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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八這天,京都城內外都很熱鬧,大清早出城的人也很多,就連平日里這時辰靜悄悄的百花巷,今天都顯得格外熱鬧。
幾間花樓的媽媽們差人煮了臘八粥,她們不用祭祖,可這開門做生意的也得在逢年過節的時候祭祭財神爺,再往這百花巷中別的花樓里送一送臘八粥。
逍遙樓外備了三輛馬車,車夫忙乎了有半個時辰,和出來的僕人一起把幾個箱子裝到馬車後頭。
半響后楚楚帶著兩個小丫頭,與逍遙樓的另外兩個花娘一起上了後頭兩輛馬車,前面的則是坐了三個年事高的老媽子和幾個小丫頭。
和逍遙樓一樣,隔壁的春燕閣和裡面的百花煙都有花娘出來,白雪皚皚的路上,天尚未完全亮,百花巷馬車獨有的造型顯得格外繽紛。
備齊了所有后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朝著城門口前去,城門口的士兵把他們攔了下來,頭一輛馬車內的老媽子趕忙拿出通行的簿子,百花巷這麼多花娘出城去,又還值在二十七日喪期內,士兵點清楚了人數后又翻看過馬車,確認了蒲城趙家的章印后才放他們出去。
一個時辰后馬車內睡著的楚楚幽幽醒過來,看到小丫頭在看窗外,懶洋洋的支起身子問她:「走的是不是榆陽官道?」
「是榆陽官道,還是小姐您想得周到勸了媽媽,剛剛過了岔路口后才知道大和道那兒昨天半夜雪崩,到現在道兒還封著,我們若是走那兒肯定堵著。」冷風灌進來小丫頭縮了縮脖子,飛快看了眼外頭后趕忙放下垂簾,扭頭看楚楚,「小姐要不要再睡會兒,到驛站還早呢。」
楚楚點了點頭,但靠下沒多久又坐了起來,示意丫頭把帘子拉開,看著外面白皚皚的雪,心事沉重下怎麼都睡不著。
馬車在榆陽官道上跑著,再有一個多時辰就能到隆福寺附近。而此時的隆福寺外,來的比往年還要熱鬧。
因為今年來早的大雪,又經歷過寒潮,老百姓上香祈福都比以往來的虔誠,祈求佛祖保佑,能夠平平安安無病無災的度過這一年,所以趕早都來了寺里,有些昨天就來了,天剛亮寺廟裡就是一幅香火鼎盛的景象。
隆福寺外設了棚子,天不亮就有寺廟裡的僧人在這裡施米濟粥,旁邊還有分棉衣被的,都是城內外一些人捐贈到寺廟裡來,分給那些貧苦百姓的。
季子禾扶著季夫人從小門出來,後頭的幾個家僕手裡還扛著米袋子,前頭兩位僧人看到后趕忙上前幫忙:「季夫人,您休息便可,這裡有我們。」
「只是綿薄之力,又怎敢勞煩幾位大師,外面還等著這麼多人,我又怎麼能忍心看他們挨餓受凍。」季夫人走到外面,設下的棚子外滿是等候的百姓,她打起精神走到范夫人身後把棉衣遞給她。
兩個人交換了神色,范夫人與她換了個位置,季夫人給外面排著的百姓分粥,范夫人則是將帶來的棉衣被拿出去分給那些百姓。
沒多久王氏帶著齊敏淑出來了,看到季夫人在,出於關切道:「季夫人,適才聽聞說你身子不適,怎麼不多休息會。」
「多謝齊夫人關心,就是吹了陣風,沒什麼大礙。」話音未落季夫人拿著帕子掩嘴咳了聲,臉頰紅紅的,怎麼看都不像是因為棚子內太熱給燙的,齊夫人站的不遠,走過來想要貼她額頭試一試溫度,范夫人早了一步,抬手在季夫人額頭上放了下,扶她坐下,「幸好沒有發熱,你坐會兒。」
說完之後范夫人笑吟吟看著王氏道:「勞煩齊夫人陪我們這一趟了,也多虧了你,否則這麼多人過來,隆福寺內還真不好安排,我們人生地不熟的,就是想儘力也得多費些心思。」
「就是不陪你們,每年這時候齊家也要去廟裡走一趟。」齊夫人輕輕拉了女兒一下,說的十分虔誠,「你們從株洲來的都要為這兒的百姓盡一份心,我啊,必須得來,淑兒,你去幫范夫人分米。」
來京都的這些天范氏和這位齊夫人有過兩次照面,一回是陪同她們出行遊園子,一回是前些日子來范家拜訪,若非沒有這些事,王氏給人的印象還是精明能幹好相處的,范氏跟隨丈夫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精明的她也樂的和聰明人打交道,可眼下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於是她笑著拒絕:「不必了,我這兒有人打下手,天寒地凍的就別冷著孩子,讓齊姑娘進去休息吧。」
齊敏淑抬腳想要順著退後,齊夫人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朝著施米的地方走去,范夫人見此也不好說什麼,她看了季夫人一眼,站在了分粥這一邊。
說是幫她們,實際上就是為了監視,大家心知肚明,誰都沒有說破,只不過齊敏淑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尤其是走上來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家時,齊敏淑看都沒看她一眼,直接舀起了米往她的袋子里倒。
老人家拿著袋子的手都還沒來得及遞過來,一碗的米有一半兒都倒漏了。這些米灑落在了台階上,老人家急忙蹲下身子去撿,哆嗦著雙手把灑落在四處的米用手捧起來,攙著灰塵捧到米袋子里,根本沒顧及自己跪在地上,雙膝在雪地里陷了坑。
齊敏淑見此眼底閃過一抹嫌棄,臉上沒有表露的很明顯,范夫人把她的反應看在眼裡,吩咐隨行的家僕下去幫老人家把米捧起來,笑著又為老人家舀了粥:「天這麼冷,您還是去那兒避會兒雪。」
老人家連聲道謝,卻不敢看齊敏淑,很快排在後面的人走上來拿米,齊敏淑抬起手正要把米舀過去,一隻手輕輕按住了她,抬頭對上范夫人微笑的神情:「這雪一時半會也不會停,齊姑娘,不如你幫我把那些棉衣被送出去。」
「好。」齊敏淑鬆開手,笑著退了步,後面的兩個丫鬟已經抬好了竹編簍子。
走出棚子后即刻有丫鬟前來打傘,看著她下台階,范夫人收回了視線,轉過頭對上王氏時兩個人相視一笑,看起來又是十分的融洽。
如此並沒有多久,忽然棚子右側那邊的屋檐旁傳來了尖叫聲,王氏臉色微變。
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縮在牆角,他的身上裹著一件破爛的棉衣,頭髮亂糟糟蓬在那兒,髒兮兮的臉上根本瞧不仔細模樣,他身前的雪地里扔了一隻破口的碗,碗里余剩下半碗的粥全灑出來了。
尖叫聲是齊敏淑發出來的,此時她站在少年幾步遠,雙手藏在披風內,臉上的神色又羞又怒,可相較於少年的畏畏縮縮和害怕,這似乎又拎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
王氏匆匆趕到:「發生什麼事了?」
「娘,他...他竟然敢!」齊敏淑一跺腳,氣的說不出口,指著那少年,很快又用力擦著手,眼底漸起了霧。
「這是怎麼了啊?」范夫人走了過來,瞧見這情形關切道,「是不是他們搶東西了?」
事情發生的突然,別人也顧著去領粥,圍觀的人多卻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倘若是搶丫鬟手裡的棉衣齊敏淑才不會有這樣的反應,可她又難以啟齒,眼眶紅紅的快要哭出來,王氏看出了點端倪,見這兒人多嘴雜,也怕說多了傳出去不好,於是命人留下后,對范夫人抱歉道:「受了些驚嚇,我先帶她進去休息會兒。」
范夫人點點頭:「快去吧,這兒有我們呢。」
母女倆走回了寺廟,等到了院舍之後直接撲到了王氏的懷裡哭了起來,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這一哭王氏更擔憂了,女兒的性子隨自己,遇到什麼事都能從容應對,就是在外受了欺負也不會讓自己吃虧,可哭成這樣卻是極少:「怎麼了?」
「娘,那人,那人竟然敢輕薄我,還說...」齊敏淑羞憤難當,抬起頭眼底滿是淚,「還對我說那樣的話,我......」
那是齊敏淑身為一個姑娘家怎麼都難以啟齒的話,她這輩子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羞辱,更沒有被人輕薄過,現在卻被這麼低賤的人給羞辱,她現在還覺得渾身不舒服,尤其是手,被這麼骯髒的人抓過。
王氏神色一凜,語氣卻是輕柔的安撫著她:「好了,沒事了,剛剛可還有別人瞧見?」
「我不知道。」齊敏淑忽然想到了什麼,急忙抓緊王氏的手,呼吸都有些急促,「娘,要是被別人看到傳到曹家人耳朵里怎麼辦,要是讓他們知道......曹家那樣的人家,會怎麼想?」
別的人家王氏不擔心,可這樣的事要是傳到曹家耳朵里可就不一定了,曹家老夫人就是個刻板古舊的人,曹家又是那樣的世家大族,規矩出了名的多,對已經定下親事尚未嫁進門的都有一套規矩,若是被他們知道敏淑在隆福寺門口被一個乞丐一樣的人羞辱輕薄,等她嫁過去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另眼相待。
齊家好不容易攀上這麼一門親事,絕不會讓它在這時候又任何一點差池。
「慌什麼。」王氏抓牢她的手安慰,就這時,門外傳來了稟報聲,「夫人,季夫人忽然暈過去了,范夫人陪著她回廂房休息了。」
「請大夫了沒?」
「已經派人去請了。」
「叫人去廂房外守著。」王氏起身吩咐,「你帶兩個人去外頭,找到那個衝撞了七姑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