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野山鷹
月光給雲破月指出一條灰白的路，無限延伸，蜿蜒起伏，如一隻失去活力的死蛇。
蛇頭沖向遠方，蛇尾拋給世人。
然而乾冷而毫無生氣。
死氣沉沉。
在沒有太陽升起之前。
一直在傳達一種幽暗而晦澀、甚至毫無目標的指向。
沒有人去根究路之盡頭，就像沒有人去探尋開始。
因為這些都不重要。
不必要。
臭水村人只要耕地，養豬，打魚，駕船，只要有酒喝，有飯吃，晚上關起門來和自己的老婆誨淫誨盜。
就算天塌下來他們也不關心。
天塌大家死。
怕個啥？
所以突發奇想並不是好性格。
腦瓜一熱更其糟糕透頂。
很長一段時間內，臭水村已形成根深蒂固的觀念。一個極為封閉的圈子。一道相濡以沫的泥坑。一座相互仇視的監牢。
互相敵視。
互相猜疑。
互相忌憚。
互相廝殺。
當然也互相團結。互相起鬨。互相串門。互相利用。互相拆台。那笑容里透著二分****八分虛偽。
雲破月在小村子里一住十五年。
雖然碌碌無為。
但是也好，至少沒有人強行給他刷心靈雞湯。
提煉人生格言。
處世秘術。
成功大道。
因為沒有人會。
臭水村除了殺豬的，劁豬的，配牛的，打鐵的，種菜的，箍桶的，還有婆娘撩閑拉話、做生意的賣鞋賣襪兒，幾百年下來，基本上不具備生產人生指導大師的沃土。村民壓根兒瞧不上這種人。你既然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天上事兒知道一半，地下事兒全明白，能掐會算，舞舞玄玄，怎麼沒事先把自個管好？
村裡人堅定地宣稱，像這些裝腔作勢、稀奇古怪、毫不實用的東西，就算蠢笨如豬，恐怕也不會喜歡。
豬只喜歡糠和野菜。
雲破月了解，這許多年來，村裡其實只奉行兩條格言，言傳身教，代代溫習，醒神提腦，益智開竅。
活學活用，其樂無窮。
捧若人生瑰寶：
吃飽了不餓。
美女大家看，不看白不看！
當三十年前雲破月辭別母親，奔出家門，面對月光下曲折前行、永恆不滅的灰白土道，茫然前行。
至於成神成鬼，完全無從得知。
他唯一的資本只是年輕。
不過很快雲破月就知道，現實明白無誤地告訴他，你引以為驕傲的東西其實一錢不值！
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會遭受蹂躪。
一次又一次。
毫不稀奇。
結局無非兩種：
一是妥協，委身於名利這個暴徒，放下架子，橫陳玉體，任其擺布。
***就是好例子，她毫無慚色，趾高氣揚地站在你面前，背著五萬塊錢的包包，晃著凱迪拉克的鑰匙，芊芊玉指上，卻是伊拉克那麼大閃耀著迷人光彩的鑽戒！
二是心硬。冷硬如鐵，一邊趨炎附勢，一邊拚命往上爬，到了一定高度、一定層面，再回過頭蹂躪他人。
這是生活的法則。
能逃脫此概率者，萬無其一。
當明白了這個道理，雲破月後來對一切泰然處之。
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爭取。
不論是雞爪鉞或是黃金。
這些東西絕不會自己找上門。
所以必須爭取。
爭取也有三種解釋：
一是利欲熏心。
一是不擇手段。
一是痴心妄想。
沒一條是正能力。
正能量只存在於成功后，功成名就，該來的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包括美女鮮花，包括甘辭厚幣。包括正能量。
但在此之前，不請自到的只有冷嘲熱諷，壓制打擊！
甚至比這還不堪。
你想得到某些東西，必須有所捨棄。
不言自明。
不言自喻。
天下哪有那麼多便宜讓你占？
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
許多人不知道，有不少功成業就的人其實想忘掉成功，躲閃成功，迴避成功，因為成功所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萬事不堪回首。
讓他談成功，那就是往心口扎刀子。朝傷口上撒鹽！
好在人是無恥的，臉皮又夠厚。
總會為自己的無恥找到合理的解釋、合適的理由。
這即是成功學泛濫成災大行其道的最好註腳。
然而在三十年前，一個有月亮的晚上，具體說應該是八月中秋，雲破月離開家，奔走於城鄉之間，這時，從他身上，絲毫看不到一點成功的希望。
除了有意訪談、為他做傳記的作家，沒有任何人對那段路程會感興趣。
在那本為武學大師、雞爪鉞名家雲破月先生所寫就的傳記里，關於十五歲離家這段，才華橫溢的作家給予了天馬行空般的想象和極其飽滿的熱情。從天空，繁星，月光，到土路，再到鋪滿白紗的無盡原野。似乎就連那天晚上的風，為了給未來的成功者送行，也毫無緣由地吹得極其曖昧。
當然，傳記作家學問滿車，言之鑿鑿，說那是成功之始，也僅僅是為了寫書。為藝術而藝術。須不知雲破月當年茫然離家，心中所迫切希望的，恰恰並不是成功，成功離他空虛而遙遠。
雲破月想得到一些具體的東西。
比如迷人而性感的大白面饅頭，比如炒菜，豬頭肉。喧騰騰的白米飯。還有一棟寬敞明亮的大房子。點著大蜡燭，鋪著新被褥。屋子裡除了老娘，如果再多個穿花衣服的妞子，那自然也不壞。
但千萬不要像隔壁王家那個媳婦「三大」。
最主要的是自己的無盡熱情要得到回報。
一步踏入天堂。
而不是相反。
多年後，雲破月在顛簸流離中，聽到一個故事：
一隻雛鷹，從小落到了雞窩裡，和那些雞崽一起長大。雞以雞為美，雛鷹因為陰差陽錯，混入了家禽界，自然備受歧視。
貶入另類。
有一天，天上飛過一隻雄鷹。
搏雲霓、負蒼空。
御風而翔。
雞群紛紛躲避。
只有那隻雛鷹立在雞圈，仰望藍天，羨慕地說：「我什麼時候才能和它一樣？」
雞群極其鄙夷，紛紛唾棄：「就憑你！也配！」
一個明明之夜，月光輝映天地。雲破月揮舞雞爪鉞，用他的血肉之軀，用手中的凡俗之鐵，在創造了又一個人間奇迹后。他突然明曉那故事所包含的一切寓意。不覺拋掉手中的兵器，伏在地上，放聲痛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