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勢還是本心
南詔為大宛藩屬國,毗鄰劍南道,數十年來與大宛一同抵禦西域強敵吐蕃,是大宛西南最重要的屬國。大宛在南詔設姚州,派遣都督,歸於劍南道節度使統領。
大宛國勢強大,-對於藩屬國和羈縻州素來看輕。便是普通大宛百姓,都以蠻夷稱呼南詔及北邊諸藩屬國,而文人史書也多言南詔諸部尚未開化,可見大宛上下對於南詔會是怎樣的態度。
大勢所驅,所以林教習話音落下,座下學生多是義憤填膺,怒斥南詔忘恩負義,恨不得披上甲衣,親赴南詔,將那些不開化的蠻夷的頭擰下來,親自教導他們如何寫恩義二字。
而聽他們所言,也多是該調遣何處兵馬,從何處兵入南詔,幾日攻破南詔都城太和城,將南詔王覺樂鳳抓至長安城,由皇上親自處置。
徐明遠只是側耳聽了聽,便是不由失笑,輕輕搖了搖頭。
三年前他和師父曾往西南而入南詔,在南詔遊歷了兩月有餘,走遍了南詔之境,連偏遠的小部落都逛了不少,甚至還見過當年尚未登上王位的覺樂鳳。
南詔之地,比起大宛卻實要落後不少,少有歌舞昇平的大城,更不用說長安那般百萬巨城。
不過南詔多肥沃之地,產糧向來不少,且依附大宛一統之後,大宛先進的農耕技術傳入南詔,令其糧食產糧更是增加了不少,可謂是邑落相望,牛馬被野。
而且在南詔王推動之下,南詔也效仿大宛設立書院,雖然只招收貴族子弟,卻也無未開化這一說。常有才華橫溢的詩人詩篇流傳,只是多半在大宛名聲不顯。
徐明遠和師父乘驢車而行,一路所遇南詔百姓,對他們師徒二人大多懷有善意,民風樸實。雖然有些部落民風依舊彪悍,不過對於他們師徒二人的大宛身份,也是以禮相待。
所以對於徐明遠來說,那些甚至未曾踏足劍南道的文人所書的南詔風情,著實可笑至極。而對這些對比鄰的南詔都了解甚少,認為五千兵馬就可踏平南詔的書院學生,更是無話可說。
且不論當年南詔能夠並五詔,同大宛拒強勢崛起的吐蕃五十載而未退半步,兵力之盛,絕非諸生口中那般不堪。
就說南詔諸部道路不通,其間高山險流數不勝數,大宛鐵騎難堪大用。且山川之間毒霧瘴氣瀰漫,蛇蠍毒蟲無數,大宛若想發兵南詔,必定是一條屍骨累疊的血路。
不過正如白墨樓所說,朝廷和南詔相看兩厭,朝廷築安寧城,開步頭路,雖以抵禦吐蕃為名,明眼人不難看出大宛對南詔的猜忌。
而且近來常有南詔王意圖謀反的消息流傳,姚州刺史更是屢次上書南詔王僭越之事,可見對於南詔之事,大宛朝廷上下已是開始順水推舟。
滅南詔,盡收南詔之地,開步頭路通南詔全境,就此掌控南詔,獨拒吐蕃。這應該便是所謂的大勢所趨,或是某人揣度聖意后,造就的輿論。
朝中大臣如何想,徐明遠不知道,也不是現在的他會去想的,不過在他看來,對南詔出兵,實屬不智,且不是他所願,此乃本心。
白墨樓見他失笑搖頭,冷聲問道:「你覺得如何?」
徐明遠笑著搖了搖頭道:「戰還是和,也不是我們這些人能決定的,不過我覺得對南詔出兵,於大宛弊大於利。」
「哦?」白墨樓搖扇的手一停,看著徐明遠的眼睛說道:「征南詔已是大勢所趨,你此言何解?」
就在這時,坐在前邊的一名劍眉星目的學生舉手起身,朗聲道:「學生馬志蕭,有言辯。」書院學生立馬便是停下了討論,眾人目光皆是落在了那馬志蕭身上。
徐明遠見此,輕聲笑道:「反正等會我都要說,就先不和你多說一遍了。」
白墨樓微微頜首,也是不再多問。
林教習微笑道:「馬志蕭,你有何良策,儘管說。」坐在矮几前的兩名教習,也是提起了筆,正襟危坐,看來是準備要記錄馬志蕭的話。
馬志蕭沖著老魁樹下諸位官員和教習行了一禮,才是朗聲道:「學生認為,南詔與我大宛雖共處數十年,然南詔人心反覆,恐與吐蕃早有勾結。且南詔教化未開,桀驁難馴,今阻我大宛建城修路,殺害朝廷官員,實屬罪不可赦。
我大宛兵馬強盛,又豈是一蠻夷藩國可挑釁,應立即調遣兵馬,由劍南道入南詔,踏平太和城,將那南詔王擒了交由聖上發落。」
馬志蕭頓了頓,又是繼續說下去。大體便是圍繞著南詔該打,應該怎麼打,講了不少東西。
周斌傑在一旁輕聲介紹道:「這馬志蕭也算是名門之後,祖上曾官至三品,不過現在馬家在朝中也只有一個在江南道的五品揚州司馬。馬志蕭也算是有些才學的,上一次辯論好像是奪了個第三名,以往名次都在前十。」
徐明遠點了點頭,這馬志蕭所言,有理有據,從開始拋出自己的觀點之後,其後所言盡皆扣題,若是寫在紙上,便是一篇不錯的策論。
而且馬志蕭所言,多是在座學生心中所想,所以眾人聽著也是連連點頭,不少學生看著馬志蕭眼中有著敬佩之意。
不過也有準備出言的學生面露懊惱之意,馬志蕭所言也是他們所想,有了馬志蕭珠玉在前,他們再說,那便有拾人牙慧之嫌。
「空口而談,不切實際。兵出南詔,至少五萬之眾,糧草輜重所需役夫不下二十萬,何來立即之說。」白墨樓冷聲道,聲音雖然不大,卻也落在徐明遠和周斌傑的耳中。
周斌傑翻了個白眼,沒有接話,周斌傑嘿嘿笑道:「話是說的漂亮,不過確實都是廢話。對了,小白,你今天會不會摻和一腳啊?」
白墨樓冷著臉搖了搖頭。周斌傑找到機會落井下石,湊過頭來陰陽怪氣的說道:「他和那女魔頭有約定,輸了五場就從此不在辯論之上說一句話。」
看著白墨樓有些不自然的冷臉,徐明遠咧嘴笑了笑,心想曾清怡那小妖精,捉弄人的手段確實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馬志蕭講完之後,坐在老魁樹下的官員和教習多是笑著點點頭,不過夫子和那高刺史卻是沒什麼表情,只是輕聲交談了幾句,沒有說什麼。
馬志蕭坐下之後,立刻便有另一名書院學生起身,他所言也是覺得當戰南詔。不過比起馬志蕭,他的辯論便顯得差了不少,言不及義,聽得在座學生昏昏欲睡。
接下去幾人,都言南詔驕縱,當出兵征之。雖然有幾人提出了些許新意,或是一些出兵之策,不過比起馬志蕭皆有不足,反而更襯託了馬志蕭。
連著數人乏味的辯論之後,鄭直的起身讓書院諸生精神一震,皆是看向那個眉目青稚的書院天才。
鄭直此前連續三次奪得辯論第一,在書院已是名聲大震,甚至還有人拿他和當年的白墨樓相比,私下討論他能夠連續多少次拿第一。
而那幾位官員見鄭直年紀較小,也是輕聲問了書院教習,了解之後,看向鄭直的目光也是多了幾分期許。
鄭直衝著老魁樹下眾人行了一禮之後,便是開始講自己的辯言。鄭直雖然也認為南詔該戰,不過相比於前面幾位天馬行空的講行軍打仗,如何破太和城擒南詔王,鄭直所言就細微和實際了許多。
鄭直所側重的乃是三軍糧草輜重的問題,數萬大軍深入南詔,定然不是朝夕之事,糧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一直沒有什麼表情的曾夫子,聽了鄭直的話之後,也是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而坐在他身邊的高刺史,也是連連點頭,看來是對鄭直頗為滿意。
白墨樓聽了一會之後,看著鄭直說道:「原本我認為鄭直此人可治太平世,能掌一道之政,如今看來,便是讓他管三軍糧草,也足以勝任。」
「你以為你真是宰相了呢,什麼一道之政,三軍糧草,虧你說得出來。」周斌傑失笑道。
徐明遠對於白墨樓老道的點評也是覺得有些好笑,不過鄭直此人確實有幾分才學,之前幾位和他一比,便是馬志蕭也不如。
聽他所言,對與南詔也是有所了解,比起那些只是從書中或是他人之口聽來的隻言片語關於南詔的介紹,他對南詔的地形和路況了解頗多。而且他的運糧之策,確有獨到之處,也是能夠讓曾夫子和高刺史點頭的原因。
白墨樓斜了周斌傑一眼,冷笑道:「小胖子,要是你敢起身說個子丑寅卯來,今日我便叫你一聲哥。」
「我……我……我……」周斌傑支支吾吾,臉色漲紅,卻也沒敢應下來,這要是起來說不出話,那可就丟人丟大了。
徐明遠對於身邊兩個見面就得互相損的表兄弟,也是無力阻攔了,他看著那行禮坐下的鄭直,看夫子和高刺史的表情,名次應該會在馬志蕭之上。
徐明遠在心中也是思量了許久,戰南詔,這是大勢所驅,和南詔,卻是他的本心之意。
順應大勢,以他遊歷南詔的經歷,不要說鄭直那模糊的運糧之策,便是行軍路線他都能說出一條來。
而逆勢而行,順心意的話,不說第一,恐怕連前十都拿不到,或許還會變成諸生公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