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克夫寡婦
姜婉剛捧著盆臟衣服走出自家小院,就見一個五大三粗的年輕漢子拄著根拐杖,猶如木樁子般杵在她家門口。
見她出來,那漢子眼睛一亮,黝黑的臉頓時紅了,支吾道:「婉婉……」
姜婉頓時有些緊張,警覺地四下張望后反退了一步道:「大牛哥,你快回吧,被你娘看到,她又該氣你了。」
她想了想,終究把「你娘一氣說不定又來打破我腦袋」這風涼話給吞了回去。
徐大牛表情一變,拄著拐杖急急往前走了兩步,踉蹌了一下才站穩:「婉婉,我娘……我娘那是急紅了眼,你別生我娘的氣,等我再勸勸我娘……」
姜婉嘆息了一聲,抬手指了指自己還包著塊紗布的腦袋,望著徐大牛凄聲嘆息道:「大牛哥,你還不明白嗎?咱們終究是有緣無分,是老天不讓我們在一起,我們鬥不過老天的,你……你還是忘了我吧!」
徐大牛臉色漲紅,姜婉頭上的傷火辣辣地刺痛著他的心,可他不願放棄,急切道:「婉婉,我知你受了委屈,可我娘也是太怕我出事。我從小沒了爹,都是我娘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她就我一個兒子,情急之下才會傷了你。等我再勸勸我娘,她一向心軟,一定不會再阻了咱們的婚事的!」
姜婉暗地裡翻了個白眼,這徐大牛實在天真,他老娘都鬧到把她腦袋砸破的地步了,又怎麼可能拉下臉再同意二人的婚事?「克夫」這名頭,足以嚇退這時代的絕大多數人了。
「大牛哥,我不能害了你啊……」姜婉低了頭喃喃道,聲音卻也足夠大到讓徐大牛聽到。
徐大牛臉色一白,卻強自說道:「婉婉,是我自己沒注意,怎麼能怪你?你……你別聽那些碎嘴的瞎說!」
姜婉搖了搖頭,悲傷地望著徐大牛道:「大牛哥,你別再寬慰我,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要找個好姑娘好好過,別再來找我了。」
「婉婉!」徐大牛拄著拐杖就要走上前,姜婉趕緊退後,正要退回自家小院里,就見徐大牛的娘李金翠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跑到姜婉面前便是一頓臭罵。
「你這克夫的短命鬼,不知羞恥的賤蹄子!早叫你別再糾纏我家大牛,你怎麼如此沒臉沒皮?」李金翠口中唾沫子橫飛,那一雙三角眼惡狠狠地瞪著姜婉,像是要把她咬碎了吃下去,「我家大牛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賠得起嗎?」
姜婉忙又退後兩步,免得被李金翠的口水噴到,也防著她再動手。
「可這兒是我家門口啊。」姜婉柔聲回道,滿臉的委屈,「我早叫大牛哥快回了,可他不聽,我又有什麼辦法?」
她這話意思非常清楚,纏著人的是徐大牛而不是她姜婉,要罵也該去罵徐大牛,她這叫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結合她之前的幾次「克夫」經歷,簡直堪稱躺槍俠。
李金翠被噎了小會,可她一向是得理不饒人,沒理也敢大小聲的飛機中的戰鬥機,不過片刻便回神怒道:「先前要不是你勾引我家大牛,他又怎會被你迷住心神,還落得個摔斷腿的下場?你剋死了兩個不夠,如今還要來禍害我家大牛,真真是蛇蠍心腸!」
「娘!你別再說婉婉了!我早說了,是我自己不小心,不關婉婉的事!」徐大牛見自己娘親如同母老虎般對姜婉,心裡已是一陣恐慌,再看姜婉柔柔弱弱地站在那兒,被罵得臉色通紅,手足無措的模樣,心下泛起疼惜,忙不迭地上前勸道。
「娘跟你說過幾次了?她就是個克夫命,你是嫌活膩了?快跟娘回去,將來別再跟她糾纏不清!」事關兒子的小命,向來寵著徐大牛的李金翠轉頭便罵他。
徐大牛被罵得抬不起頭來,悲傷地看向姜婉。先前他娘就對他跟姜婉的事不太樂意,如今他不小心摔斷了腿,他娘就更恨姜婉了,難道他跟婉婉真的是有緣無分?
對上徐大牛那情真意切的眼神,姜婉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她是穿來的,繼承了屬於原主的記憶,卻並沒有繼承原主的感情,所以面對徐大牛的百般糾纏和深情厚誼,她只想翻白眼。原主先前就死了兩任未婚夫,隱約流傳克夫的名頭,現在又多了徐大牛這一位的意外,她這「克夫」的名頭已經坐實了,李金翠這個娘這麼疼徐大牛,死也不可能同意二人成婚,徐大牛早該看清這一點的。
姜婉又往後退了退,打從心底里不願加入這一對母子的鬧劇中,可這山下村不大,一聽到這兒吵得熱鬧,左鄰右舍的就出來看熱鬧了,這其中也包括聽到動靜趕緊出來看情況的姜婉母親徐鳳姑。
徐鳳姑快步來到姜婉身邊,心焦地問道:「婉婉,你可有事?」
「娘,放心,我沒事。」姜婉寬慰道。
鑒於前幾日的事,徐鳳姑卻不肯輕信,上下打量著姜婉,見她果真無事,這才轉頭看向還在爭吵的母子二人,微微泛紅的眼中已有恨意。她女兒命苦,卻還要受這種欺侮,她這個當娘的,心痛得恨不得替女兒扛了一切。
「大牛他娘,你要跟大牛吵,勞煩換個地兒。」徐鳳姑話說得很不客氣。
李金翠聞言,也不罵徐大牛了,轉頭便對徐鳳姑怒目而視:「虧你還有臉到我跟前嚷嚷!瞧你教出的什麼女兒,害了一個又一個,還打算禍害我家大牛!」
徐鳳姑被氣得心口疼,女兒前兩任定親的都死於非命,一直是梗在她心頭的刺,被李金翠毫不避諱地揭出來,她只覺氣血上涌,眼前發黑,竟是喘著粗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姜婉忙放下手中木盆,上前扶著徐鳳姑,小聲道:「娘,這種人你別跟她置氣。」
李金翠耳尖,立刻橫眉怒道:「你這小賤蹄子說什麼?」
眼見徐鳳姑氣得胸口起伏不定,臉色一片漲紅,姜婉忙攔在徐鳳姑面前,直勾勾地望著李金翠,也不裝柔弱了,陰森森地說道:「我說,你們若再不走,我便去跳河,等我化為厲鬼,我便日日纏著你家兒子,讓他給我陪葬!」
這話說得陰毒,李金翠立刻便白了臉,連徐鳳姑也滿面驚惶。周圍的鄰居一向不敢招惹潑辣的李金翠,本來只是圍觀卻不敢上前,此刻聞言忙嚇得紛紛退後。
「大牛,咱們走!」李金翠張了張嘴,到底敬畏鬼神,不敢再多說,忙轉頭拉著依依不捨的徐大牛快步離去。
徐大牛時不時回頭,眼神凄哀,姜婉只當沒看到。
見李金翠走了,其餘人也相繼散去。
徐鳳姑好容易緩過神來,抓緊了姜婉的手腕急道:「婉婉,你怎麼能說那種話?」
姜婉反握住徐鳳姑的手,安慰道:「娘,我說那些話只是為了嚇走他們,你別怕,我才不會輕生呢。」
可徐鳳姑的臉色卻並未放鬆,只堅持道:「婉婉,以後可不能再說那樣的話!」
見徐鳳姑眼眶泛紅,姜婉心裡也有些發酸,便點頭道:「我知道了娘,以後我不會再說那種話的。我還要長長久久地陪伴在娘身邊,做娘最貼心的小棉襖。」
徐鳳姑這才鬆了口氣,半晌又道:「婉婉……你別理會他們。爹和娘一定會再為你尋一門好親事的。」
「嗯!」姜婉沒想嫁人,但為了讓徐鳳姑心裡好受點,她笑著應了下來,「娘,你快回去吧,我還要去洗衣裳呢。去晚了,水都被他們洗髒了。」
「快去快回。」徐鳳姑心裡難受,沒有接姜婉故作風趣的話,抹了把眼睛叮囑了一句,才放姜婉離去。
「放心吧娘,我手腳可快啦!」姜婉俏皮地笑了笑,拿著木盆走出家門。
望著姜婉漸行漸遠的纖細背影,徐鳳姑的眼中忍不住流露出悲傷和絕望,有了那種克夫的名頭,再想尋一門好親事,談何容易?她這苦命的女兒啊!
姜婉拿著臉盆走在田埂上,方才的事兒並沒在她心裡留下多少痕迹。
她是五天前穿來的,那時李金翠在徐大牛上山不小心摔斷腿后跑來找原主的麻煩,爭執間敲破了她的腦袋。原來的姜婉就此一命嗚呼,從現代來的姜婉便進入了這個身體。兩人名字一樣,倒是讓姜婉省去了重新適應新名字的麻煩。她在現代是個孤兒,朋友也沒幾個,雖然十分討厭這個落後沒有手機和WiFi的古代,但在現代沒什麼牽挂的她,在古代也不是活不下去。所以在床上躺了幾天緬懷完現代的一切之後,她也就勉強接受了現實,決定以古代姜婉的身份活下去。好在她繼承了姜婉的記憶,要適應古代生活不算太難。
原主已是雙十年華,擱現代不過是鮮嫩的大學生,但在這個普遍十五六歲就結婚的社會已經是大齡剩女。她十六歲的時候定過親,結果男方家遇到水災,全家都死光了。她家也受了災,舉家搬遷到了勉強算是徐鳳姑娘家的山下村。十九歲的時候,她又定了門親事,可沒想到男方一家人去省親的時候,路上遇到強盜全被殺了。接連兩次,山下村以及周邊幾個村落便流傳著她「克夫」的流言,誰叫她這一克便能剋死對方全家呢?徐大牛跟原主同村,本來一個村東一個村西,交集不多,一次偶然的機會二人說上了話,原主在這山下村裡雖名聲不好,但只論樣貌可是村花一朵,在姜婉這遍閱美女的現代人眼中也是美人一個,要不是倒霉,也是多家爭娶的。
徐大牛起初也怕克夫的流言,可原主到底是美,性格亦是溫婉賢惠,他很快就對原主有了點小心思,想要娶她過門。徐大牛家是單親,李金翠為母則強,性格比男的還剛硬,又怎麼會同意徐大牛這個獨苗娶克夫的原主呢?可徐大牛卻不聽勸,暗地裡繼續跟原主來往,直到五天前摔斷了腿。這下就彷彿是捅了馬蜂窩,李金翠找上門來算賬,爭執間打破了原主的腦袋,兩家的恩怨就這麼結下了。
所以,姜婉才說原主堪稱躺槍俠,明明什麼都沒做,前兩任未婚夫一個是天災一個是人禍,徐大牛則是自己不小心,卻都怪到了原主頭上。
真是封建迷信害死人。要是她真有「克夫」這種超能力,她想害誰就對誰好,不但能害他,還能害他全家!還輪得到李金翠在她跟前瞎比比么!
姜婉心裡正鬱悶,就見前方走來一纖細瀟洒的身影。對方一襲青色寬袖交領襕衫,袖口領口皆飾有黑色緣邊,雖不新卻漿洗得乾乾淨淨,頭戴四方平定巾,腰束黑絲絛,垂下一塊玉珮,腳上是一雙新納的平底鞋。男人二十齣頭的模樣,面白無須,容貌清秀,雙眼澄凈有神,在山下村一眾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中顯得鶴立雞群,格格不入。
姜婉搜尋了一番原主的記憶,想起這是村裡唯一的教書先生裴舉人,二十一歲,家裡有些窮困,其父多年前病逝,其母嚴苛,尚未娶妻。
見姜婉拿著木盆過來,裴祐表情微變,立刻斂袖退到路的一旁,彷彿姜婉正是一頭兇猛的野獸,令他面上突露驚惶。
姜婉剛對這書生的顏和氣質升起一絲好感,卻見他這避她如蛇蠍的態度,再想到剛才受的氣,心裡冷哼一聲,偏不肯如書生所願主動離去,反倒腳步一橫走到他面前,大喇喇地擋住了他的去路,望著他笑顏如花道:「裴先生,可巧,不早不晚偏讓咱們恰好在此相遇,正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