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野豬林

第267章 野豬林

伐木場的工作就是背木頭、抬木頭、卸木頭。

整天鼓搗木頭,跟木頭打交道,最後把人也變成一段木頭。

雲破月最初一進去的時候,看裡面的每個人,臉上都木木的。毫無表情。毫無人味。以至於他以為自己錯入了少林寺十八木人巷。

實際這些木頭人會動,也是血肉之軀。

唯一的證明是下工鈴聲一響,這夥人會立刻由一堆木頭變成一群瘋狂的野豬。狼奔豕突沖向就近的伙房。

待一看到那些端出來的簡單粗陋的飯菜,又會馬上使人生疑,以為是誤入了國營養豬場?

伙房裡當然有一個單間,圓桌上是香噴噴的炒菜。

雪白的米飯。

鬆軟而肉感的饅頭。

色香味俱全一碗紅燒肉。

還有啤酒燉青魚。

不過很明顯,這些美味佳肴,不是為這群衣衫襤褸的工人準備。對於他們而言,這只是絕望無望的神話。

就像懸挂在一頭毛驢面前的青蘿蔔。

不管你如何努力。

就是夠不著。

好在眾人並不奢望。

他們捧著手裡的窩窩頭(或發紅的糙米飯),啃著鹹菜,喝著那種要用高倍放大鏡才能找得到油星兒的白菜湯(有時候是蘿蔔湯,有時候茄子湯)。

吱嘍吱嘍。

發出一片驚心動魄、紛亂嘈雜、毫無秩序、不分音階,甚至純類似某種動物的聲響。

碗里一片青綠,一片明黃,一片暗紫,一片嫩白,內容純屬於劇情拼湊,既無實質內容,也不為了好看。更談不上營養。

卻是一張清晰而明確的價格報表。

在這裡吃飯,足不出戶,便能準確了解目前蔬菜市場什麼東西最便宜。

有時候是一個月茄子。

有時候是一個月土豆。

有時候是一個月黃瓜。

有時候是一個月甘藍。

油是極其珍貴的。

堪比春雨。

貴如珍珠。

只有當那口極其深奧、極其虛幻、極其架空的能盛三百斤燉菜的大鐵鍋經過加熱,上下翻騰,歡呼雀躍,併發出一陣腥膻微腥之氣時,才由那個胖得出奇的大師傅用飯勺在罈子里淺淺地舀上了一些,而後均勻、小心翼翼灑下去。

金黃金黃的油珠霎時四散而飛,宛如滿天星,燦爛耀眼。

工人們圍在鐵鍋前,瞪大雙睛,眼巴巴地瞧著,期待著能有一粒金黃色的星星落入自己的菜碗。

雲破月被帶入單間。

面見伐木場老闆。

老闆姓金,五大三粗,一臉酒刺疙瘩。

穿一身白綢衫。

身旁是一位皮白肉嫩、豐乳***一頭長長頭髮的女人。

年紀大約三十歲上下。

老闆瞧了工頭一眼,根本沒理雲破月,態度蠻橫:「這點破事兒,一會說不行嗎。你沒見我正在喝酒?」

工頭點頭哈腰。

才要退出。

那女子卻眨了眨長長的睫毛,眼睛一瞄,說:「你忙什麼,老金又沒讓你們出去?」

工頭點頭哈腰:「是,是。」

金老闆慢條斯理喝光了酒,又夾了塊青魚肉,摘去魚刺,放進嘴裡。慢慢嚼著:「嗯,還行,就是煎得有點老。」

女人笑了笑,討好說:「他們哪行?要不改天我下廚,看看咱的手藝?」

老闆撇嘴一笑。

轉過頭打量雲破月,問工頭:「他想在這兒幹活?」

「是。」

「背木頭很累,他能行嗎?」老闆沒看上他瘦弱的身子。

「我行。」雲破月搶了句。

老闆不說話了。

工頭諂媚一笑:「就當你養了一條狗。」

金老闆一瞪眼:「放你媽屁!什麼養狗不養狗,你拿錢吶?養狗看家護院,養雞下蛋吃肉,我養這廢物幹嘛!」

雲破月連忙分辨:「我行。我今年十八了,什麼都能幹。」

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

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

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傳記作家寫到此處,觸景生情,不禁發了一通感慨。

還拽了一首四不像詩詞。

試圖把雞爪鉞和武學大師雲先生的人生緊密聯繫在一起。

其實「弗搭界」。

風馬牛不相及。

那東西即使有,也根本用不上。

毫不相干。

況且它距離雲破月的生活,還有相當一段距離。

沒有想到。

自然無法預支。

事實上自從伐木場那段不堪的日子之後,雲破月已經徹底絕了念想、沒了盼頭兒。每天在絕望中度過。在絕望中生存。

直到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的突然改觀。

他不再迷信。

不再崇拜。

不再依靠。

如蠶破蛹,只不過新生出的不是美麗而優雅的蝴蝶,卻是一個殘暴又醜陋的怪胎。生活的改變不可預想。

眼下雲破月迫切需要的,只是填飽肚子而已。

早上的幾個包子、半碗米湯,不會在肚子里長久存留。

如世事白雲蒼狗。

總有不可逆轉的改變。

但有些基本常識、基本定律不會變,比如肚子,需要清空,又需要不斷填充。

縱然是外面那樣粗糙難以下咽的狗食。

這是生活的又一面。

金老闆已顯得極不耐煩,他擺了擺手,說:「把人帶出去,試用三天。不行馬上讓他滾蛋!」

又說:「記著,試用期間沒有工錢。一天三頓飯。」

雲破月感激不盡:「謝謝老闆。」

從此他又明白一個道理,要把人變成木頭,其實過程也很簡單。

當你面對一堆木頭,當你需要變成木頭,當你不得不成為木頭,你就會是一根木頭。

因為這地方只需要木頭。

機械而任勞任怨。

又聽話。

木頭人最好。

這樣既把活兒幹了,飯菜錢又能省下。

伐木場金老闆需要的就是一堆木頭。

從山裡運到這兒,再從這兒運到四面八方。

可惜的是,那些木頭自己不會走路!

所以不得不招攬這些臭豬。

這樣一路捋下來,你就能明白,人其實並不在金老闆的預算之中。然而真正運行起來,這些東西又必不可少。這讓他十分苦惱。

像豬一樣吃,又不像馬兒一樣干。

還要討工錢。

還要裝病。

背後偷奸耍滑!

老闆內心對這些木頭人充滿了無比憤恨。

唉,又有誰知道他的難處呢?

金融危機,同行競爭,銀根壓縮,鋼材木材生意一天比一天不好做。而且金老闆除了老婆孩子,身邊那個天天伸手討錢的賤貨之外,在金屋藏嬌衚衕,還包養了一個二十一歲的小三。

大明女子師範大二的學生。

一頭短髮,兩隻明亮的眼睛。

白布衫子。

玄色的裙。

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這兩個酒窩,讓人無盡頭痛。

總也填不滿。

成天不是要吃要喝,就是逛商場,買新式服裝、金銀首飾。還吵吵著歐式洋房。還要趕時髦、奔潮流,坐上那種馬、驢、騾三家公司聯合研製的新式大明加長轎車。

煩死了!

屈指一算,短短兩個月,他已經砸進去九百多兩銀子!

金老闆無限肉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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