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則同袍死則同穴
「天殿下,開門么?」
「不要叫我天殿下…叫我陛下…」青衣一揮戰袍,那大紅的絲絨緩緩從城牆上落下,「上都士兵聽命,同仇敵愾,保家衛國,誓把入侵者趕出去!」
大門轟隆隆的開啟了。
龍嘯桐知道,這開啟了一個新的時代。
和白玉鸞十指相扣,看到她眼中的堅定,和執著。那風中有些單薄的衣衫,掩不住她的挺拔偉岸。那時一種精神的力量。
龍嘯天把身上戰袍披在她身上,「生在同袍。」
白玉鸞點點頭,「死則同穴。」
兩人匯入了從四面八方湧來的上都大軍,迎著天地之交而去…
城樓上,瞬妃三步並做兩步的趕來兒子身邊,張口便下令,「一定不能放過他們兩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母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你真糊塗,那萬城是我們的盟軍,借他們的兵力一舉永久消滅龍嘯桐和白玉鸞的兵力,永絕後患!」
「母親,是您糊塗了…」青衣此話一出,瞬妃臉色一變,但見已經頗有皇帝氣勢的兒子,冷冷的說,「萬城此時追敵至此,意圖再明顯不過,想藉機要挾我上都割地賣國…」
「讓他兩個郡縣,從此永絕後患,這很划算…」
「既然我來當這個天子,那便是我的天下…」青衣一步也不肯退讓,「昭儀和孩子的事我已經跟您妥協,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只有這一個天下,讓我自己作出決定!」
瞬妃不再多言。
他的確長大了。
他要稱王,而不是她要稱太后。
好久好久,瞬妃終於點了點頭,「擊退敵軍后,你一定要找到他們。」
「如果他們能活下來再說。」
後宮深院,劍拔弩張。
杜家姐妹入宮,龍嘯桐的妃子逃散大半,沒來得及走的悉數打入辛者庫,從上到下,便只有梅妃一人留守在她的避月闋,不肯離開半步。
「雪妃,原來你沒有死。」梅妃見了杜笙雪,免不了一陣驚訝,卻很快淡定下來,「原來最後害了陛下的人是你。」
「我何德何能,又怎能憑一己之力傾覆天下,女人若花,不過是隨了流水。不知梅妃如何看?」
梅妃一笑。「我本就是花一株,從沒求過什麼唯一還是永恆。」
杜笙雪也笑了。
「看看這高牆之內,最後站在這裡跟我說話的,是最開始就陪在陛下左右的你,你才是贏家。」
珍妃走了,昭儀自殺了,苓兒慘死,白玉鸞生死未卜。
只剩下這一個梅妃,她便只是一笑,「但聽君願。」
處理完梅妃,杜笙雪回到葬雪宮,這裡已經被打掃出來,作為她最開始和最後的地方,一切都按照原來的樣子布置著,只是大廳中央多了一把椅子,上面綁著早已不成*人形的曹彬。他身邊不遠,琉璃把那葬雪劍放置於它原本的位置。
杜笙雪感慨道,「一切都終於歸位了。」
「不,」琉璃突然地反駁,卻是讓杜笙雪一愣,「娘娘,劍還在,你不在了。」
「我不是好好地在這裡。」
「只是不是我服侍的那個雪妃娘娘了。」琉璃那已經面目全非的臉分辨不出什麼表情,「所以我的主人是白玉鸞,她在戰場上殺敵,我等她回來。」
「回來又能如何,天下已經易主。」
「天下可以易主,玉貴妃卻永遠是玉貴妃。我等她回來。」琉璃握住那葬雪劍,「只可惜這劍,已經沾上了太多人的血,怎麼也洗不清。不知再見到她我如何交代。說不定她又會罰我種田去…」
「既然你如此懷念白玉鸞,為何還要跟在我身邊。」杜笙雪冷冷的說。
「因為我想最後問一次小姐你,」琉璃慢慢握緊了劍柄,「您會殺了曹大人么?」
「不會。」杜笙雪斬釘截鐵的說。
「如果陛下不能回來,如果玉貴妃不能回來,那麼活著對於曹大人來說,卻不如一死…」
正是這時,小公公跑來報:前線傳回消息,天殿下開城門迎戰萬城來兵…陛下和白玉鸞雙雙殉國…
琉璃一顫,嘆道,「這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晚天正是紅霞爍爍,如火。斜陽影子噴薄而入,那深影之中,小小婢女拔出長劍,直愣愣的刺向曹彬,曹彬瞳孔猛地一睜,那利刃,當喉…
杜笙雪楞住了,當那葬雪劍決絕的刺穿了曹彬的喉嚨的那刻,她竟然,是解脫。
如同面目全非的女人,砸破了面前的大鏡。
緊接下來又是永無止境的空虛和恐懼,杜笙雪顫抖的手拔下了曹彬口中的布,他已經發不全聲音,但那一聲猶如在老琴上拉出的最後一個破音,卻是那樣清晰。
可怕的清晰,夾雜著血的凄厲。
謝…
便只有這一個字,琉璃微笑,點點頭,把劍用力拔出來,血順著刃低落,圓滿的破碎。
杜笙雪手慢慢捂上他睜大的雙眼,好久好久,她竟然是,笑了。
猶如秋末的老鴉。
琉璃手中的劍,掉落在地上。杜笙雪猛回頭,臉色煞白沒有一絲血色,狠狠地盯著琉璃,幾乎是爬著把劍撿了起來,對準了琉璃的胸口,而那小小婢女,只是毫無懼色的說:
謝雪妃送我一程,去見玉貴妃。
便是此時,傳來一聲「慢…」
葬雪宮口,立著已經注視了好久的杜笙月,此時她才最後的登場,悠然的如同在逛集市一般走過來,「我來。」
「不…」
「我以皇后的身份命令你。」杜笙月頭一次以如此的口吻對姐姐說話,杜笙雪看了她好久,終於把劍遞給她。
琉璃也轉向了她,等待一死。
杜笙月掂量了一下手中劍,那是多少生命的重量,便是輕輕一提,那麼自然那麼決絕的刺入那具嬌嫩的軀體…彷彿繡花針刺入手帕,綉那鴛鴦第一筆…
卻是刺入杜笙雪的心臟,杜笙月抵住劍柄,又向前插進幾分,抱住癱軟的姐姐,聽她氣若遊絲的說:
…我只是想保護你們。
「那天你送我上山,一半便走了。我記著,你說你回來找我,你卻沒有。」杜笙月撫摸著姐姐的頭,如同母親懷抱著嬰孩,「你去找了你的使命,你的陰謀,你這後來的一切。於是,我來找你了,姐姐,讓我親手把你帶回家。」
「把我和他葬…在…一起…」
「你沒有遵守你的承諾,我卻會遵守我的,姐姐,你安心回來吧。」
夕陽最後的沉落,兩具屍體已經失去了溫度,杜笙月還是那樣的姿勢抱著她。
琉璃緩緩的說,「請皇後娘娘賜死。」
「琉璃,跟了我吧。」
幾個時辰前。
上都邊關。
這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廝殺。
當萬城大軍殺過地平線看著迎面而來的上都士兵時,那主將一愣。
沖在前面的,有已經掛綵衣衫不整的士兵,那是龍嘯桐已經作戰數月的部隊。有穿著新盔甲,利劍剛剛開刃的士兵,那是龍天桐用來逼宮的士卒。有身著黑衣臉上刺著一個天字的士兵,那是瞬妃二十年來招來的死士。有喉嚨上帶著一塊石頭策馬而來的士兵,那是不死不殘不敗不降的玉家軍…
黑白相容,新舊並肩,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潮水一般湧來,頃刻兩邊的士兵交叉鑲嵌,混在一起,刀劍起,廝殺聲淹沒了一切,紅色開始蔓延,大地成了黑點。
那之中,就有一對男女,沒有人在乎他們的名字,他們在這裡,只是勇猛無比的將士。
他們和所有人一樣,只有一個名字,上都之子。
龍嘯桐和白玉鸞的手一直緊緊拉在一起,時而背對背,時而肩並肩,那揮舞的劍,猶如棋子和舞蹈的和弦,猶如每一次屋頂的追逐,猶如初夜的試探和契合,猶如走了又回撕扯不斷的牽絆…
那日正中天。
混亂一片之中,有韓若生和子桐一路殺敵一路張望,也有幾個天兵混進其間毫不戀戰…他們的目標都只有一個,龍嘯桐和白玉鸞。
韓若生在玉家軍衝上前線時,拍著胸脯說,我會找到他們。
天兵那幾個人也在城樓拐角的陰暗處跪叩瞬妃,信誓旦旦說,我會找到他們。
天地很大,人很小,上萬人的對陣,找到兩個人是何其艱難。
韓若生和子桐一邊自保一邊在尋找,也有時候會看見熟悉的背影倒在了地上,一個人奮力抵擋住敵人另一個人快速翻過屍體,幸好每次都是虛驚一場。
他們還在戰鬥,沒有倒下,沒有倒在敵人的刀刃之下。
韓若生和子桐卻不知,那混跡的天兵,就在他們不遠的前方,同樣在尋找。
龍嘯桐和白玉鸞也不知,那和他們並肩作戰共同抗敵的同胞之中,有的人,刀刃是對準了他們…
「玉鸞,左上…」
白玉鸞沒有轉身,手輕輕一擋,龍嘯桐從她抬起的手臂下方刺入一劍,一個敵人向後仰倒…
就在龍嘯桐拔劍起身的一刻,白玉鸞抓緊那千分之一的時機,抬起的手臂輕輕在他頭頂一揮,在龍嘯桐身後舉刀的男人被刺中倒地。
龍嘯桐看看那沒有死去卻是站不起來的敵人,嘆了口氣,白玉鸞身後那被自己刺中的敵人,早就一命嗚呼。看看白玉鸞略有嗔怪的眼神,龍嘯桐難得在這樣的場合還能一笑:「我下手重了…下次注意…」
說罷,他劍向身後一捅,身後一個本是想趁機偷襲的敵人嚎叫了一聲翻滾在地,撲騰了幾下還是斷了氣,白玉鸞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你若是在玉家軍,就該被杖責了。」
正是此時,那幾個混跡的天兵狂奔而來,龍嘯桐和白玉鸞同時警備的舉起劍轉過身,卻看見是上都的兵士,同又放了下來。
「我們往左邊這路,你們去右邊!」
龍嘯桐還是頗有皇帝的威嚴,那幾人聽了竟是不由自主的點點頭,龍嘯桐拉起白玉鸞便是往左路而去,正是迎敵之時,龍嘯桐突然聽到身後一聲嗚咽,轉身一看,白玉鸞抬起頭,臉色蒼白。她一柄利刃向後而去,穿過一個人的胸膛,而那另一人的劍,卻是刺透了她的肩膀,毫無盔甲在身的她,殷紅色的血頓時沾染了白色的衣,龍嘯桐那披在她身上的黑色戰袍迎著呼呼的來風而起,吹散了血的味道…
手一拉,將她緊緊的擁入懷中,龍嘯桐那手中利刃,未有一刻像此時這般決絕而兇狠,那五六個混跡的天兵,連向後逃跑都沒來得及,便齊刷刷割破了喉嚨…
身後不斷有萬城敵人湧來,面前那些本是舉刀向敵的天兵和龍天桐的部下不明就禮突地殺了過來,龍嘯桐懷抱受傷的白玉鸞倒退著向叢林中退去,那白玉鸞只能勉強用左手揮劍開闢道路,龍嘯桐奮力與幾面來敵拼殺,身上也難免刺傷多處,只是和玉鸞那鮮血汩汩而流的傷口想比,實在不值一提。
那正是艷陽正毒的時候,戰事已經拉鋸了兩個時辰。
倒下的不知有多少人,韓若生和子桐還在找著,卻不知,那就在他們身邊的叢林深處,龍嘯桐和白玉鸞被重重包圍…
那龍嘯桐向後再退一步,卻是一腳踩空,三米深坑原是關卡陷敵之用,龍嘯桐慌亂之中卻是危機關頭中了招,整個人向後一仰,白玉鸞滑落出來,卻是在空中用力一腳將他踢回地上,那本是流血的肩膀,又一次重重撞到坑中壁上,動彈不得,整個人陷入深穴,睜開眼,陽光正炫目,只聽見洞口搏殺聲慘烈,看不見他的身影…
那無數次的夢境在眼前浮現。
夢中。
她在深坑中仰望。
他在邊緣徘徊。
她曾給他離開的機會,他卻還是義無反顧的跳了下來…
身後是千軍萬馬,和一整個王朝。
此刻,是否要成為現實…
白玉鸞還在仰望。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偶很厚道
偶今晚抓緊寫倒數第二節
明天放結局結局字數會多一些滅哈哈
然後進入番外
我本周任務2w字所以親們絕對有的看滅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