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7.862·【回歸篇·之四】·284
女審神者:「……」
面對葯研的詰問,女審神者沉默良久。
她微微垂下視線望著自己的交握的雙手之下壓著的那份文件的封面,雪白的紙上漂亮的字跡隱約可見;那是一期一振端正的筆跡。
然後,她抬起視線,重新正視著葯研的臉。
「一直以來,對於別人曾對我付出的好意,我都銘記於心,且深深感激。」她正色說道。
「我也期許著自己能夠回報每一分別人給予我的好意……然而有些好意,是我即使怎麼努力也無法回報的。」
女審神者的聲音里似乎帶上了一抹嘆息。然而她並沒有轉開視線,仍然直視著葯研的雙眼。
「我為自己辜負了那樣的好意而感到無比地抱歉……但我覺得,倉促接受,更是對那種好意的不負責任與褻瀆。」
女審神者神色坦然,一字一頓地說道。
「既然你這樣坦率地想要和我談起一期君,那我也坦率地把自己曾經想過的事情都告訴你吧。」她說。
「事實上,我覺得一期君是個非常優秀的人……然而我很認真地回想了一下迄今為止自己所經歷過的人生,然後發現——」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然後臉上露出一個不太明顯的苦笑。或許是因為覺得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些傷人,她深吸了一口氣才出聲道:
「……不論自己什麼時候與一期君相遇,都不是最好的時機。」
葯研:?!
他大概是沒有想到還有這麼畫風清奇的解釋,忍不住瞪大了雙眼。
「什、什麼叫做『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是最好的時機』?!」他好像有些惱怒似的重複了一遍女審神者的說法,氣沖沖地說道,「這到底算是個什麼意思啊,請您好好地解釋一下好嗎?」
女審神者看著葯研因為自己給出了令人費解的解釋而顯得有點錯愕且崩潰的表情,忍不住苦笑著輕輕搖了搖頭,目光一瞬間飄遠了一些,就彷彿陷入了某種回憶里似的。
「我,好好地思考過了迄今為止自己所經歷過的人生。」她說。
「一開始,我只是個平凡的人。讀書的時候,只知道讀書,因為自己不知道除此之外還能夠做什麼……雖然成績不錯,但也不是學校里最出眾的;和家人的關係也不值得一提……」
葯研:!!!
總是一副沉穩表情的少年終於露出了一點驚愕的神色,就彷彿是那種介乎於少年和青年之間、擔任著兄長與弟弟們之間的橋樑一般可靠的完美形象突然有點龜裂似的;那種表情讓他身上終於浮現出了清晰的、有絲純稚的少年感。
不過女審神者好像並沒有注意到。她繼續說道:
「……後來,就被招募來……呃,執行任務了。但是,不管置身於哪個時空之中,都背負著十分難以完成的任務目標……不誇張地說,全神貫注在任務目標上都已經十分費力了,根本不可能去思考別的問題……」
她有些出神似的停頓了一下,才眨了眨眼睛,收回思緒,重新平靜而溫和地注視著驚訝不已的葯研。她的那雙黑眸里,彷彿浮動著某種類似感慨和悲憫的情緒。
「雖然名義上是『表現優秀的人才』,然而所走的每一步其實都身不由己……也曾經有過一些想要拚命去挽回的時刻,然而所有的努力其實都微不足道。」
「即使達成了任務目標,其它的願望也是徒勞的。」
葯研:?!
雖然女審神者並沒有明說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但他也能從她平靜的語氣里聽出某種近似於悲哀的情緒。再代入自己曾經的遭遇去考慮的話,就會覺得她這麼說是有著極為正當的原因的。
她再強大,所處的位置也並不是最頂峰。假如不能把其他的所有人都踩在腳下的話,就永遠要受到各種牽制、甚至命運也要被高位者所主宰。
今天離開這座本丸的是五條瞳,因為最新的那個什麼管理局是這麼決定的;然而假如那些上位者決定讓面前的這位新任審神者離開這裡、把本丸還給五條瞳呢?那大家也只有安靜接受而已。否則的話會發生什麼事,他不是已經知道得很清楚了嗎?
他這麼想著,感覺自己的頭腦里有點混亂了。一下子又覺得自己應該無條件地站一期尼,一下子又覺得審神者大人這樣選擇也無可厚非;正在左右矛盾的時候,他聽到審神者大人又開口了。
「一期君才是又溫柔又強大的那個人……然而我所走過的路程上,沒有什麼時刻是適合容納這樣一個人存在的。」
「我走在黑暗裡,走在懸崖邊,走在荊棘之上……所執行的,也並不見得都是那麼光明磊落的任務。說不定有的時候,還必須要使用欺騙的方式達成目標……」
「可是,一期君那樣的人,應該更適合光明磊落地踏上旅程,在戰場上拔出刀來堂堂正正地和對手戰鬥……類似這樣的事情。」
葯研聽到女審神者輕聲地、類似於自我解嘲似的笑了起來。
「在你們的心目中,瞳小姐是朵美麗的嬌花吧。」她說。
葯研:「……嘛,那個……大概、也沒……?」
面對審神者大人意外的直白態度,先前還攻得不得了的葯研反而吞吞吐吐起來。也許是因為女審神者搶先把令人介意的話題都直接攤開在了面前,現在有點局促的變成了葯研。
不過,女審神者很快就收回了那陣低低的笑聲。
「不過我啊,可不是什麼花啊。」她感嘆似的說道。
「就算是的話,大概也就是那種原野上生長著的、一大片一大片的野花吧。嘛,姑且讓我假設一下,紫色的那種小花就不錯?」
她居然開始暢想起來了。
「到哪裡都能生長出來,要說外形也不見得就很糟糕……說不定大家看到了以後還會說一句『嘛,這種花難得看上去還不錯嘛』之類的話——」
「即使被踩進泥淖里,也能掙扎著重新開一下花,假裝和從前一樣『還不錯』……」
她無聲地咧了一下嘴,但那絲笑意沒有成型就消失了。
「可是啊,既然不是嬌花,也就不會擁有什麼騎士呢。」
葯研:「……『騎士』?」
騎士是什麼,騎馬的武士嗎?但總感覺審神者大人所指的不像是這個意思呢?
他還沒想出答案來,就聽見女審神者笑著嗯了一聲。
「嗯。……其實我一直覺得,以一期君的風采,很像那些西洋人所寫的童話故事裡的『騎士』呢。」
「能夠護衛嬌花一樣的公主、打敗大魔王的那種。」
葯研:「……」
他開始覺得自己並不了解這位新任的審神者大人了。
難以理解她的思考路線啊!把前任審神者的瞳小姐誇到天上去,又把自己貶成泥里的野花,難道就是為了向他解釋為什麼尼桑不適合她嗎!
他忍不住帶著點賭氣的意味似的衝口而出:「您對自己的評價未免也太低了一點吧……既然您說瞳小姐是公主的話,那您自己是什麼呢……!?」
女審神者有點詫異,想了一下,突然又笑了起來。
「我啊,我就是那個大魔王吧。」她說。
「畢竟,篡奪了公主的城堡——或者說,『本丸』——的人,不是大魔王,難道還能是什麼別的人物嗎。」
葯研:「……」
啊~啊,完全沒有辦法溝通!
最終,葯研帶著一臉「我信了你的邪」的表情,板著臉離開了。
在他離開審神者的辦公室之前,柳泉曾經試著問他為什麼沒有選擇和五條瞳一起離開本丸。
結果,葯研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理所當然似的說道:「選擇去救她的是以前的我吧?」
柳泉:「……咦?」
葯研:「雖然已經不記得自己以前為什麼要這麼做……不過,那時候的我已經善盡了自己作為部下的職責。」
柳泉:「哦……這麼說來的確如此……」
葯研異常嚴肅地說道:「我不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但我深信自己已經為了主君做了自己所有能做到的事。」
柳泉:「誒……」
葯研:「現在,作為以前的主君,瞳小姐平安歸來了。也不會有什麼會危害到她生命的事了……既然只是發展一座新本丸的話,我相信即使沒有我,她也可以做得很好。」
這麼冷靜地分析著事情的葯研,雖然外形是小少年的模樣,但是穿著白大褂、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上去完全是一副老學究的樣子;因此雖然說著的是嚴肅的話題,柳泉仍然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
雖然戴著黑框眼鏡、看似視力不佳,但葯研仍然十分敏銳地及時捕捉到了在女審神者臉上閃過的一絲笑影。他不悅地繃緊了下頜,語氣也更加嚴厲了一點。
「有這麼好笑嗎?」
柳泉慌忙搖了搖手。「不……只是你這個樣子突然讓我想到,葯研君也是十分可靠的呢——沒能把你一起帶走,想必瞳小姐心裡對我也是有些怨言的吧。」
葯研一副驚訝的神情,伸手推了一下自己鼻子上架著的那副黑框眼鏡,才說:「什麼啊……我不可能就這麼走掉的吧?我和兄弟們……我們是經過坐在一起慎重的討論,最後才一致決定大家全部都不要走,因為難得地都齊聚在這裡……」
他咳嗽了一聲,刻意略過了「當然一期尼一定是想要留下來的,我們作為弟弟也要體貼哥哥的心情啊」這個理由,一板一眼地說道:「而且,我之所以能夠重新回歸這裡,是您把我帶回來的啊。」
柳泉:「誒?!」
葯研:「……我可不是那種不知感恩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