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重逢化相思
睜開眼睛,天已經亮了,我意外的平靜,懶散的賴在床上,將胳膊枕在頭下,側目看著窗外。
「篤篤」有人叩響我的門。
我一個跟頭從床上站起來,打開了門,瞬間傻眼了,這是......
門外站著兩排侍衛打扮的人,約莫十二、三人,為首的人看樣子像是個公公,他看見我,一揮手裡拂塵樣的東西,「我等奉皇貴妃之命前來,帶走。」
侍衛即刻一擁而上,不由分說的將我綁了起來。
「你們是誰?」我被拖著一路走,一路扯著嗓子問,可惜沒有人理我。
我被人押送,進了宮。剛站穩腳跟,就被按著跪在地上,掙扎了幾次,都沒能起來,背上還挨了幾下重打。
「你為何回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翩然飄進耳朵里,她的聲音聽似輕柔,卻意外的感覺尖銳,我不知為何,硬是無法抬起頭去看她,頃刻之間,她便用長長的指甲捏起我的下巴,硬生生的掰起來。「你為何回來!」
就在我快要看清她的樣子時,下巴愈發的疼起來。
我從夢裡醒過來,宮黎正死命的掐著我的下巴,往我嘴裡灌水,我在驚嚇中被嗆到,這一咳弄得滿床都是。「你要死啊!」
宮黎一手端著茶壺,另一隻手挨了我一巴掌僵在原地,他有些獃滯,「我是看你在夢裡嗚嗚嗚嗚嗚的,好像嗓子干啞連夢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我才喂你喝水的啊......」
我氣得只擺手,什麼都說不出來。「什麼時辰了?」
「對了。」宮黎一拍腦門站起身來,急得在屋子裡團團轉,甩著他那無比醜陋的灰白色大袍子,連屋子角落裡的灰塵都揚起來了,他忽而站定在我面前,「喬夫人已經在外面等著你了,你趕緊的吧。」
「你怎麼不早說。」我徹底清醒了,從床上一股腦兒的跳下來,穿著外衣就往外走去,「帶路帶路,喬夫人現在人在哪兒呢?」
繞過大房小院,從後門出了將軍府,拐了一條街,喬夫人站在柳樹下,凄凄等著,見我來,微微躬身,「九公子。」
「不好意思,有些事耽誤了,是約了這個時間嗎?」這一大早的,市集上的攤販都沒擺全呢,會有人約在這個時候見面么?
除非他有病!
「沒有。」喬夫人低頭淺笑,如二八少女一般嬌羞,倒讓我有幾分意外,「能否請你陪我走走?」
遲疑一下,我還是點頭應了。
韓綺的這幅皮囊不錯,膚如凝脂,即便不算是傾國傾城,始終有一種大家閨秀的優雅氣質,柳眉,鳳眼,但是真的讓我無法拒絕的,是那副皮囊下,那個叫凌珍珍的女人絕望的眼神。
「在我還是少女的時候,我就嫁給他了。」她一直走在我前面,留給我一個背影,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她在說這句話時,語氣里有一種憂傷,「在我的生活里,除了我父親,就只有他了,那時,我把他當做我的一切,新婚時,我們在一起真的很幸福,可自從遇到韓綺之後,一切就變了。十幾年來習慣的生活突然被打亂,突然出現在你命運里有一個跟你一模一樣,卻惦記你所有東西的人,你怎麼辦。」
「如果是我,我不會給她任何傷害我的機會。」如果是我,我一定會這麼做,在危機來臨之前解決掉。
她搖頭,「我也想過,在我覺得不對勁的時候,我慢慢才發覺他們的事,那時已經太晚了,他們倆我誰也不想傷害。」
「喬夫人,恕我直言,我覺得你跟韓綺之間好像都對對方有心結,彼此在故意傷害,彼此又在相互保護。讓我這個外人,有些看不懂了。」
「我們本來,就該是這個世上最親的人啊。」她側目看向我,說這句話的時候,讓我覺得心酸到了極點。「如果,今天真的要做出一個選擇,那就都給她吧,幫我告訴她,黃泉路上,我不會再等他們了,下一世我再也不想與他們有任何牽扯。」
她這是決定換韓綺活下去了嗎?難怪。
「如果有朝一日你能見到我相公,替我告訴他,珍珍已經等了他很久了。」她說得釋然,彷彿已經看空了一切。
我只是點頭,「好。」
她又將目光移開,避開我,喃喃地說了句,「很久了,以後不會了。」
「你如果不願意,大可以不這麼做的。」我有些心疼她,看不下去才這麼說,雖然語氣僵硬,但這也是我第一次安慰一個人,「你本可以自私一點的,如今雖然沒有了男人,但是你還有孩子,大不了遠走高飛母子二人生活。」
她遲疑了一會兒,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因為我的提議心動了,只是後來慢慢的搖了搖頭,很輕,「九公子,這個世道容不得一個女人選擇的。」
我啞口無言,為她揪心,卻又實在想不到辦法了。
「九公子。」她喚我,然後輕柔回身,本該是面對著我,卻低下頭去,「你是個好人,為人仗義,個性爽快,直言直語,還細心,將來能與你相伴的女人,一定很幸福。」
這......我頓時驚訝,不禁在心中暗想,難吧。
「這世上,不幸的女人有我一個就夠了,就當是可憐我的遭遇,對你將來愛的人,多包容一些。」她說完,停頓了一會兒,長長的嘆了口氣,然後轉過身去,朝前走去,「我不怪他們不怪任何人,我太累了。」
我跟著她,不說話,保持三步的距離。
走過兩條偏僻的小路,拐了三個彎,我們從兩座院落的中間小路回到市集上,她也不再說什麼,只是徑直往前走,我就這樣跟著。
她走了大概十幾分鐘停了下來,站在一家酒樓外,她抬起頭看了看樓上,猶豫了,片刻后,側目看向我,又嘆了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提步走進了酒樓。我有些想不通,愣在原地有那麼一瞬間,然後驚覺她已經進去了,才大步跨進去。
沒有?!
一樓沒有!
我飛快跑到樓梯邊,一步三格地跑上去,找遍了整層,終於在角落處一間開著門的包廂里看到她了,她正對著門外坐著,面前坐了個男人,身姿挺拔,清逸俊朗,一身月白長衫,我死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似的。
他會是當初那個少年么?
喬夫人不經意地抬頭看到我,然後輕聲跟他說了什麼。他右手所執茶杯緩緩靠近唇畔,淺酌了一口,放下茶杯。
我走過去,繞著他,站在喬夫人身邊,這才看到。
「元......師傅......?!」我嚇傻了,連話也說不利索了,險些隨口說出元大哥來,才發覺不對勁,慌忙改口。我手腕上還套著他的那條珠串,有些隱隱發燙的感覺。
他輕笑一聲,挑眉看我,「阿九,好久不見。」
聽得他這一聲笑言,喬夫人也驚訝了,不禁細細打量我二人,「你們,竟然是師徒?」
「是啊。我們正是師徒,阿九是我數月前收的徒兒。」他說這話的時候,眉眼彎彎的,一直對我笑,本該是清冷絕塵的面容,增了幾分暖意。「數月未見,你竟不知道如何跟我說話了嗎?」
我有些難以相信,一直想要見他,卻居然在這個時候,這個情況,這個環境下重新遇見了他。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
「今日是十月初七,你可忘了些什麼?」他忽然收起笑意,冷著臉問我。
「十月初七?」這個日子聽著好熟啊,是什麼日子呢?對啊!我恍然大悟,宮黎說過,十月初七他約我洛城清瑤坊相見的,「這裡,是清瑤坊?」
「我若不是約了喬夫人引你前來,你是否要讓為師等上一天呢。」他的語氣里並無怒意,只是刻意冷臉看起來嚴肅了好多,稍顯有些質問似的。
我慌忙討饒,「對不住啊,師傅,這兩日實在太忙了,一心撲在事情上,把這事給忽略了。」
他搖著頭,將一物從左袖中取出,無奈道,「拿去吧。」
我才看清,他的掌中有一鼻煙壺樣兒的小瓶,略比鼻煙壺大一些,白瓷樣,上面繪著的圖案很特別,與他衣袖上銀絲所繡的奇異神獸頗為類似。
我不明就裡的接過來,「這什麼啊?」
「這裡面,便是韓綺的魂魄。」他淡然說道。
我嚇了一跳,頓時覺得手裡這小瓶如同定時炸彈一般,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這裡面,竟然是一個人的魂魄。「師......師父......」
他側目,挑起一隻眉毛細看我,抿嘴又笑了。「說你膽兒大吧,你又怕成這樣。」
換了誰不怕啊。
元郢從我顫抖的手掌心裡又將小瓶拿了回去。看著我的眼神變得愈發深意,有意無意地繼續說,「說你膽兒小吧,你什麼都敢幹。走吧。」
「請問,我......」喬夫人不知該如何插話進來,只得看著我,有那麼一點求助的意思。
元郢起身,突然站起來時人就在我跟前,猛然間如同一龐然大物擋去我眼前風景,待我回神,他已站定,我面向的是他的胸口。一直未發覺,他竟比我高出去一個頭。我身體僵硬,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元郢伸手抓起我頸后的領子,將我從喬夫人身邊拖開,他看著我,卻是跟喬夫人在說話,「走吧,十年之期已到,是時候做個了結了。」
完后,徑自拖著我的后領子,讓我倒著一路跟他走了出去。
我們此刻站在一處破敗的道觀里,元郢上前在神案上點燃了香爐的異香,短短几秒,異香的味道從香爐中悠然飄出,我只覺得整個人有些迷迷糊糊的了。
「我只能讓你二人相見一刻鐘,但是一刻鐘內必須做出決定,否則你二人都必死無疑。」元郢伸手示意喬夫人坐在神案前一個四方小桌一邊,然後他自己坐在一側,我剛打算坐到她對面歇會腳,就被元郢一把拉回來,「你在這站著。」
我滿頭黑線。
喬夫人聞這異香,大抵也是不太舒服,看她有些神色渙散,呼吸也不太順暢了。元郢將那小瓶打開,放在桌子中間。
瓶子里散發出灼灼煙霧。
隨著喬夫人的一呼一吸間聚散。
她吸氣,那裊裊青煙便隨她的方向抖動,她呼氣,煙霧退散,吸氣,青煙再抖,呼氣,瞬間青煙凝聚在她對面,漸顯出一個人形,煙霧逐漸散去,一個青衣女人坐在那個位置上。
我不免有幾分緊張,往後退了退。
幸好我剛剛沒坐下,要不然......
「姐姐。」青衣女子開口,她真的是那一夜在將軍府房間里找上我們的女鬼,只是比起那一夜看起來,她現在多了些溫婉。她看著喬夫人,粉嫩嘴唇一張一合,發出一聲讓人聽了忍不住心涼的呼喚。
喬夫人的眼淚瞬間崩盤,她什麼也沒說,直直地看著青衣女子,任眼淚肆意。
青衣女子伸出手來,撫摸她的臉龐,拭去她的眼淚。「對不起。」
兩個一模一樣的人,一樣的長相,一樣的氣質,只是喬夫人的眼裡多了些從容,青衣女子眼裡,多了些稚氣。
「你們商量吧。」元郢起身,一把拎起我,向外面走去,把原本等著看好戲的我,也給拖了出來。
「幹嘛啊?她們要是打起來怎麼辦?」我拚命撕扯著想要回去,那青衣女子畢竟是個鬼,她如果傷害喬夫人,以喬夫人那嬌弱的身形如何承受。
元郢關上門,自己站在了門口,堵住了唯一的出入口,「韓綺如果想要傷害凌珍珍,就不會大半夜冒著形神俱滅的危險,讓你去救她了。」
我一愣,「你怎麼知道她來找過我了?」
元郢嘴角微微上揚,並不明顯,眼神里略帶著些無奈,看著我就像看著一個孩子,「如果不是我讓她去找你,她怎能出得來。」
對,以他的道行,如果不是他默許了,韓綺大概也逃不出來。「那形神俱滅是怎麼回事?」
「韓綺的魂魄在縛仙瓶中已長達十年,縛仙瓶中特有的葯香,可以維持她的魂魄不散,她離開縛仙瓶的時間越長,越容易受凡世濁氣所影響。」元郢說罷,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頭,「也唯有你,可以幫她。」
我看著他,他望向我的眼神帶著些讀不懂的寵溺,像是看著一個認識了很多年的孩子一樣,他的眼睛似乎只有在看我的時候,會是那種深灰色,在面對別人的時候,更傾向於黑色。也只有在看著我的時候,他會有那麼一點點不明顯的笑意。我的心跳劇烈加速,我害怕被他發現,慌忙低下頭去避開,坐在門外的台階上,假裝打著哈欠,「啊,好睏啊,我要先睡會兒,一大早就被叫起來了。」
閉上眼睛,裝睡。不知道自己是真累了,還是那焚香的作用,迷迷糊糊的,我竟然真的睡著了。
「哐啷」一聲巨響,將我從夢裡驚醒。
我抬起頭,就看到了站在眼前的那個男人,身形魁梧,年約四十,半張臉上都有短短的鬍子渣,一雙眼睛又大又黑,怒意沖沖的看著我,他忽而從身後揚出長槍指向我,道,「掏出你的兵器。」
我不知來者何人,只是謹慎地起身防備,鳳鳴在劍鞘里不住的顫動,似乎對這一戰等待已久。
外院的大門,轟然倒塌,千軍萬馬怒嚎著殺來。
我倒吸一口冷氣,對方人多到我頭皮都發麻了。
身後風起,揚起沙塵,稍有迷眼,我垂下眼瞼去遮擋,卻恍惚間看到,數千兵馬從我身後迎上,刀槍相擊,喊殺聲,嘶鳴聲,亂作一團震耳欲聾。
我僵在原地,眼看著這一切,有一種無力的挫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