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舌戰諸生
徐明遠一言既出,座下書生立馬便是炸開了鍋,一時間議論紛紛。
此前諸生辯論,差別只在如何入南詔,何計破南詔,根本沒人想過與南詔和談之事。所以徐明遠所言可謂出乎所有人所料,或者說是逆勢而行。
若是換一個書院學生說出此話,或許諸生還會客氣一些,搬出一堆道理來對辯。但諸生一見出言之人竟是徐明遠,聯繫著這幾天的流言蜚語,還有那特立獨行的穿著打扮,霎時怒意洶洶,當下便有學生冷言嘲諷道:
「這寒酸道士此言何意?難不成我大宛泱泱上國,還要看那蠻夷小國臉色?」
「南詔尋釁,豈可避而不戰,若是求和,豈非助漲蠻夷之勢?若諸夷皆效仿,大宛國威何在?如何統御諸夷?」
「胸無點墨,啟口空談,以南詔彈丸小國同我大宛並論,莫非是南詔細作?」更有甚者出此誅心之言。
不說坐在石坪上的諸生一片嘩然,便是那老魁樹下的諸位教習和官員也是面色微變。
坐在正中的曾夫子臉上笑意更盛,而坐在他身邊的高刺史,也是看著徐明遠,露出好奇之色。
王陸啟斜眼看了曾寬一眼,看著徐明遠冷笑著輕聲道:「黃口小兒,嘩眾取寵。」
「空談還是實策,得聽了方可判斷。」曾夫子回聲應道,語氣平淡。
王陸啟冷笑了一下,沒有再接話。而高括若有所思的看了王陸啟一眼,也是沒有介面。
徐明遠一言驚滿座,看著群情激憤的諸生,臉色依舊淡然,笑而不語。當年那場曠日持久的罵戰,他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這些書院學生夾刀帶棍的話,對他來說不痛不癢。
若不是現在情況不允,他能對著這些聖賢書讀太多的書院學生罵個一天一夜,不帶髒話還不重複的。
白墨樓微微仰頭看著徐明遠,臉色有些訝然,顯然也是沒想到徐明遠會說此話。
周斌傑仰頭一臉敬佩的看著徐明遠,看來是對徐明遠一言便成功激起大多數學生的憤怒敬佩不已。他還唯恐天下不亂的拎著扇子給徐明遠扇著,算是無聲的吶喊了,對於那些怒目而視的學生,也是視而不見。
坐在樹蔭下的曾清怡又是往樹下挪了挪,躲避漸漸身高的太陽,盤腿坐好,擺出一副看好戲的姿態。
王子琪也是扭頭看向徐明遠,雖然沒有出言嘲諷,不過嘴角的冷笑和王陸啟如出一轍。
鄭直也是一臉好奇地看著徐明遠,倒是沒有落井下石。
見場面有些失控,那林教習也是起身,伸手示意諸生安靜,朗聲道:「好了,諸生安靜,且聽徐明遠繼續說下去。」
諸生聽此,雖然還有些激憤,卻也不好拂逆教習,這才漸漸安靜下來。不過此時場下的大多數目光都落在了徐明遠的身上,若是徐明遠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只是嘩眾取寵的話,那諸生的口水恐怕都能將他淹死。
場下安靜之後,徐明遠沖著林教習微微一禮,表示感謝,這才朗聲說道:「大宛與南詔五十年邦交,共同抵禦吐蕃等西域諸國,可謂唇齒之連。若兵鋒相向,南詔國小兵寡,恐向吐蕃求援。屆時南詔吐蕃同盟,大宛豈非自斷一臂?且南詔山川之間毒霧瘴氣瀰漫,蛇蠍毒蟲無數,大宛若是發兵南詔,必定是一條屍骨累疊的血路。故南詔可和而不可戰,兵臨南詔,無異於自挖牆腳。」
徐明遠朗聲說出了自己這辯的中心,以南詔和吐蕃結盟為由,故不該出兵南詔。
不過還沒等徐明遠繼續引申論述,便有一個方正臉的書院學生起身道:「既然南詔與大宛共拒吐蕃五十載,數十年血仇,又豈是南詔想與吐蕃結盟,吐蕃便會同意的?」
在徐明遠之前起身的學生,諸生都側耳細聽,便是談論也是私下輕聲議論。都是等到那人講完之後,才會有學生起身提一些問題,然後讓那人應答,沒有像現在這般,徐明遠剛說完自己的觀點,便有人起身反駁的。
徐明遠有些無奈的看向老魁樹下主持這辯論的林教習,這是要和那學生先辯呢,還是繼續自己的論述呢。
林教習也是沒料到會有這種情況出現,當下也不知如何處理,下意識的看向了坐在正中的曾院長。
那王陸啟見此,臉上笑意更濃,連駝著的背都挺直了一些,像是要更好地看著徐明遠丟臉。徐明遠丟臉,那丟的可不知是他一個人的臉面,更是丟將他引入書院曾夫子的臉。
諸生此時也是望向了曾院長,畢竟此事確實和辯論規矩有所不符,但此時眾人心裡所想,和那個起身的方正臉學生相差無幾。他所問,便是他們心中所想。
曾夫子看著諸生,笑著朗聲道:「既然諸生有言可辨,那今日我便改了這辯論規矩,自今日起,諸生辯論,有疑異他見者,皆可起身互辯。原辨學生可在對辯之中,將自己所辨辨與諸生聽。」
「好!」「夫子睿智!」夫子話音剛落,場下便是響起了一片叫好聲。
可以想象,這辯論規矩改了之後,以後的辯論定然少不了唇槍舌劍。此前礙於規矩,待到一人講訴完之後,少有激辯之言,而今日之後,恐怕每一個人的辯論都會更為精彩多變。
只是眾人轉念一想,又是不禁神色複雜地看向了徐明遠,這辯論規矩定了十數年,沒想到今日卻是因他而改。不過那些目光多是戲謔的,都等著看徐明遠答不上來,丟人現眼。
徐明遠也沒想到夫子這麼輕易的就把規矩給改了,雖是眾望所歸,但這規矩一改,接下來那群情洶湧的學生肯定不會讓他輕易過了,一場舌戰諸生在所難免。
不過徐明遠畢竟是口水堆里走過的人,那場波濤洶湧的罵戰他都能遊刃有餘,舌戰諸生又如何,還怕了這些不知柴米油鹽貴的書獃子不成。
所以徐明遠轉而看著那方正臉的學生,看他臉上毫不掩飾的譏諷,微笑著說道:「南詔與吐蕃確有血仇,不過國之大策,向來以利為先。若南詔稱臣於吐蕃,吐蕃不費一兵一卒便可盡收南詔之地,何樂而不為?血仇只在兩國邊關百姓和戰死將士心中,在兩國帝王心中,從未高於利益。」
那方正臉學生聽此,仔細一想,張了張嘴,又是不知該如何辯駁,只能是心有不甘的坐下。
而原本想看著徐明遠吃癟的諸生,見徐明遠輕描淡寫的便是將那方正臉學生的詰問辯駁了,皆是一愣。
白墨樓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周斌傑則是無聲地笑的合不攏嘴,一臉得意地看著諸生,手上力道也是加了幾分,幫著徐明遠扇扇子。
王陸啟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看著徐明遠臉色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麼。
而高刺史看向徐明遠的目光,越來越感興趣,低聲和一臉笑意的曾夫子交談了幾句,也是笑著點了點頭。
曾清怡坐在樹蔭下,百無聊賴的打著哈欠,一手托著腮幫,看著一臉賤笑的徐明遠,想著要不要下去摻和一腳。
方正臉書生落敗坐下,讓諸生皆是心生挫敗感,本以為徐明遠只是個在書院讀過三天書的窮酸道士,三言兩語便能讓他羞愧無言,不曾想他竟是能夠從容而對,反而是讓那方正臉學生無言以對。
徐明遠此言絕非胡謅,諸生中有才學之人略一思量,便是能夠想通此事。而那老魁樹下的官員和教習,也是有著點頭之人,看向徐明遠的目光有所改變。
不過諸生又怎麼可能讓徐明遠這般簡單就過了,立馬便是有人起身道:「南詔不過一隅小國,以我大宛兵馬之壯,無需多少時日便可踏平,他南詔便是有心與吐蕃同盟,也是有心無力。待到吐蕃援軍馳援,豈不為時晚矣?」
徐明遠看向那人,正是之前第一個起身的馬志蕭。馬志蕭身材高大,容貌普通,此時目光灼灼的看著徐明遠,倒是沒有什麼嘲諷和不屑的神色。
而諸生見馬志蕭起身提問之後,也是紛紛看向徐明遠,看他是否還能應對。
徐明遠略一思量,便是看著馬志蕭朗聲道:「南詔雖一隅之地,但能拒吐蕃五十載而不退一步,兵馬之盛,決不可輕視。發兵南詔,少說也得數萬之重,兼民夫輔兵,恐二十萬有餘,這般數量糧草輜重,豈是一朝之間便能完備?
而那南詔之境道路險阻,毒霧瘴氣無數,行軍速度定然極慢,待到大宛將士兵臨太和城,以不知是何日。
且吐蕃與南詔和我大宛邊境,矗立著數個兵鎮,有不下三萬兵士,只要吐蕃南詔結盟,吐蕃兵馬數日便能出現在南詔戰場之上。
屆時吐蕃若與南詔聯兵北上,安寧城尚未完工,劍南道南面諸州恐不足以抵抗。」
馬志蕭聞言,眉頭微皺,沉默思量了一會,眉頭緩緩展開,沖著徐明遠拱手真誠說道:「徐兄所言極是,是志蕭考慮不周,受教了。」
徐明遠微微一笑,拱手回禮。對於這馬志蕭,他倒是觀感不錯。不卑不亢,敢於認錯,是個老實人,也是個聰明人。
馬志蕭坐下,那座下諸生卻是炸開了鍋。馬志蕭在諸生之中名氣頗高,此時卻是被徐明遠說的心悅誠服,豈不是說馬志蕭自承之前所辨不如徐明遠。
諸生的目光不由地落在了王子琪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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