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鳴
長壽一進來就見少爺正盯著桌上的瓦罐瞧呢,不禁搖頭,瓦罐是最平常的粗瓷,而且還缺了口子,估計扔到外頭都沒人撿,偏偏少爺稀罕,擺在書案上,時不時就看,瓦罐里是胡家瘋丫頭那天捉的小蝌蚪,少爺每天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看它們,只不過今天看的時間有些長。
長壽把茶放到桌子上:「少爺您瞧什麼呢?」
陸敬瀾皺著眉道:「長壽你看,它們是不是病了?」
長壽探頭看了看,這東西雖說自己小時候也常捉來玩,可沒像少爺這樣精心的養著,反正野坑裡頭有的是,死了再捉就是了,故此,真不知道這東西怎麼養,瞧著是沒前幾天歡實了,異想天開的道:「那個,是不是餓了。」
陸敬瀾點點頭:「是啊,這都好幾天了,也沒吃東西,肯定是餓了,你把點心盒子拿來,早上我吃的那個棗泥糕喂些。」
陸敬瀾話音剛落,窗外的青翎就笑了起來。
陸敬瀾眼睛一亮,抬起頭來果然瞧見青翎那張曬的紅通通的小臉,正趴在窗屜上,沖著自己笑呢:「敬瀾哥哥你要是餵了它們棗泥糕,不等明兒這些小蝌蚪就死了。」
陸敬瀾走出來,拉著她進屋:「這兩日怎麼不見你去書房院了?」
青翎撅撅嘴:「我要是去了,陳先生又得讓我跟你們一起念書了,我的好日子統共沒幾天了,正經兒事兒還忙不完呢,哪能浪費在念書上,怪沒意思的。」
長壽聽了忍不住道:「二小姐,難道這世上還有比念書更正經的事兒不成。」
青翎眨眨眼:「多著呢,在我看來,玩兒就是最正經的事兒了,比念書正經多了。」
長壽給她噎的差點兒背過氣去:「這話要是讓陳先生聽見,指定要氣死了。」
青翎:「這你就不知道了,你看先生哪天不去河邊釣魚,一釣就是一天,也沒見他釣上了幾條對吧,這不是玩是什麼,可見先生也是喜歡玩的。」
長壽想了想,還真是,陳先生每天給少爺們上一個時辰課,下了學扛著魚竿就奔河邊去了,不到天黑不見回來,也沒見釣多少魚,莫非真是玩去了?
陸敬瀾見長壽被這丫頭忽悠了,忍不住笑了一聲,把自己桌上的茶水遞在青翎手裡。
青翎在外頭玩了大半天,正渴呢,接過來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敬瀾見她額頭還有汗,掏出帕子里給她擦了擦才道:「先生是愛才之心,想收你這個學生,偏你不領情,你不知,道這兩天你不過來,先生總是朝窗外看呢,子盛說,先生是找你呢。」
青翎:「這麼說,以後我更不能去書房了,讓先生惦記上可不是什麼好事兒,青翧現在天天唉聲嘆氣的,人都蔫了,兩隻手給先生打的紅腫不堪,寫字的時候都含著眼淚。」
陸敬瀾想起青翧不禁道:「陳先生的嚴厲是出了名的,我也常挨板子的,不過,你剛說什麼好日子沒幾天了是什麼意思?」
說到這個,青翎小臉暗了不少:「我娘說等過了這個伏天,就讓我在家學針線女紅,不能再出去玩了,自然就沒好日子了。」
長壽在旁邊道:「女孩子不都得學針線女紅嗎,我家裡最小的妹子,跟二小姐一般年紀,如今都會裁衣裳了做鞋了,我腳上這雙就是我小妹子親手做的,我娘說女孩家針線上不好,將來許不得好婆家。」心說,哪有姑娘家成天想著往外瘋跑的。
青翎瞥眼看著他:「長壽,想不到你懂的還挺多的嗎?」
長壽一機靈,忽然想起眼前可是胡家的瘋丫頭,不是自己家裡的幾個老實巴交的妹子,惹惱了她,不定拿什麼招兒對付自己呢,忙尋了倒茶的借口一溜煙跑了。
陸敬瀾看著好笑,問她:「你不想學女紅嗎?」
青翎搖搖頭:「不是不想,是怕娘親成天讓我悶在屋子裡做針線。」
陸敬瀾:「那就把針線學好不就得了,到時候跟你娘商量商量,想來表姨也不會把你悶子屋子裡的。」
青翎眼睛一亮,是啊,自己怎麼沒想到呢,娘親讓自己學,學會了不就是了,這才是徹底的解決之道,一味逃避是沒用的。
陸敬瀾見她想通了,也覺得心裡暢快了許多,拉著她看瓦罐里的小蝌蚪:「你說它們是不是餓了,不能喂棗泥糕,那該喂什麼?」
這個可難倒了青翎,她只知道不能喂棗泥糕,具體小蝌蚪吃什麼,她還真沒研究,喃喃的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管家伯伯肯定知道,你等著我去問他。」說著,不等陸敬瀾說什麼已經跑了。
過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才回來,後頭跟著來順,手裡提著個木桶,進了屋就道:「管家伯伯說,小蝌蚪是吃水草的,我就讓來順去撈了一些過來。」說著從木桶里捏了一條水草放進了瓦罐里,果然,水草一放進去,那些蔫頭耷拉腦的小蝌蚪就開始動了,在水草間游來游去,異常歡實。
陸敬瀾高興的道:「果然是吃水草的。」
青翎讓來順把裝水草的木桶放到外頭廊下,以便陸敬瀾投喂,坐在窗下,抱著點心盒子吃了兩塊棗泥糕才心滿意足的走了。
陸敬瀾身子弱,表姨怕他吃不慣胡家廚子做的菜,把家裡的廚子也一起送了過來,陸家是京城世族,廚子的手藝自然不是胡家能比的,尤其點心,做的比胡家的好吃許多,自從嘗了一次之後,青翎隔三差五的就會往陸敬瀾這兒跑,完全是奔著點心來的。
而且,陸敬瀾沒什麼脾氣,性子也好,娘也囑咐自己,多過來跟他說說話,所以兩人很快就混熟了。
看著她走了,長壽才進來咕噥了一句:「這位二小姐可真不像個姑娘家,哪有姑娘家這麼瘋的……」見少爺臉色沉了下來,知道少爺不愛聽,急忙閉了嘴,真不明白少爺怎麼就喜歡跟胡家的瘋丫頭說話呢,依他看,胡家大小姐才像個姑娘樣兒呢。
不過,靈惠寺那老和尚算得還真靈,少爺這才在胡家住了半個月,身子就好多了,臉色也紅潤了起來,不跟過去似的風吹吹就倒,夜裡睡得也安穩了許多,莫非胡家真有少爺的貴人?不會是胡家的瘋丫頭吧。
想到此,忙搖頭,絕不可能是她,那丫頭簡直就是個皮小子,哪是什麼貴人啊。
青翎可不管長壽怎麼想,吃飽了肚子,從陸敬瀾這兒出來,路過大哥的院子,想起可憐的青翧,便走了進去,想安慰安慰小弟。
不想沒找著人,問了福子說往後頭花園裡去了,不讓他跟著,這大晌午頭上,去花園做什麼?一路尋了過去,找了一圈才找著,這小子正躲在山石洞子里哭鼻子呢。
看見青翎,還有些不好意思,背過身子抽搭。
青翎把他拽出來:「多大了還哭鼻子,叫人瞧見可要笑你了。」
青翧嘴硬的道:「誰,誰哭鼻子了?是沙子進了眼,我揉眼呢。」
青翎撲哧一聲笑了:「行,你揉眼呢,我們青翧沒哭鼻子。」
小傢伙揉揉眼,一串眼淚又掉了下來:「二姐,先生罵我笨,今天又打了我手板,說明天檢查我背書,要是我還答不上來,要加倍的打,我這麼笨,先生留的書,肯定背不下來的,嗚嗚嗚,二姐,我會不會被先生打死啊。」
青翎給他擦了擦眼淚:「誰說我們家青翧笨來著,跟姐姐說說,先生留的什麼功課,姐姐幫你。」
青翧抹了抹眼淚,抬起頭:「是詩經小雅鹿鳴,我背了很久都背不下來。」
青翎:「背書也是有方法的,死記硬背,就算這會兒記住了,過後也得忘了,先要知道它的意思,才行,姐姐給你講講,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這句的意思是一群鹿兒呦呦叫著,在那原野吃草。我有一批好賓客,彈琴吹笙奏樂的迎接我,是說人們待我友善……」
小孩子本來就聰明,之前背不下來是因為不知道意思,古代的教育方法就是死記硬背,不管多艱澀的文章,先要背熟,才會給你講解意思,根本不考慮這樣死記硬背多費勁。
青翎把意思給青翧講明白了,小傢伙立馬就背會了,高興的手舞足蹈,嚷嚷著明兒肯定不挨打了。
青翎看見他那兩隻紅腫的小手,惡作劇的念頭冒了上來,湊到青翧耳朵邊兒上嘀咕了幾句。
青翧聽得直點頭,一張小臉興奮的直冒光,覺都沒睡好,天一亮就起來了,吃了早點早早到了書房院,連福子都納悶,每天去書房院上課,對於二少爺跟受刑差不多,不三催四請的都不去,什麼時候這麼積極了。
就連子盛都道:「看來青翧的書背下來了。」
青翧嘿嘿笑了兩聲,瞄了眼窗外,心裡既興奮又忐忑,興奮是可以捉弄先生,忐忑是怕過後先生追究起來,自己跟二姐都得倒霉。
不一會兒陳先生走了進來,先挨個檢查昨天留的課業,到了青翧這兒,臉色更有些嚴肅:「青翧,小雅鹿鳴可背會了嗎?」
青翧一挺胸膛,用力點了點頭,然後大聲背了一遍,先生頗為意外,這篇鹿鳴這小子背了三天,都沒背下來,怎麼一晚上就背的這麼熟了,不禁道:「可見罰有用,昨兒多打了你幾下,果然就會了。」
青翧聽著話頭不對,先生這意思,莫不是以後都照著昨兒昨兒罰,自己不慘了,忙道:「不是因為先生多罰了青翧,是二姐給我講了意思,我就背下來了。」
陳先生愣了愣,繼而點點頭,下意識往窗外看了一眼,不免有些遺憾,胡家這個二小姐的確聰明,自己也有心教導,可這丫頭就是不受教,奈何奈何。
搖著頭回來,拿起桌上的茶盞,揭開蓋子,剛要喝,忽感覺手上毛茸茸的,低頭一看,茶碗里竟然爬出來好幾條毛毛蟲,都爬到自己手上了,嚇得急忙丟了出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