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落花詠
現在看,雲破月與少女靈兒之間所行之事的確有些草率。雖然事發偶然,又歸於必然,最後順理成章,符合一般意義上哲學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發展的歷史過程。
但是草率就是草率。
虎頭蛇尾。
倉促而含糊。
儘管當事者緘默不語,很難接受這個事實。
但是這件事說到底,畢竟屬於個人行為,私密性很大,不同於寫小說,時時刻刻要對萬千讀者做出交待。如果非得雲破月坦白,給出一個合理地解釋,那他大概會嘆口氣,無奈地說:「當時我們太年輕。」
年青不是理由,確是很好的借口。
誰沒有年輕過?
這世上又有哪個年輕人不是精力旺盛,拚命表現,永遠充滿了做事的衝動。無休無止地變革一切。
儘管實際上可能把什麼都幹得一塌糊塗。
但人家畢竟熱情付出了!
有付出就要有回報,這大概是所有年輕人做事的直線思維,或說慣性邏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可是萬一種穀子得稗草,種下希望,當你滿懷信心去收割時,卻發現了滿地荒蕪?又怎麼辦?
錯誤自然是別人的,自己永遠正確。
或者說,除了天災、即是**,而當事人只是無辜的受害者。
又或者說,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擋我者死,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所以能為了區區的一點房租漲浮,就把女主人誘騙到旅館,殘忍殺掉,然後肢解,裝進手提箱,拋屍河中。
為了二百塊錢,就能殺人滅口,將人家十幾歲的孩子拖進山洞,澆上汽油,燒成焦炭。
為了追求一個女孩,付出點時間、金錢和感情,卻得不到相應的回報,就往她臉上潑硫酸,或拿她如花似玉的身體當練刀的靶子,或勒住咽喉讓她在窒息中活活死去,或者懷揣兇器、理直氣壯摸去她家搞血腥的滅門慘案……
雲破月人到中年,在明白這個道理后,和那些涉世未深、活蹦亂跳、偏執違拗的年輕人合作,心中充滿了警惕!
凡事總要有過程,誰也不可能一下子就長大。
要允許那些年輕人犯錯誤。
這種寬宥的論調則是在大明郵政局當差期間,老局長潘達瓦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雲破月可謂耳熟能詳,倒背如流。
有一次在會議上,他聽了老局長唾液橫飛、熱情洋溢的講話,禁不住胸口發熱,偏轉身子,湊過去對身邊的同事說:「老局長心胸寬闊,高風亮節,為人真是不錯。」
同事淡淡應了聲,用鼻子哼了哼,過了半會兒,才說:「扯淡。」
又停了一會兒,大約還覺得不解氣,才低低道:「放屁!」
雲破月一愣,頓覺百思不解。
後來他經過仔細觀察,才曉得老局長潘達瓦在講這些話時,確實很有針對性。按照當時紅頭文件上的時髦話,叫作「有的放矢」。具體到個人,比方新來的面如桃花、模樣嬌俏、喜歡穿一條瘦瘦的發白牛仔褲的女大學生小雨,兩眼飄來飄去身子滾圓屁股如一輪明月的收發員小琴,和那個雖然乾瘦,長相卻不乏風韻,走路如風擺楊柳,臉上塗了一層厚厚的香粉,一面走路一面扭臀的局長助理「一枝梅」蔡金花。
這些女人在工作中有了失誤,犯了過錯,潘局長一般不會暴跳如雷,而是大咧咧地走過來,態度和藹,口氣親切:「凡事都要有個過程,誰也不可能一下子就長大。」
邊說邊用一隻肥厚的手掌輕輕地拍著對方肩膀(有時候捏手):「要允許年輕人犯錯誤。」
有時候說:「不要怕,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就當交學費了。」
臨走時又再三叮囑:「這些事呀,可大可小。說大不大、說小就小,說大就大、說小不小,你一定要認真反思,寫個檢查。下班之前交到我辦公室來!」
郵政局的全體員工都知道老局長的毛病,一看到哪位女同志被叫到辦公室,或單獨談話,大家背後就相互擠眉弄眼:「看,誰誰誰又要被□□了。」
這當然是個曖昧而晦澀的說法。
含義卻心知肚明。
尤其每到年終評職稱、定工資,潘局長更是應接不暇。
忙的不可開交。
男職工一律靠邊兒站,哪兒涼快哪兒呆,由隔壁局長助理蔡金花負責接待。而只要局裡差不多長得有點模樣兒的女職員交上來的材料,不論是個人簡歷、申請報告,亦或檢討書,潘局長大筆一揮,批示永遠相同:
關於某某同志(調整工資、評定職稱、檢討、請假、報銷醫藥費用)報告收悉,批複如下:
第一,上面兩點比較臃腫。
第二,底下部分略有些毛草。
含義不明,主線不清。
望酌情修改。
大明郵政局。
洪武元年七月二十六日。
然後是修改,修改,再修改。
不通,不通,還不通。
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
汝欲果學詩,功夫在詩外啊!
個別悟性高者,自然心領神會、融會貫通,最後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直到老局長潘達瓦滿意為止。
聖人曰: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一個好士兵。不明白領導意圖的下屬,絕不是好下屬。(甚至可能被黃牌罰下)
但是在雲破月當差之時,對於局裡的內部紛爭,一向淡然處之。這倒不是因為他品格高尚、性情淡泊,而是人微言輕,只是個臨時工而已。
本來就不在體制之內。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所爭何來?
況且囿於性別之分,雲破月也不可能像那些女同事一樣,打扮的花枝招展,爭先恐後地圍在領導身邊,絞盡腦汁去向上級邀寵獻媚!
他只不過每天吃飽穿暖,用心干自己的本職工作就是了。
午前去「首創一號」富貴山莊送郵件,中午回食堂吃飯。午後要是不忙,就騎著兩個輪子的木製腳踏車,再跑一趟城北的十二橡樹莊園。
完事大吉。
收兵回營。
晚上沒有事,他一個人去夜市逛一逛。花上兩三文錢,在小吃攤上買上一包鹽水煮花生、或是青毛豆,而後坐在路邊,蹺著腿,望著道上熙熙攘攘來往的行人,手裡剝著花生毛豆殼子。
相對於三餐不繼的偏遠鄉下和形同牛馬般的伐木場。
雲破月很滿足於現狀。
滿意眼下。
在領到第一個月的工資后,他在夜市的小攤上,經過討價還價,為自己置辦了有生以來的第一件白襯衣,藏青色褲子,和一雙八成新的舊皮鞋。
當雲破月返回宿舍,對著牆上的鏡子換上這身行頭時,他不覺大吃一驚,簡直已經認不出,對面那個英俊帥氣的小夥子究竟是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