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識字
姜婉面露羞澀,低聲道:「裴先生……我想寫話本。」
裴祐一愣,仔細想了想才確定她的話確實是「我想寫話本」而不是「我想嫁給你」。
他面色比剛才更紅,為自己方才的不堪擔憂而愧疚,而他的內心深處,又似乎有些極淡的失落。
「你想寫……話本?」裴祐只是獃滯地重複姜婉的話。
姜婉道:「正是。今日我在縣城書鋪看到些話本,覺得很有趣。我也有一個故事想寫出來,可我識字不多,不知裴先生能不能教教我識字?」
這正是今天姜婉在書鋪里想到的接近裴祐的辦法。雖然她想勾搭裴祐的心思已經很明顯了,可人嘛,總要有塊遮羞布擋著的,不然多不好意思?中國人本就喜歡含蓄而不怎麼待見直白,古人更甚。且向裴祐求學識字也不僅僅只是為了勾搭他,多學點東西總歸是好的。
裴祐呆怔了好一會兒,直到姜婉疑惑地催問:「裴先生?」
他回神,第一反應便是拒絕:「姜……姜姑娘,這不大合適。」
姜婉道:「裴先生,你放心,束脩我會交的,不會讓你白忙活。」
裴祐忙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男女授受不親……」他說著便局促地低了頭,臉色泛紅。
姜婉肅然道:「裴先生,你在家中開設私塾,不就是為了傳道授業解惑的么?在傳播學問的同時,順道賺些家用。我雖是個女子,卻有著一顆向學的心,只是苦於沒有門路。裴先生,咱們這麼多年的鄰居,你就因為那些繁文縟節而拒絕我一顆向學的拳拳之心,眼睜睜看著我因學習無門而終日以淚洗面,你忍心么?你可對得起先賢們的尊尊教導,對得起你過去所讀的聖賢書?」
裴祐從未想過姜婉這個農家女能說出這番道理,對她刮目相看的同時也自覺羞愧不已。枉他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卻連這點淺顯的道理都看不穿。姜婉她一心只想讀書向學,他的心裡卻存了那些齷蹉的心思,實在該罵!
裴祐悄悄看了姜婉一眼,又飛快收回視線,拱手為禮,愧疚地說:「姜姑娘說得是,是我太過迂腐看不穿,實在慚愧。」
姜婉笑道:「裴先生不用太過自責,如今世道如此,裴先生多考慮一些也是難免。」她心裡比了個大大的剪刀手,面上卻是溫柔和煦,「只要問心無愧,外頭的那些個閑言碎語,實在不足為懼。不過,我也知裴先生的顧慮,若裴先生能答應教我識字,那這事便是咱們兩人間的秘密,我定不會讓他人知曉。」
秘密,不管是什麼,不管是不是真正的秘密,單單這個詞的存在,便能極大地拉近雙方的距離。
兩人間的秘密……
這說法令裴祐心裡一熱,只覺得原本正當無比的事忽然多了些許曖昧。他本想著讓她跟著他的學生一起聽課學習,可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原先的想法在嘴裡繞了幾圈還是沒有說出口,裴祐垂下視線,紅著臉道:「那便多謝姜姑娘了……」
「裴先生客氣了,是我該謝你才對。」姜婉說著,拿出紙包著的兩塊綠豆糕,笑盈盈地遞了過去,姿態嬌俏可人,「裴先生,這是我今日在縣城買的綠豆糕,可甜可好吃了,你嘗嘗吧。」
「這……」裴祐不好意思收。
姜婉道:「裴先生,你就讓我占些便宜,把這當做是你收下我的見面禮可好?我知道以先生的學問,這點小零嘴實在太過寒磣,可我囊中羞澀,暫時也只拿得出這個。不過將來我會籌上束脩的,還請裴先生放心。」
姜婉這話客氣又給了裴祐台階下,不收反倒顯得他看不起她,他只好接了過去。綠豆糕的紙包上還有著暖暖的溫度,之前是她貼身放著的,他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她方才拿出綠豆糕的腰身處,頓時心跳如擂鼓。
與姜婉當了四年的鄰居,他與她也不是沒有見過,可那時候她給他的感覺和如今全然不同。如今她不過就是說幾句話,甚至只是站在那兒,就能讓他遐想連篇……不,非禮勿視!
裴祐如此輕易便被撩動心弦並不奇怪,即便換個人來,也躲不過姜婉有意無意的吸引。姜婉本就長得美麗,再加上換了個內核,整體氣質大變樣。她的語言大膽卻並不逾矩,神態動作盡皆撩人,卻不會顯得放蕩,無影無聲地撩動著人的心弦,被她勾得心痒痒,回過神來一看,卻發現她明明一派正經,並無不妥的言行。
山下村裡不是沒有嬌俏可愛的小姑娘,可她們那種天然的俏麗中透著階級本身無法逾越的愚昧土氣,而如今的姜婉,來自現代化的文明社會,讀書明理,氣質自然大為不同,在一眾山野村民中便顯得極為出挑醒目。山下村的人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站得低,即便讓他們跟姜婉接觸久了,也只會覺得她不符合他們與生俱來的價值觀,反倒對她心生厭惡——而且姜婉在他們面前,跟在她想勾搭的裴祐跟前,完全是兩樣的。
但對讀書人裴祐來說,姜婉的與眾不同,那儀態氣度,足以令他眼前一亮,話本里的世家小姐,不過就是如此了吧。
慌亂無措地抓緊了那綠豆糕,裴祐輕咳一聲,掩飾性地說道:「那今日我先借你本書,你先拿回去念,把第一篇《三字經》先看完,看完后再來同我說,哪些字認得,哪些字不認得。」
「好的,多謝裴先生,我一定會好好念的!」姜婉認真道。
轉身之際,裴祐把綠豆糕貼身藏好,去院子里擺放著的書桌旁拿了一本薄薄的《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字文》合集回來。
院子里的學生正在裴祐的吩咐下大聲朗讀,倒沒人注意到外頭來的是誰。
姜婉接過書,想了想又拿出一小包兩塊裝的綠豆糕遞過去笑道:「裴先生,這個麻煩你替我給玉蓮妹妹吧。」
「這……不用了,我這兒分她一塊便是。」裴祐沒有接。
姜婉道:「那是我給先生的見面禮,怎好占你便宜當做給玉蓮的呢?我喜歡玉蓮妹妹,就想給她吃的,就想對她好,莫非裴先生連女孩間的來往也要管?」
裴祐慌張道:「這,我不是這意思……那我便替玉蓮先謝謝你了。」
「下回讓她自己謝我就好了,不勞煩裴先生。」姜婉微微一笑,也不多說,將綠豆糕遞過去,拿著書開開心心地離開了。雖然能更裴祐勾搭上她很高興,但一想到她能慢慢擺脫文盲的身份,她就更高興了。
反倒是裴祐,身上藏了一份,手裡拿了一份綠豆糕,站在院門口愣了會兒。這時候,他又想起了徐大牛特意跑來說的那些話,再想到方才姜婉的表現,只覺得疑惑。無論怎麼看,姜婉都不過是為了識字才來找他的,看她方才拿著書本離去的模樣,明明是對書的喜愛。且前幾日,她並沒有來打擾他……
想起前幾日徐大牛和他娘在姜家鬧出的那一場,即便是正人君子的裴祐也皺了眉,忍不住去想,那天徐大牛的話或許只是為了敗壞姜婉的名聲才來跟他說的。
他忍不住又望了一眼外頭,姜婉早已回了家,然而他腦中卻全是她笑靨如花的模樣。姜姑娘她……明明是那麼好的一個姑娘,若不是克夫,怕是求親的人早踏破了門檻吧……
想到姜婉的克夫之命,裴祐心中有些複雜。之前他還只是懼怕,可幾次接觸下來,如今一想到這事他便忍不住心生惋惜。克夫之命,他也是怕的,可若他只與她有君子之交,還怕什麼呢?對,他問心無愧,不過是收了個女學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