行道,「哦,是晉王府的楊妃,來向本官打聽呂氏的近況,無他!」
楊立貞就從屋中出來,與永寧坊三位王妃辭行,然後說該回去了。
蘇殷也說,「侯公夫人已看視過,我們回稟過後,料想太子妃也不必挂念侯公夫人了,」說完也與劉青萍告辭。
在車上,麗藍和婉清問,「蘇姐姐,我們的事還沒講,如何就走?」
「還怎麼講?楊立貞是晉王如夫人,打聽呂氏近況朝誰打聽不到?還用得著這樣神神秘秘?高審行和楊立貞的事我看也就劉青萍蒙在鼓裡。」
如果此時開口問詔書的事,高審行當著楊立貞的面不好開口,萬一再應一句「未拾到」,就將後邊的路堵死、再想往永寧坊送也不好意思了。
蘇殷目的已經達到,一頭是晉王的人來拉舊情、一頭是太子的人來示好,高審行再遲鈍,也該掂量出兩邊的份量。
「會不會楊立貞已拿到了東西呢?」
蘇殷認為不會,高審行若將拾到的詔書給了楊立貞,這兩個人就不會現身,「你們沒有聽出高審行和劉青萍兩人,在楊立貞的來意上說的不一樣?」
劉青萍說楊立貞來感謝高大人早時對她的照顧,而高審行說楊立貞是來打聽呂氏在西州的近況。
這樣自相矛盾的話出自夫妻兩人,說明高審行在這件事上是很謹慎的,可能連劉青萍都沒讓知道。那他有什麼理由將永寧坊丟失的東西,這麼輕易送予失勢的太子?
癸亥日,衛國公李靖離世的第三天,高審行又經過了一天的深思熟慮,決定親往永寧坊走一趟,把詔書送回去。
李治是什麼人高審行不大清楚,但永寧坊自始至終也沒怎麼加害自己,兩邊的齷齪是該好好彌補一下子了。
高審行料定過了今日,新太子從李靖的喪事里騰出手來,也就有了功夫過問失詔這件事。
再敢耽誤一天,誰知這個三隻眼的傢伙會拿出什麼手段來?這就不大好猜了,而且他左右掂量的痕迹會更明顯了,這個時機選的不錯。
為了顯得自然一些,高審行帶上了夫人劉青萍。
他只能有負於楊立貞了,代撫侯犯不上、因為與她的一次匆匆而狼狽的萍水之緣,而至道義於不顧——詔書本來便是人家永寧坊的,就該還給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