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5章 晉王說書
太子吩咐人,「把這隻雞拿下去整治入鍋,熬些湯給晉王妃壓驚。」僕人上前拾起雞跑出去,在進門時,它的脖子被太子一把掐斷了。
「那,李治拿來的葯到底可不可信?」柳玉如問。
「不知道,但他幫本王驗證了一件事,詔書就是在高審行的手上!柳爽跑進大門時,一定親眼看到高審行拾到詔書了。」
他想起郭孝恪和崔夫人到永寧坊當日的情形,吩咐管家道,「高白,你在興祿坊總該有幾個知交,去打探一下,看看高審行那天是不是真去了曲江池,去幹了什麼。」
他確信,那天高審行攜夫人到永寧坊來,一定是打算歸還詔書,只是崔夫人和郭孝恪的出現,讓他臨時改變了主意。
高白馬上行動。
不久,他和幾個人趕到了曲江池邊,有個人手指著水面,對永寧坊管家說那天的事:代撫侯和夫人是怎麼上船、又在哪個位置停留過很久。
高白馬上派水性好的手下,在那個地方潛下去,許久之後水花一翻,那人濕淋淋地冒上來,手裡舉著那隻青布包兒。
人上岸來,從青布包中抖落幾件赤金首飾,管家遞予高府來人,「黃兄弟,我作主將這個算作對你的酬謝。」那人接了,千恩萬謝離去。
高白不敢耽誤,馬上回府向太子復命,太子、太子妃興沖沖打開濕布包兒,裡面就是那份黃綾子的詔書,早已讓水浸透了。
他們將詔書小心地打開,一下子愣住,詔書的背襯是黃綾子裝裱的不假,但內里仍是紙張。
近三天功夫在曲江池裡被水漚泡著,雖說那些墨是最耐磨滅的,但別忘了,紙張終究還是紙張。
此時上頭的字跡早都隨著紙張讓湖水蘊染開,分不清個數了。
外頭陽光不錯,太子將詔書仔細攤開在陽光下,晒乾后他無奈地發現,上頭除了一團團的墨霧,更是什麼都沒有,風一吹,碎紙屑刮跑了不少。
他氣得一把丟開詔書,一時沒什麼好主意。
立時去翠微宮,又怕陛下問長安的事辦得怎樣,不去翠微宮,又擔心翠微宮的安危。
柳玉如說,峻,你可不可以就持著這份損壞的詔書,到朝會上直接公布更儲之事,李治料想也不敢反對。這事不能再等了,之後你也可速去翠微宮看個究竟。
太子嘀咕,「可樊鶯和麗容怎麼誰也不回來一個呢,真是急死人!」
柳玉如的法子沒什麼把握,馬王不認可。
詔書總得當著眾位朝臣展開來念,總得有人拿去驗看真偽以便存檔。雖然有趙國公和江夏王等人作證,但沒有詔書,只怕李治總要表示一下懷疑。
郭孝恪和夫人崔穎也趕過來,崔穎自責,說自己是不祥之人。
而郭大人趕忙安慰,「責不在你,而且此事的緊要處也不在這裡。詔書已經毀了,方法要速想,首先這個消息不能讓李治知道。」
他幫太子分析:如果在翠微宮陛下安然無恙,那麼詔書對李治也就沒什麼用處,永寧坊只要趕去翠微宮向皇帝說明事情緣委,補辦一份詔書並非難事。
但李治這麼急於得到詔書,說明他判斷翠微宮陛下那裡凶多吉少,他匿下更立新太子的詔書不動聲色,可能就在等翠微宮有凶信傳出。
到時永寧坊拿不出詔書來,晉王也就該發難了,他完全可以溫文爾雅地上朝,自然而然的上位成為新君。
馬王府不服?是要造反么?
郭孝恪說,「馬王府不會因為儲君之位與他動武,如果李治掌握了這個,那麼他最大的短處也就不算什麼短處了。」
現在,讓郭孝恪這麼一分析,翠微宮皇帝的病情,立刻就變成了涉關雙方成敗的、最重點的環節。
晉王有的是時間拖延,多拖延一天,翠微宮陛下的病情可能會嚴重一分,可是馬王拖不起。
這時再回想陛下那裡的情況,再加上樊鶯和麗容沒有一點消息傳回,看起來那裡的情況真是不大妙。
在李靖的病榻前,皇帝只是短暫令凝血珠離身,他的面色立刻變得難看的嚇人,這麼久沒有他的消息,馬王速去翠微宮已迫在眉睫。
不然到時候連長孫大人、江夏王爺也不好替永寧坊說話,李治完全可以指責他們私相授受、置陛下的最初意願於不顧。
馬王一下子跳起來,吩咐人給炭火上鞍,心中懊悔自己耽誤得太久了。
……
東宮崇文殿,晉王李治與武媚娘在一起。
他有些沮喪,「楊立貞落入馬王之手,看來詔書我們得不到了!我們太大意,總該想到楊立貞獨自兩次出入興祿坊不大正常,這事怎麼瞞得過馬王呢?」
武媚娘安慰李治道,「難道我們還能給楊立貞派幾十名禁衛?看看那個長孫潤就在崇文殿外,我們根本動不了。」
甲子日就該恢復內朝會了,而眼下已是乙丑日,自衛國公李靖離世已經五天了,昨天沒聽說馬王到朝,說明昨天詔書未在他手中。
但這下子李治將楊立貞送上去,永寧坊人臟俱獲,李治估計最遲到明日,馬王總該正式在朝會上發聲了。
李治決定明日不上朝,他的身份太尷尬。
他想等他的馬王兄先到朝堂上去,那麼馬王手中到底有沒有詔書,也就徹底清楚了。
「馬王爺會不會也不上朝?如果他也不露面,趙國公、江夏王等人同樣會在朝堂上散布陛下去衛國公府的事,這會讓眾臣有個先入為主的印象。」
李治哼道,「哼,我就不怕什麼先入為主!馬王還能有我先?陛下要改儲君的事難道舉國皆知?」
武媚娘問,「殿下你憑什麼相信,高審行就一定將詔書給了楊立貞?」
晉王聽了不由又是一陣沮喪,所有情況都表明,這個差不了!
這件大事的最終結局,十之七八、會以李治做個乖乖寶收場,在馬王強勁的羽翼下倦縮成一團、以求苟安,但他太不甘心。
兩人正在嘀咕,聽崇文殿外有人高聲問候道,「卑將見過太子殿下!」這一嗓子讓殿內兩人一下子噤聲,留意著殿外。
隨後,兵部侍郎長孫潤的話傳進來,「太子殿下,末職在這裡護衛晉王安全,不知殿下有什麼吩咐?」
馬王在外邊問道,「殿中何人?」
長孫潤:「回殿下,有晉王和武侍讀兩人,在讀書。」
哪知馬王方才的語氣一向平穩,聽了「武侍讀」三個字不禁勃然大怒,「她算什麼狗屁侍讀!狗肉販子還差不多!寡廉鮮恥禍亂宮闈,我兄弟晉王殿下的仁孝之名,被她損得無以復加,晉王已因此做不成太子,難她還想讓他做不成親王?今天本王就是來親手解決她的小命!」
話音一落,馬王足音一步步、往殿內行來,在內殿的門外站住,門從裡面栓著。
殿內,此時只有李治一個人坐在書案之後,袍服內的身子止不住瑟瑟而抖,不知馬王爺在門外想些什麼。
猛然間,只聽「嚓嚓」兩聲,兩道烏金的刀刃在殿門上刺透、又斜叉著砍了兩刀,然後抽回去了,門栓斷作三截,「叮叮」落地。
東宮各殿的殿門都是用的好材料,尤其是崇文殿,乃是薈萃典籍的地方,門窗特別用了桃木,取「桃之夭夭」,質地紮實又可避邪,一般刀具絕不會這麼輕易刺透。
又是片刻如同三秋的等待,殿門被馬王——太子殿下一腳踹得七零八落,摔到內殿的地上來,門框上只掛著半扇,而他挺拔的身影已然邁步跨進來。
晉王在桌案後起身,對著太子施禮,「王、王兄,有有何見教,」
馬王一手拎著他那把驚世駭俗的烏刀,刀鞘在腰間掛著。他鐵青著臉,另一隻手沖李治壓了一壓,讓李治坐下,問道,「兄弟,那個武侍讀因何不在,她躲到哪裡去了?」
李治道,「王兄,她可能是……到別處去了,不在這裡。」
馬王重重地哼了一聲,站在李治的書案前不動,眼睛卻在四下里尋摸,像是在找哪裡能藏個人,最後,目光落在那張書案上。
李治心跳到了嗓子眼兒,感覺著自己的臉也白了,他偷偷掃了一眼書案上自己這一邊掛著的帘子,發覺帘子也在抖個不住。
聽到馬王爺到來的動靜,他一把將武媚娘塞到了書案之下。
太子問,「晉王看的什麼書?」
晉王欲起,又被太子制止,便坐著答,「回王兄,小弟看的是……《左氏春秋》,」但那本書在案子上連打也未打開。
馬王道,「愚兄自出道、便打打殺殺,於文史之上所知甚少,真是羨慕你們這些知書只禮的,不知這本《左氏》上說的都是什麼?」
晉王回道,「回王兄,此書寫的是周王室的衰落和諸侯的爭霸……」
馬王不等他說完,又問,「裡面可記有荒**亂的女子?」
晉王答,「有的,王兄,《左傳》不隱惡,因而所記不少,比如晉靈公,他不行君道,暴虐成性,從高台上用彈弓射人取樂,只因廚師煮熊掌不熟,便殺了廚師,時常刀不離手,斬人如麻,最終釀成了晉國的災難。」
馬王一樂,這是在影射自己手裡提著烏刀了,
「可我問的是女子,都有什麼女子荒**亂,只知一已私慾,害理妄為,死後墓碑上連個字都沒臉寫?」
晉王只得道,「有狄后。周襄王藉助狄族之力伐鄭取得大勝,感狄族之恩,並聞狄氏之美,不聽勸告、執意立狄氏為後,狄氏與叔帶私通,被襄王發覺,也因此促成了叔帶與狄人聯合發難,迫使襄王出逃鄭國。」
「不錯,還有么?」
晉王,「衛大夫孔圉的夫人孔姬,為滿足私慾,母性殆盡,威脅親子。」
「還有么?」
晉王已意識到太子問這些的用意,又不敢不答,只能搜腸刮肚地去想,最後結巴著回道,
「還有個夏姬,她是陳國夏氏之妻,同時與陳靈公、孔寧、儀行父君臣不清不楚,這君臣三人還各自穿著夏姬的內衫在朝廷上炫耀,甚至還當眾戲言夏姬之子征舒……為何人之種,征舒終於不堪其辱,憤而弒靈公。」
「打住,愚兄要聽的便是這段。」
晉王,「王兄你,你有何見教?」
太子說,「這些禍亂的女子都只算弱者,本王認為,弱者生存之道,無非如藤繞樹,任何人都不能奢望她們太多。但君主無德,才是她們如此變化的根子,兄弟你說是不是?」
李治唯唯而應,馬王忽然立起眉毛,怒聲再道,
「但本王卻親見我朝有個女子,為艷羨高位不擇手段攀龍附鳳,拋棄倫理掩臉闊步,陛下對她不薄令其出宮再嫁,可她居然敢違旨還在宮中,還敢去衛國公病榻前露面,當真以為誰都不知道她的身份?」
晉王無語,因為太子就差一句提到武媚娘的名字。
太子問晉王,「她到底去了哪裡?本王今日定要找到她,給她一刀解氣!」說著,一雙虎目又在殿內遛了一趟,最後又落在書案之上。
李治當然不會說,太子要找的人就在他的書案之下發抖,他只能無語。
馬王氣猶不泄,伸烏刀去桌面上,一下挑起那本合起來的《左氏春秋》,讓它凌空飛起兩尺多高,回落時手腕一翻,用烏刀刀刃去接。
李治看到,這本《左氏》毫無聲息地觸刃即開,刀口齊刷刷地一分為二,落回桌面。
晉王大驚,頭一次親眼領略到這樣的利器。
馬王說,「本王就這麼給她一下子才行!」說著,眼睛又在四下里看,有些不大甘心的樣子。
而此時,殿外又有個永寧坊護衛急步行來,他不進內殿,而是在門邊高聲回稟道,「太子殿下,七王妃剛剛從翠微宮回府,她說,陛下有意由太子陪同出遊,問你去還是不去。」
太子道,「父皇有意,本王當然要去一趟,只是便宜了那個掛羊頭的!」他像是馬上要走,李治心內里祝道,「你還不快走!」
但太子氣還不撒,一刀砍在李治的書案上,「我見武氏,必有這一刀!」說罷也不看,扭身即走。
李治再度驚駭莫名,書案比殿門更硬,乃是榆木所制,又厚過殿門,又被太子一刀,輕飄飄斬斷了案角和一面的案腿。
書案在太子離去的身後轟然而倒,重重壓在蹲伏在底下的武媚娘身上,太子如果回一下身,一定會看到她艷麗的裙擺。
但太子峻頭也不回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