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賣營生
一聽說爹要帶青翎進城,青翧可不幹了,纏胡老爺非要跟去,胡老爺禁不住兒子纏,點頭應了。
翟氏搖頭:「既帶了他們倆不帶別人,那幾個孩子心裡不定要彆扭了,索性都帶上吧,有這幾個大的看著,也省的你總盯著那倆皮猴子,明德明瑞難得出來一趟,總在家裡悶著,有什麼意思,對了,一會兒叫青翎去問問敬瀾,他身子好了許多,若是想出去散散,也一併去吧,這一晃在咱們這兒都住倆月了,還沒去過縣城呢。」
胡老爺笑道:「那這一回可熱鬧了。」
豈止熱鬧,簡直樂瘋了,一說都去城裡逛,有一個算一個,心心念念的盼著進城逛市集去,覺都睡不踏實了。
好容易盼到了正日子,一大早就等在大門外頭了,胡家的五個孩子,加上翟子盛,陸敬瀾,姑姑家的明瑞明德兩兄弟,還有嚴先生,病體痊癒,想活動活動,聽胡家老太爺說,城裡的戲園子來了個好角兒,便動了心,打算去城裡看戲。
人太多,胡老爺便把小廝丫頭留了下來,只有長壽,因顧念陸敬瀾的身子,讓他跟著去了,就這麼著,也是烏泱泱坐了三輛牛車。
胡老爺趕著頭先的一輛牛車,後頭是胡管家父子的車把式。
胡老爺趕得這輛牛車,車軲轆上箍了厚厚的牛皮,走起來沒那麼顛簸,便讓病剛好的嚴先生跟體弱的陸敬瀾,再有就是青羽青青青翎三個女孩子坐。
青翎本來想去後頭跟哥哥們坐在一起,被青羽硬拖到了前頭來。
青翎是為了躲嚴先生,嚴先生每次看到自己,總是搖頭嘆息,對自己是女孩子這個事實,非常之遺憾,在先生看來,天下聰明的都該是男子,聰明的頭腦生在女孩子身上,完全就是浪費。
這種重男輕女的思想也不能怪先生,別說這裡是古代,就是現代社會,重男輕女的也大有人在,胡家這樣開明的父母,簡直是奇迹。
不過,嚴先生這回倒變了不少,不知是不是得了場大病之後悟出了什麼,彷彿變了個人似的,也或許是出來的緣故,大異於之前的刻板嚴厲,超脫了許多。
瞧這兩邊豐收的秋玉米,用扇柄敲著車轅吟唱了起來:「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降福孔皆……」
詩經里頗有些晦澀的句子,被先生抑揚頓挫的吟唱出來,有種別樣的味道,尤其先生一席青布長衫,晨風拂過,衣袂飄然,竟說不出的洒脫,令青翎對先生的印象大大改觀,或許這就是文人,即便再刻板,骨子裡也有屬於文人的情懷。
牛車晃晃悠悠伴著先生的吟唱聲,格外愜意。
走了有一個時辰,終於望見了城門,看見城門樓子上有些斑駁的大字,青翎才知道胡家村隸屬的是安平縣,她並不知道安平縣是哪兒,但從城門進出的人群車輛來看,應該還算一個富庶之地。
進了城就分開了,嚴先生去了戲園子,青羽跟青青想買些綉線花樣子,便跟著青羿陸敬瀾幾個去逛市集了,胡老爺怕不穩妥,讓胡管家跟著他們去了,叫逛累了,去聚賢樓裡頭吃飯,只把青翎留下來。
青翎倒是沒什麼,反正看什麼事兒都覺得新鮮,身邊兒挑擔子過去的漢子,三五成群的進城趕集的鄉下婦人,那些流著兩管鼻涕,卻一個勁兒往嘴裡塞甜糕的小孩子,還有做買賣的鋪子,擺茶攤的老翁……在青翎眼裡都新鮮之極,兩隻眼珠都快不夠看的了。
到了聚賢樓,門口的夥計一見胡老爺,頓時眉開眼笑的迎了上來:「胡老爺來了,快著樓上請,周家老爺剛到沒一會兒呢,您來的正恰好。」瞧見青翎愣了愣,看打扮不像下人,心說難道是胡家的小姐,怎麼帶這兒來了?
青翎可不管他怎麼想,跟著她爹上了二樓,一進雅間,就瞧見一個圓滾滾的小胖子,正坐在凳子上吃甜糕,一手攥著一塊,嘴裡還塞得鼓鼓囊囊,肉太多,眼睛都被擠成了兩條縫,加上鼓起來的腮幫子,乍一看跟個肉球似的,不是別人,正是周家的獨子周寶兒。,、
青翎估摸這小子得有一百多斤,年紀不大,個頭不高,肥肉倒不少,還吃呢,這麼吃下去,早晚得肥胖症,或許現在已經得了。
塞得太滿,咽不下去,噎得抻脖子瞪眼的,旁邊同樣圓胖的周家老爺,伸腿就踹了周寶兒旁邊的小廝一腳:「沒瞧見少爺噎著了嗎,趕緊倒茶。」
小廝挨了一腳不敢吭聲,忙把茶碗湊了過去,周寶兒灌了幾口,終於把嘴裡的甜糕咽了下去,小廝剛要勸他再喝一口,這小子拿起茶碗就扔了出去:「不甜,不喝。」小廝又去倒了加糖霜的過來。
周老爺哄了幾句,周寶兒才喝了,這才得功夫招呼青翎父女,寒暄了幾句落座。
青翎福了福:「青翎給周家伯伯問安。」
周老爺笑道:「哎呦,這是青翎侄女啊,有陣子不見都成大姑娘了,跟你爹來玩啊。」
胡老爺:「正好今兒咱們約在聚賢樓,就帶著他們來散散,也省的在家淘氣。」
周老爺:「這麼說侄子侄女都來了,怎麼就青翎侄女一個,其他人呢?」說著伸長了脖子往門口望。
胡老爺道:「那幾個貪著市集的熱鬧,一窩蜂的去了,一會兒逛累了就回來了。」
周老爺遺憾的道:「早知把我那幾個丫頭也帶過來了,她們姐妹們湊到一起也能說說話兒。」
胡老爺笑道:「咱們兩家也離的不遠,得了閑兒常走動,湊在一起還不容易。」
說著話兒,中人來了,便開始談正事兒。
周寶兒年紀不大,又給周老爺寵壞了,鬧騰的不行,周老爺就叫小廝帶著去街對面的糖鋪子里,這小子一聽有糖吃,立馬樂了,哈巴著兩條小肥腿跟著小廝走了。
周老爺原說讓青翎也跟著去,青翎忙搖頭,她可不想跟周寶兒這頭肥豬在一塊兒,這小子簡直就是個萬人嫌,欠揍的緊,要是青翧跟這小子似的,自己非照著一天三頓的揍他不可。
周老爺叫夥計上了一盤甜糕放在窗邊的小桌子上,讓青翎吃。
青翎吃了一塊就放下了,雖說她愛吃甜食,可是這樣粗製濫造的甜糕也不怎麼喜歡,尤其吃慣了陸家廚子做點心的手藝之後,就更挑剔了,看來人真不能吃太好的東西,吃習慣了,口就高了,口高了等陸敬瀾回京之後,自己往哪兒解饞去。
喝了兩口茶,便豎著耳朵聽她爹跟周老爺說話兒,鋪子的價錢已經談妥,中人寫了契約,兩人分別簽字畫押,買賣就算成了。
胡老爺付了中人幾個錢,中人顛顛兒的走了。
周老爺才道:「老弟想做什麼營生,心裡可有注意了?」
胡老爺:「周老哥也知道,兄弟沒做過買賣,這買了鋪子也想試試罷了,周老哥是買賣道兒上的老人兒,要不給兄弟指條明路。」
周老爺嘆了口氣:「兄弟問我這個可問差了人,我要是有本事,哪會把鋪子賣了啊,不就是虧了本嗎,本來我也想著再瞧瞧,沒準兒明年有起色呢,我家那婆娘偏不應,三天兩頭的跟我鬧,怕我把家裡的銀子全虧進去,到時候全家喝西北風,我也是沒轍了才把鋪子賣了,也就是老弟你,咱兩家自來有交情,才這個價兒,可比我當初買的時候還低呢,我是惹不起我家那婆娘,才歇了手,盼著老弟你大發財源,至於什麼營生,你也知道我之前開的是糧食鋪子虧了,倒是瞧著旁邊的綢緞鋪子紅火,你想啊,這誰不得穿衣裳啊,只要穿衣裳就得買布,能不紅火嗎,兄弟不妨考慮考慮,開個綢緞鋪子,一準兒賺。
青翎心說,這周老爺眉眼閃爍明顯就是沒按好心,胡家跟周家是鄰村,又都是村裡的大戶,胡家是沒有比較的心理,周家卻放不下,當初置鋪子做買賣,不就是為了跟胡家別苗頭嗎,如今自己虧了,不得不把鋪子賣了,明明賣給別人,能賣高一些的價兒,卻非要賣給胡家。
以周老爺摳門兒的德行,竟然放著便宜不佔,這裡頭就有事兒了,估計是琢磨著自己虧了,就想讓胡家也虧一下,才能平衡,這種自己倒霉了就拉別人下水的心態,說的就是周老爺這樣的人。
至於他的買賣為什麼賠錢,這不明擺著的理兒嗎,如今風調雨順,年年豐收,安平縣統共才多大的地兒,人口本來就不多,還基本都是種地的農戶,人家農戶自己地里收的糧食都吃不清,誰還跑外頭買,若是往外頭的大州府裡頭倒賣倒是條道兒。
只是若能賣到外頭去,那就不是小買賣了,買賣大,本錢自然也多,本錢多了就不是周家能抗住的了,所以說,在安平這樣的小縣城裡頭開糧鋪子,他不賠誰賠啊嗎。
同樣的道理,綢緞鋪子也一樣,可著整個安平縣能穿得起綢緞的有幾戶人家,既能穿得起,也不會在安平縣買了,近些的可以去州府,再體面的人家,還可以去京城,甚至直接去南邊兒買,花色多,價格也相對便宜。
若是莊戶人家,平日穿的都是自己紡線織的粗布,趕上過年,家裡頭好過的,至多來城裡扯幾尺花布給孩子衣裳,綢緞是想都不敢想的,故此,周老爺說什麼綢緞鋪子的買賣紅火,絕對是胡說八道,這是挖了坑讓她爹跳呢,心眼兒實在不好。
青翎正琢磨回頭怎麼提醒她爹別上當呢,忽聽窗外有孩子的哭聲,聽聲兒像是周寶兒,青翎踮著腳趴在窗戶上往街上看,正瞧見明德騎在周寶兒身上,掄圓了拳頭揍那小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