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宋缺VS寧道奇
明月取代夕陽,升上灰藍的夜空。
九江寺內,寧道奇的聲音從銅殿的方向遙傳過來。不用吐氣揚聲,卻字字清晰地在所有觀戰之人的耳鼓內響起。仿似被譽為中原第一人,三大宗師之一的蓋世高手寧道奇,正在他們耳邊呢喃細語道:「我多麼希望宋兄弟今夜來是找我喝酒談心,分享對生命的體會。只恨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任我們沉淪顛倒,機心存於胸臆。現今,中原大禍迫於眉睫。像我這種自以為是超脫世外的大傻瓜,也不得不替李唐對付外來侵略者做一些努力。只好厚顏的請宋兄弟來指點兩手天刀。」
宋缺兩手負后.朝銅殿方向油然漫步,啞然失笑道:「這話真有意思。你謙虛自守的心法,已臻渾然忘我的境界,深得道門致虛守靜之旨。該是宋缺領教啦!」
黃逸等人心神劇震,宋缺的說話,就像他的刀般攝人,淡淡幾句話,顯示出他對寧道奇看通看透,證明宋缺正處於巔峰的境界。昨夜的梵清惠好似便沒有對他產生影響力。愛人面前……宋缺怎能辦得到?
其實,只是眾人不知。宋缺已經將梵清惠放下。這是比『除刀外再無一物』跟高明的『得刀后,然後忘刀。苦思后,然後忘念』。
瞧著宋缺雄偉的背影,眾人都清楚的感覺道負在他身上的,是強大至沒有人能改移的信心。沒有勝,沒有敗,兩者均不存在他的腦海內。
「這才是貨真價實的天刀。」黃逸道:「昨晚,宋缺的心性絕對是獲得了極大的改變!」
他沒有猜錯。正是因為昨夜,宋缺明白了。被心愛的人拋棄,未必是最難受的。因為他只要接受被拋棄的事實就可以了。最難的,反而是提起拋棄心愛之人的決心。兩人都猜道了結局,梵清惠卻是把這份痛苦獨自攬下。
寧道奇欣然道∶「宋兄弟太抬舉我哩!我從不喜『老子』的認真,只好『莊周』的恢奇,更愛他入世而出世,順應自然之道。否則今夜就不用在這裡丟人現眼。」
旁人看來,寧道奇這話雖是客氣。但事實上,他已經點明了。唯有李世民做皇帝,才是順應自然之道。因為,他就是在為了李世民統一中原,才決定出戰的。
兩人對話處處機鋒,內中深含玄理。
「哈哈哈……」宋缺仰天長笑,語氣里充滿異味的嘲弄道:「原來道兄所求的,是泯視生死壽夭、成敗得失、是非毀譽。超脫一切欲好,視天地萬物與己為一體,不知有我或非我的『至人』,逍遙自在,那我宋缺的嘮嘮叨叨,定是不堪入道兄法耳。」
宋缺之話看似恭維,事實上卻指出寧道奇今次卷人爭霸天下的大漩渦。其,胸存機心.有違『莊周』超脫一切之旨。只要寧道奇道心不夠堅定,由此對自己生疑,此心靈和精神上的破綻,可令他必敗無疑。
打開始,善攻的宋缺已是招招進迫,而寧道奇則以退為進,以柔制剛。
眾人的眼神,隨著宋缺的身後,經過鐘樓,終抵禪院核心處銅殿所在,圍以白石雕欄的平台廣場。於白石廣場正中心處的騎金毛獅文殊菩薩像前。
寧道奇拈鬚笑道∶「後天地而生,而知天地之始;先天地而亡,而知天地之終。故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終。死者生之效,生者死之驗,此自然之道也。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道有體有用?體者元氣之不動,用者元氣運於天地間。所以物極必反,福兮禍所寄,禍兮福之倚。『老子』主無為,『莊子』主自然,非是教人不事創造求成,否則何來老為,莊子主自然,非是教人不事創造求成,否則何來老子五千精妙、莊周寓言?只是創造卻不佔有.成功而不自居。宋兄以為然否?」
寧道奇風采如昔,五縷長須隨風輕拂,峨冠博帶,身披錦袍,隱帶與世無爭的天真眼神,正一眨不眨的瞧著宋缺,似沒覺察到其他人的存在。四周院落不見半點燈火,不覺任何人蹤。
黃逸等人知機的在白石雕欄外止步,不願自己等人的存在影響兩人的戰果。寧道奇只要心神稍分,宋缺必趁虛而入,直至寧道奇落敗或者身亡。
寧道奇這句話,確實有大家風範。莊周所說的自然,便不是放手讓它自己發展的意識。更偏向於,推動自然的軌跡。他是實實在在的說:「李世民成為天下之君,已是註定的事情。自己何不順其自然的站在他這邊?」
寧道奇左右後側是陪侍文殊菩薩的藥師、釋迦塑像,而平均分佈白石平台四方的五百銅羅漢,則像諸天神佛降臨凡塵,默默為這中土武林百年來最影響深遠、驚天動地的一戰默作見證。
文殊佛龕前的大香爐,燃起檀香,香氣瀰漫,為即將來臨的決戰倍添神秘和超塵絕俗的氣氛。
宋缺從容自若的步上白石台階,踏足平台,直抵寧道奇前兩丈許處,淡淡道:「道兄從自身的生死,體會到天地的終始,自然之道,從而超脫生死終始,令宋缺想起莊周內篇《逍遙遊》中,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的巨鵬神鳥。宋缺雖欠此來回天極地終之能,但縱躍於枝丫之間,亦感自由自在任我縱橫之樂,道見又以為否?」
莊周這則寓言,想像力恢奇宏偉,其旨卻非在頌揚鯤鵬的偉大,而在指出大小之間的區別沒有什麼意義,在沼澤中的小雀兒看到大鵬在空中飛過,並不因此羞慚自己的渺小,反感到自己閑適自在,一切任乎自然。
宋缺以莊周的矛,攻寧道奇莊周之盾。闡明若李世民必成天下之主,成為巨鵬神鳥。那他何不做個逍遙自在,扶搖九天的小雀兒,縱躍於枝丫之間便好。
黃逸聽得心中佩服,沒有他們的識見,休想有如此針鋒相對的說話和交流。
寧道奇哈哈笑道∶「我還以為老莊不對宋兄脾胃,故不屑一顧。豈知精通處猶過我寧道奇。明白啦!敢問宋兄有信心在多少刀內把我收拾?」
宋缺微笑道∶「九刀如何?」
寧道奇愕然道∶「若宋兄以為道奇的散手八撲只是八個招式?其中恐怕有點誤會。」
所有人都同意他的**。能成為中原第一人,寧道奇的招式,只怕已經達到隨心所欲,全無定法。如同天馬行空,不受任何束縛規限。
宋缺仰天笑道∶「大道至簡至易,數起於一而終於九。散手八撲雖可變化無窮,歸根究底仍不出八種精義.否則不會被道兄名之為八撲。我宋缺若不能令道兄不敢重覆,勝負不說也罷。可是若道兄不得不八訣齊施,到第九刀自然勝負分明,道兄仍認為這是一場誤會嗎?」
寧道奇啞然失笑道∶「事實上我是用了點機心,希望宋兄有這番說話。那道奇若能擋過宋兄九刀,宋兄可否從此逍遙自在,你我兩人均不再管後生小輩們的事呢?」
兩人均是心機套路不斷。從兩人改變了稱呼便可看出,兩人對這一戰的重視。連寧道奇這被公認的第一高手都再也不敢小覷宋缺。
黃逸心中生出希望。若寧道奇硬能捱過宋缺九刀.大家握手言和,宋缺自須依諾退隱,但總好勝過任何一方陣亡,那是他最不願見到的。不過,回頭想想。兩人『禪』機這麼重,背後是否像是他們說的這麼輕鬆呢?
宋缺默然片晌,沉聲道∶「道兄曾否殺過人?」
寧道奇微一錯愕,坦然道∶「我從未開殺戒,宋兄為何有此一問?」
宋缺嘆道∶「宋某的刀法,是從大小血戰中磨練出來的殺人刀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在過程中雖沒有生死勝敗,後果卻必是如此。道兄若沒有全力反撲置宋某人於死地之心,此戰必死無疑,中間沒有絲毫轉寰餘地。我宋缺今夜為清惠破例一趟,讓道兄選擇是否仍要接我宋缺九刀。」
寧道奇雙手合什,神色樣和的油然道;「請問若道奇真能捱過九刀仍不死.宋兄肯否依本人先前提議?」
宋缺仰天大笑,寧道奇的決心亦是表露無疑。讓他認輸,絕是不可能。宋缺道∶「當然依足道兄之言,看刀!」
喝畢探手往後取刀。
眾人立時看呆了眼,差點不敢相信自己一對眼睛。
宋缺往後探的手緩慢而穩定,每一分每一寸的移動保持在同一的速度下,其速度均衡不變,這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人的動作能大體保持某一速度,已非常難得。
要知任何動作,即便只是隨意的抬手。都是由無數動作串連而成,動作與動作間怎都有點快慢輕重之分,而組成宋缺探手往後取刀的連串動作,每一個動作均像前一個動作的重覆鑄模,這本身已是令人難以相信的奇迹。若非再次觀戰之人皆有非凡的眼力,必看不出其中玄妙,怎教他們不看得目瞪口呆,難以置信。
寧道奇仍雙手合什,雙目異光大盛,目注宋缺。
宋缺的拔刀動作直若與天地和其背後永遠隱藏著更深層次的本體結合為一,本身充滿恆常不變中千變萬法的味道。沒有絲毫空隙破綻可尋,更使人感到隨他這起手式而來的第一刀,必是驚天地,泣鬼神,沒有開始,沒有終結。
刀道至此,已達鬼神莫測的層次。
當取刀的動作進行至不多一厘、不少半分的中段那一剎那,宋缺倏地加速,以肉眼難察的驚人手法,忽然握上刀柄。
就在宋缺加速的同一剎那,寧道奇合攏的兩手分開,似預知來缺動作的變化。
「鏗」!
天刀出鞘。
天地立交.白石廣場再非先前的白石廣場。寺廟之內的安詳早已經消失無蹤。而是變成了,充滿了肅殺之氣的戰場。
天刀劃上虛空,刀光閃閃,天地的生機死氣全集中到刀鋒處,天上星月立即黯然失色。這感覺奇怪詭異至極點,難以解釋,不能形容。
眾人再看不到宋缺,眼中所見,是天刀破空而去,橫過兩丈空間,直擊寧道奇。
天刀沒帶起任何破風聲,不覺半點刀氣。可是在廣場白石雕欄外的眾人,卻清楚把握到宋缺的刀籠天罩地,寧道奇除硬拼一途外,再無另一選擇。
「這才是宋缺的真功夫。」黃逸、徐子陵,詹曉敏三人暗中咂舌。之前,黃逸憑上次在宋閥的磨刀石交手的情況來看。若將詹曉敏換成跋鋒寒,四人絕可與他一戰。現在看來,卻是大錯特錯。
這僅僅是第一刀,已經比上次對他們四人施展的天刀,不知強上了多少。
眾人將目光移到了寧道奇的身上。
或許,這中原第一高手的位置可能要移位了!現在,就是看他如何來應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