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晨之惑
「嘔——」
大戰見過,雖是早已入夜但眾軍都忙得來不及睡覺,營寨中熙熙攘攘的非常吵鬧。所以也就沒人來注意一個無人的角落裡,徐晨蜷縮著全身顫抖如同癲疾一般,不停地乾嘔著。事實上他昨天根本就沒有進食過此刻吐不出半點食物。徐晨想將添滿胃中的對自己的厭惡嘔吐出來,然而這些東西是如何也吐不出來的。
月光之下,一道影子慢慢移動越來越長緩緩向徐晨的影子靠近。然而徐晨完全沒有發覺。
「怎麼?又做惡夢了?」
聽到這既溫柔又帶著三分距離的聲音,徐晨猛地一頓旋又繼續乾嘔起來。他本是死也不願意讓這聲音的主人看到他現在這副可憐的模樣,然而現在的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嘔——」
「平時看你那一副天生的戰場將才的樣子還真想不到你這麼……善良呢!早點兒解開心結吧,否則你還是不要上戰場好了。以你的才智,當個謀士出出主意也可以混得不錯,沒有必要強迫自己吧?」袁杏繼續沒心沒肺地念叨著,絲毫不理會徐晨此時的心情。
「他們恨我們吧?」
「什麼?」袁杏一時沒明白徐晨的意思。
「那些黃巾軍,他們非常恨我們吧?」徐晨勉強坐起來,曲著雙腿將頭深深地埋進兩膝之間:「以前跟敵人交手的時候,那些敵人都很兇神惡煞的樣子,但也只是單純的為了殺死我們,因為他們不殺我們我們就會殺掉他們。但今天的那些黃巾軍不一樣。他們恨我們,雖然他們也害怕我們,恐懼我們,但他們更恨我們。」
袁杏一愣,搖搖頭道:「這個……我倒從沒以這個角度去觀察過他們。或許吧,那又怎麼樣呢?我們本來就與黃巾軍不共戴天……」
「可是他們不是什麼逆賊!」徐晨猛地大聲吼叫起來:「他們不過是些被逼得走投無路的老百姓,頂多算是流民而已!我們口口聲聲說為大漢而戰,為百姓而戰,我們口稱仁德卻一面又將他們逼得走投無路,去殺那些女人和孩子。我們……嘔!」
袁杏俯視著徐晨眼中閃動著冰冷的神色:「你現在才想到這些是不是有些晚了?以你們劉備軍與黃巾軍的關係難道你會不知道黃巾軍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不要說什麼在交戰之前你對今天的情況會一點準備都沒有!現在卻在這裡裝什麼聖人,仁德之輩,做給誰看呢?」
徐晨無言以對。沒錯,他並非如范疆鄂煥之輩的莽夫。在軍樣之時他便系統地了解過黃巾軍的方方面面:了解他們的組織軍紀差,了解他們武器裝備差,了解他們是帶著流民一起到處流躥,到最後黃巾軍就是流民,流民就是黃巾軍。小理當然,流民之中就肯定有女人有孩子有老人。
但是……但是徐晨總覺得有不對。他想象中的場面不是這樣的啊!他希望率領著大軍打敗黃巾逆賊,解救這些老百姓。或許開始的時候他們不太理解,但相信他們知道自己是玄德公的軍隊的時候就會放下心來,然後自己會發放糧食,安頓他們回歸家鄉,分配土地讓他們能夠生活……然後他們就會與自己的勢力一條心,合力打敗曹操大魔王……
「好了,別想了。這種事情你是越想作用就越大,將來你還會面對數不盡的殘烈的戰鬥,面對比今天還要可怕的矛盾。如果現在這一關你過不了,那麼你再不會有將來了,一個無法面對血的將軍只能將他的士兵帶向滅亡,不管是敵人的血還是無辜的血,戰爭本來就是死亡的遊戲。只要能保護好你的士兵保護好你治下的百姓,你就已經是一個好將軍了。」看到徐晨痛苦矛盾的樣子,袁杏不知為何一下子心軟了下來.
徐晨聞言虎軀一震……呃,對不起我看錯了,那只是他在顫抖而已……徐晨並沒有接袁杏的話,顯然這些話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說服力。袁杏也知道有些東西並不是道理能夠說得明白的,需要時間來慢慢消磨,需要更多的經歷來適應。現在她也只能是盡量在這裡陪著他,就像……一個女人陪著一個男人……
「呼喲!魏老三來跟我們一塊兒樂喝樂喝吧,這次的賞錢足夠給你弟弟娶媳婦兒了,多出來的咱一塊兒湊湊,從三營那兒弄點酒回來,反正他們巡邏不允許喝酒。小理」
不遠處一隊士兵呼三喝六地經過。此次大戰他們全殲張梁所部,僅張梁與不足三千人西逃,附近再沒有能威脅他們的強大黃巾軍了。因此在犒賞三軍之時袁杏破例五名士兵都發下了一壇酒——這實在是比發賞錢更讓他們興奮的事情了。
當然不可能所有士兵都發下來,各處流躥的黃巾軍也為數不少,必須要保持足夠的戰力應對可能會出現的偷襲。
「看,這些都是你的戰友,他們現在不是非常開心嗎?可以活下來,可以有賞錢有酒喝……」
「可是他們為什麼不想想可能下一戰死得可能就是他們,高興地喝酒拿賞錢的可能就是他們的敵人了。」
「那為什麼你一定要想這些事情呢?像他們這樣無憂無慮的不是很好嗎?」
「無憂無慮?」徐晨終於恢復了些力氣,有精神跟袁杏來鬥鬥嘴了:「他們這樣是可以被稱作無憂無慮嗎?他們是根本不敢想吧?這方面還是我家主公作得更好,所有我們軍中的戰士都明白自己是為何而戰。」
「所以就出現了你這樣因為敵人太弱完全是烏合之眾而自責自怨的戰士?」袁杏搖搖頭:「好了,懶得挖苦你。明天再休整一天後天一早我們就必須要進軍巨鹿了。」
「這麼快?」徐晨吃了一驚:「六姑娘萬勿太過大意,黃巾軍主力未動,如此輕率進軍恐有不測。還是待南線戰場上聯軍擊潰張寶防線后再共同進軍更為妥當。」
袁杏沒好氣地道:「你當我不知道的嗎?還要你來教本姑娘如何領兵打仗?午時收到曹仁寫來的戰報,聯軍那邊已經於兩天前擊潰了張寶大軍,就等我們這邊的消息了。」
徐晨微微一愣,旋又反應過來道:「這樣倒也對,聯軍那邊集合了各大勢力對黃巾軍熟悉的將領,在破除黃巾軍符陣方面應該比我們更有辦法。所以速度應該也會比我們更快的。只是……」
袁杏嘆口氣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據戰報所述,此戰殲滅了張寶主力,其中招降生擒近十萬人,殺敵和處死俘虜也有近十萬,具體數字恐怕得七八天才能統計出來。其中有多少女人和孩子戰報中沒有說。」
徐晨勉強提起的生氣再次消散,將臉埋入雙膝之間不再言語。
袁杏陪著沉默了好久,終於開口問道:「那後天的進軍……你要養好精神,馬上就可以與聯軍會合了,或者子龍將軍可以解答你現在心中的矛盾。」
「六姑娘,能否請你把我歸於傷兵名單里,我……我實在無法再繼續與黃巾軍作戰,現在我連槍都握不穩。我希望這些天能到處散散心,能否解開心結關鍵並不在趙將軍那裡,而在於我自己,如果不行那我真的一輩子都不能再上戰場了。」
袁杏心中一急,脫口道:「可是……那你就是要離開?那……你不是說過喜歡我嗎?難道不再陪在我身邊了?噢!沒什麼!」
徐晨猛地跳起來,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月光下無比高貴聖潔的美女:「六姑娘!難道你……」
袁杏一陣氣急,臉上浮起一片紅霞,好在夜色之中徐晨根本不可能看得清:「什麼都沒有!你不要瞎想!我就問你後天你是否隨大軍一起前往巨鹿。」
徐晨長呼出一口氣,心中煩悶之感大緩:「六姑娘,這次我真的不能去,不過放心吧,就算為了你,我也會很快解開心結重新站起來的。」
袁杏凶凶地瞪了徐晨一眼,把個徐晨瞪得二魂出竅六魄消散(凶起來也是這麼美):「那隨你吧,我會把你放在傷員名單里,趙將軍那邊兒我也會替你作出解釋,其他的就看你自己吧,我不管了!」
看著袁杏漸漸遠去,徐晨心臟一陣絞痛:「為什麼自己現在還有心情與六姑娘打情罵俏呢?難道連自己也其實並沒有多麼在意昨天死去的那些無辜的人?自己其實也根本沒將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
徐晨覺得自己又回到了沒有方向的黑暗之中,扯不開,闖不出,撕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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