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終末之源惡
桑天亮笑得露出尖尖的虎牙,一副小人得志的癲狂表情:「杜公子許是不知道,正所謂天下第一高手的名頭,可真不值幾個錢。這值錢的呀,是這個名頭後面,連帶著的特產呀!杜公子啊杜公子,你身為一介魔道,又是毒龍教的現任掌門,怎麼還不清楚,當今魔道定鼎的世道,還哪能容得下所謂公平二字,以大欺小,以多欺少,誰的拳頭大,誰就是真理!」
「煩請世叔不要叫我杜公子,從今以後,我是毒公子呢!」杜傳昌一直在後退,直衝著牆上的大洞退過去。而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梁雲峰,桑天亮,李紅燕三人同時臉色大變!
「你!」桑天亮鼓起全身氣勁,讀書飛出一把破天梭,然而那破天梭是飛到一半就當即一聲落在地上,而他們三人,同時臉色黑灰地倒在地上。
「杜傳昌!毒龍教的教義里,可沒有不聲不響就投放生絕毒的!」李紅燕倒地的瞬間,向杜傳昌退後的方向伸出手,似乎是想將他抓回來,可她那細弱的手臂無論怎樣努力,都再也收不到杜傳昌飛速遁去的身影,前伸的手臂上,忽然間盛開了大片大片的黑色斑塊,斑塊之中血肉溶解,留下同樣顏色的泥水。
杜傳昌投放的劇毒,是毒龍教如今僅剩下的一點點「天啟之毒」,那可能是全世界唯一一種可以完全融合在罡風之中的生絕劇毒。杜傳昌在前往赤血秘境前,曾經將許多種劇毒煉入心脈,當時不過為了增加毒功的威力,卻陰差陽錯的成為修鍊這種終極毒功的堅實基礎。
而天啟聖毒中至關重要的藥粉煉製方法,早已失傳。杜傳昌如今使用的,不過是上代毒龍教教主遺留下來的最後一點點存貨。
這種毒,只能在高峰的世界里起作用,若非罡風歸位,只怕永遠也不會有出頭之日了。
「抱歉了各位,毒龍教的教義究竟是什麼,害得我這個毒龍教的新任教主說了算。」
杜傳昌已經退到大眾的邊緣,忽然停下來,陰笑著欣賞了一秒鐘三人中毒掙扎的可憐相,便如同一隻野兔般,兩個起落就消失在大洞外面廣闊的天地間。
桑天亮此時盤膝坐在地上,閉上眼睛,運起魔功,想要將通過毛孔滲透進來的毒素抵抗住,好讓弟子出去叫因陀羅的聖女們來救援。桑天亮並不知道這種能夠煉入罡風的劇毒有多麼可怕,那是完全突破了毒龍教體系的,根本不怕滅龍毒嵐的劇毒。
李紅燕已經倒在地上一聲不響了,梁雲峰還堅持著服下一丸金燦燦的解毒藥丸。這種解毒藥丸也是因陀羅的聖女們煉製的,據說可以解除天下一切劇毒,不過看效果,似乎只能延緩天啟聖毒發作的時間。
身體里灌鉛一樣的疼痛感越來越重,梁雲峰咬著牙,扳動著早就僵硬了的腿腳,想盤膝坐下來行功抗毒。不知道,頭頂上傳來一道曾經無限溫柔,如今無限陰冷的命令聲。
「梁雲峰,即刻啟程,去找龍大人,讓他聯繫因陀羅聖女們,速速來營救本座!」桑天亮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些話,作為金丹高手,在劇毒侵染透金丹之前,他還性命無憂,不過中毒之後,越劇烈活動,毒素爆發得也就越快。
「師父!」梁雲峰驚叫起來,他當然知道,現在讓他這樣一個連分神境界都達不到的小蝦米從這裡跑出去間龍傲田,等於說要將他的性命犧牲掉。從這裡到龍傲田身邊至少需要走一百步,可就算是毒龍教最普通的生絕聖毒,也必定七步封喉!
「師父啊,我可是您座下的首席弟子啊!」梁雲峰一邊運功阻擋毒素,一邊忍著劇痛說道,他的聲線真稱得上可憐巴巴。
「快去!不要讓本座動用醒神鈴!」桑天亮的命令依舊是那樣無情無義,此時他的口氣,和東海秘境中怪泉的口氣沒有任何區別。梁雲峰心中一片灰色的冰冷,可看到桑天亮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枚小小鈴鐺,從腳底升起的恐懼迅速淹沒了天靈蓋,幾乎是本能地站起來,毫不遲疑的向門外飛奔而去。
「服下的金色藥丸,興許還能支持幾分鐘,之後,再運功阻擋吧!也不至於就這樣死掉!」梁雲峰絕望地想著,其實內心之中,早就有了答案。
他知道自己完了,毫無希望。毒素爆發的速度遠比他的想象要快得多,可是對於醒神鈴的恐懼,早已深入骨髓,刻印在本能之中,永世永劫也不可能擺脫。梁雲峰覺得,就算被毒死,也比聽著醒神鈴的聲音死好受點吧。
他衝出門外。
然而年輕男子的腳步聲又在空闊的一樓大堂中響起,如同宿命的沸血鼓點。
這腳步聲不是梁雲峰的,而是王深海的,此時,王深海那一雙早就已經被絕望完全填滿的瞳孔中,只有一片灰色的,捨身般的光芒。
「師父啊!你拼搏的一生,都沒有得到一個正道的名聲,死後還要被人唾罵到萬古洪荒……」王深海緊緊抿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丁點額外的聲音,他的鬧災里,此時清晰無比地顯出這些字句,彷彿他一生中都沒有明確起來,如今忽然清晰無比的座右銘。
他在這空曠的大廳里徘徊著,右手極度痙攣,掌心之中血光繚繞,一柄骨劍從掌心中伸出來,蒼白色的古劍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如同弒殺英雄的魔劍,然而此時此刻,這把劍中灌注的意志,純粹得等同於崇高。
他沒有中毒,因為他脖子上意志掛著的玉佩碎裂了,這枚玉佩從他出生起一直陪伴著他,是他的家鄉,那個偏僻無極的小山村裡,最為珍貴的東西,是他威武赫赫穿著朝廷補服,衣錦還鄉時,村子里地位最高的長老,親自給他開光祝福過的東西,這枚玉佩在潘興這樣的大城市裡,不過是地攤上隨便擺著的小玩意,可它的實際價值,抵得上王深海出生的那座小山村的全部。
最高長者頂住了全身功力,完成祝福的玉佩,在無色無味的毒霧中,散發著幽幽的藍光,直到毒霧散盡,直到梁雲峰,李紅燕和桑天亮已經身中劇毒,才慢慢黯淡下來,然後整個玉佩,徹底化為灰燼。
王深海毫髮無傷。
然而真正的傷口出現在看不見的地方,出現在我認為早就完全忘卻了的,灰色的回憶中。
那一刻,記憶中灰色的小山村,忽然爆發出全部的色彩,那一刻,他終於知道身上那一層獸皮般的朝臣補服,對生他養他的小山村究竟意味著什麼。他也終於醒悟,父老鄉親們盼著他去當大官,入朝堂,根本不是為了趨炎附勢,不是為了當大地主,去欺壓那些和他們一樣貧苦的人,而是為了不讓地主再來欺負他們!
此時他才醒悟,那些薛無痕,方天航看似給了他的,其實從來都沒有給他;那些萬劍心看似沒有能力給他的,其實從一開始就已經給了他。
他從一開始就錯了,錯得南轅。北轍,錯的天翻地覆。他一直追求的榮光,到頭來不過是他最嫌棄最憎惡的糞土。他一時一念間輕輕放棄,無價值的東西,其實是他一生一世都奢望不來的無價之寶。
他此時才算真正讀懂了「正道」二字,老婆是白左聖母們口口聲聲高喊著的,所謂的正義,而是真正的,經歷過滄桑,使盡了韶華的人間至理。
他終於明白了,小山村的父老鄉親們奢求的不是什麼榮華富貴,僅僅是最簡單的,也是最珍貴的,安寧。
這是世間最卑微的要求,也是世間最偉大的希望。
無名玉佩粉碎成灰的瞬間,神劍門的首席弟子覺醒了,也沉淪了。
「師父啊,你一生一世心心念念的想成為正道高人,想將神劍門真正發展成無可爭議的天下第一正道大派,卻不慎一時糊塗,永墮深淵,離正道越來越遠,連帶著我這個不孝弟子,也跟著越來越遠了。師父啊,你傳我夢雪寒光劍,希望我將這一路絕學偷偷流傳下去,可是,弟子覺得,你一生一世最希望傳下的,應該是正道吧。弟子不肖,不願意繼承,那早已經被邪魔污染過了,所謂的夢雪寒光,弟子希望,為了您,為了被您耽誤了方天航師兄,為了眼看著就要遭受屠戮的神劍門同門們,真正做一回英雄!真正去當一次正道!弟子一生,錯事無數,最大的罪孽,就是向著萬劍心師兄舉起了劍!師父,對不起了,弟子無法將夢雪寒光劍傳下去了,因為,和《劍芒》相比,它太粗陋,太卑微,怎麼能配得上您神劍門掌門的位置啊!」
「師父,你這一生,最在乎的,應該是這個掌門的位置吧?」
王深海按著突然變得空蕩蕩的胸口,繼續催動著禁術共殺之骨劍,緩步走向端坐著的,已經開始微微抽搐的魔道第一高手,桑天亮。
他不知道號稱「喪盡天良」的桑天亮究竟做了何等惡事,他只知道這個人是魔道,該死。他更不知道薛無痕一生之中,最在乎的依然是官位,而不是什麼江湖門派的掌門位置,他只知道自從加入神劍門,就被教導要做一個正道,他曾經一度拋棄這個幻想,而如今,他在意識到做一個正道,是他真正應該去追求的人生。
此刻的玩深海,渾身上下皆是劍膽,這是他一生中最有勇氣的時刻,他自己都很清楚,這一陣之後,無論他這幅身軀還能不能繼續存在,那個真正的,有勇氣的神劍門首座,就將徹底消失在人間。
他必須抓緊時間。
王深海堂堂正正的幾步走過去,走到了天下第一魔道高手的背後。哪怕有著父老鄉親們留在玉佩之中的無盡祝福,他也沒有膽量真正走到金丹高手的面前,堂堂正正地拔劍一擊。王深海沒有給自己找什麼理由,他知道自己的斤兩,能有勇氣走到桑天亮身邊,能有勇氣去想著殺掉桑天亮,這就夠了。
他知道,此時他不是王深海,而是真正的,神劍門的首席弟子。
他切入桑天亮的背門死路,一步一步走過去。
桑天亮的耳朵里冒出了黑色的血液,杜傳昌的這一手投毒,威力超乎王深海的想象。
桑天亮似乎聽到了腳步聲,語氣淡漠無情地說道:「怎麼?還有膽量折回來?梁雲峰!你可知道違抗本座命令是個什麼結果嗎?」
王深海停住了。
「他將我當成了梁雲峰?」王深海無聲無息地扭頭看了一眼大門外,非常不幸地,那裡圍住了很多人,顯然梁雲峰並沒有將話帶到,不過他的死,給門外的雜七雜八的人提了個醒,大廳裡面顯然出事了。
有人朝這邊看過來。
王深海屏住呼吸,他的勇氣幾乎在那一瞬間泄得乾乾淨淨。他以為有人看到了他,看到了桑天亮,他以為有人通知了魔威閣,或者朝廷,此時正有大批人手趕來援救桑田天亮。「若果真如此,那麼我沒有任何機會,一點兒都不會有,就算現在一劍捅了他,最後我也會死在魔威閣的陰暗地牢裡面。」
「現在應該是最好的機會,扔下一切,轉身逃跑,出了潘興,隱姓埋名,將師父的劍法傳下去——」
王深海沉默著,轉動著心思,忽然聽到一陣陣微弱的鈴聲,他不懂那是什麼,只覺得鈴聲平淡無奇。他不會知道,那是魔威閣點罩門的器具,而他王深海,一個神劍門的弟子,身上永遠都不可能出現這樣一個罩門。
他屏息凝神,連心跳都壓抑住,在微弱的鈴聲中,他再次認真看了一眼門外。
圍觀的人,從穿著上就可以看出,只是一群普通百姓。
「難道說?朝廷其實早就放棄了我們?」王深海想,並沒多少遍體生寒的感覺,也沒有被人拋棄的憤怒,只有一種平靜,解脫般的平靜:「若如此,那麼怎樣都可以了吧?杜傳昌是備選國教毒龍教的教主,想來地位和梁雲峰甚至桑天亮比起來也是不同的……罷了,無論如何,我都要做一名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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