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瑣記

山居瑣記

春天風大,一刮就是好幾天,滿天塵土,黃蒙蒙一片,在這乍暖還寒的三月天,各種花竟也悄然綻開,杏花似火,桃花如雪,滿山滿谷燦爛耀眼。

在莊戶院家門口,幾枝桃花虯曲地探出牆外,挑著幾多艷麗,幾多芬芳,在和柔的春風裡招搖。大人們光著膀子揮舞鐵鎬賣力地幹活,小孩子晃閃著兩隻羊角辮在一邊玩兒,旁邊卧著一隻又肥又大的黃狗。小丫揪它耳朵,扯它脖子上的毛,黃狗一動不動,只是睜大圓眼覷視著小孩手中的乾糧;大人見了停下手裡活大喝一聲:「去!」黃狗撲地跳起,夾著尾巴一溜煙地跑了。

山裡多雨。明明沒聽見什麼聲音,一推開窗子,便覺一份清涼絲絲沁在臉上。而雨勢也不同,有時雨絲輕飄,雨點極溫柔地親近著大地;有時電閃雷鳴、暴雨如注,好像天裂了道口子,將一整個銀河水盡都傾向人間。

雨天無事,往往閉了燈靜坐聽雨。忽而瀟瀟颯颯,如秋風疾掃落葉;忽而輕輕柔柔,又像一隻洞簫在吹唱著一個幽美的故事。有時又忽地石破天驚洶湧如潮,密集得好似出征將士的鼓點,整個世界迷茫而混沌,天和地都裹進一片令人驚心動魄的爆響中。打開窗子望去,狂雨瓢潑,暗夜墨黑,刮在臉上的唯有一兩點冰涼冰涼的雨星。

行走在山野間,偶爾會看見一兩處吊桶的水井。青石搭的井欄,砌得很隨便,石上長滿了綠苔;井旁豎立埋著一根圓木,約有丈多高,圓木上頭橫架一條長木杆,木杆一頭鉤著水桶,另一頭卻綁系著一塊大青石。

這東西很古老,據說在春秋戰國時就已經有了,書上管它叫「桔槔」,歷史可謂古久了。當需要取水時,便將木杆一扳,吊桶伸進井口,水滿后,再將懸墜石塊這面一壓,一桶水就提上來,十分輕快省力。

山上長滿了刺酸棗樹。山上山下、山坡山坳、溝谷河灘,擠擠匝匝到處都是,葉子圓而小,青黑青黑油綠油綠。山棗樹只有半人高,枝杈間全是鋒銳的尖針。

以前不知「荊棘」為何物,以為就是紫荊,就是那種開淡藍小花、可燒柴又可漚糞的木質植物,所以總覺得荊棘並不足以象徵艱難困苦,「披荊斬棘」也顯得有點誇張。後來讀了一本什麼書,才知道荊棘其時說的是山棗樹,也才明白披荊斬棘實在是英雄所具有的壯舉。行走在酸棗叢里,舉步維艱,周身衣服被颳得絲拉拉響不說,若萬一不小心皮肉被掛住,那簡直是一場小災難。因為棗針勾曲相互牽連,這根拔出來了,那邊卻刺得更深;要照顧這邊,卻又不慎帶動那一面。左右為艱。要想徹底擺脫它,只有忍痛猛地一抖,躲在一旁。再看傷處,鑽心疼痛且已皮綻肉破,鮮血淋漓。

村前有條河,大多時候是乾涸的,只有來到五六月,雨水多了才可以流幾天長水。

河水一開始是污濁渾黃的,過了幾天,會逐漸轉清;清凌凌的河水洗刷著滿河圓溜溜的石子,日夜不停地流過。每到中午,就有人在河邊洗手洗腳,搓洗衣服,一邊幹活一邊嘻嘻哈哈拉呱著。孩子們則綰著褲腿,光著小肩膀在河心抓魚,不時發出一陣陣歡快的呼聲。水流久了,河裡就會有魚,孩子們問,大人就說是草木腐生的、有板有眼,小孩子就信以為真,蹦蹦跳跳又去玩了。其實這魚多是從山外大河裡逆流而來的,但是不能說,說了也沒人信。

三伏天熱,日光毒毒地曬,歇蔭涼不行,拚命搖扇子、也不管用,井拔涼水灌得肚子都漲了,還是難解那份酷熱。跳到水裡也是涼快那麼一陣,一上來,還通身是汗。

這時只有到山坳林子中去了。剛進去不覺得怎樣,越走光線越暗,越走四下越涼爽。來到林子深處,尋個臨水的青石坐下,仔細體會那森森幽涼,只覺暑熱盡消,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張開,欣喜又虔誠地接受那份清涼。那涼來自綠葉、來自石隙、來自水氣,共同凝成一派冷涼,一點一點,一絲一絲,慢慢沁浸你的肌膚,你的身心,是那種靠電器製造的冷氣所決不能比的。不知不覺中,好像從赤日炎炎的烈夏步入了金風玉露的涼秋,摸摸身上,已冷得起了密密一層的雞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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