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卻說明德,本想著吃了飯跟青青說上兩句話兒的,這一晃好些日子不見,心裡不免惦念,把哪想青翧卻說帶他去個好玩的所在,不由分說拽著他出了翟府。
一陣車馬搖蕩搖的,他剛吃下的飯險些吐了出來,連青翧跟自己說的什麼都沒聽清,等車一停下,半天才緩過來,下了車方發現眼前是一個二層的樓閣,串串紅燈照的猶如白日一般,隱約瞧見樓閣間輕紗垂幔映出裡頭雲堆雪影,笑語聲喧。便隔著紗幔,也能聽見樓里鶯歌南曲軟糯糯能酥了人的骨頭。
明德早不是小孩子了,又在安平的鋪子里跟著胡滿貴學了好些日子本事,安平雖比不得京里,卻也少不了青樓妓院。
這男子們尋樂子的去處跟胡記當鋪就隔著兩條街,那些花娘得了恩客的東西,也常來胡記典當。
夥計都是十幾歲沒娶媳婦兒的小子,平日除了自己的親娘妹子,便是村子里的丫頭,也都是要務農幹活兒的,莫說擦脂抹粉的打扮了,能穿件兒新衣裳都少見,故此,瞧見這些穿紅戴綠的花娘,自然新鮮,便常私下裡說些沒邊兒的葷話,偶爾從那邊兒過,也著意的瞧上幾眼,故此一見這陣仗,哪還不知是什麼去處。
再也想不到,青翧會拽自己來這樣的地方,如何肯進去,說道:「這個地方我可不去,趕緊回去的好。」轉身就要走。
青翧哪能讓他走了,明德是他自小的玩伴,二姐不陪自己玩了的幾年裡,跟自己四處淘氣的就是明德,兩人在一起什麼事兒沒幹過,故此,在青翧的認知里,有什麼稀罕新鮮有意思的事兒,都得讓明德一起見識見識,這般才是真哥們兒。
根本就沒想過明德一心喜歡青青,且,如今青青的性子也變了許多,明德的心思似是有了希望,青翧在他眼裡除了是哥們,還極可能是自己的舅子,便再荒唐也沒說跟自己的舅子逛這種地方的,如何肯干,非要走了不可。
青翧哪知他的心思,只覺這樣多好玩的地方怎麼能走,死命拉著他:「走什麼,你沒來過京城,不知道這橫波樓多好玩,裡頭好些吹拉彈唱的小丫頭,一個塞一個的好看,保管你一會兒眼睛都瞧直了,咱們也不幹別的,就進去聽聽曲兒,這裡頭的老闆娘叫橫波娘子,長得比天上的仙女還漂亮呢,你要是不見她,後悔去吧……」
明德忙搖頭:「明兒一早還得趕路呢,還是快些回去睡覺吧,大晚上的聽什麼曲子。」兩人你推我搡的正拉扯的時候,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青翧還真是你,剛橫波說聽著像是你的聲兒,我還道她聽差了,下午的時候不說著急家去,酒都不吃,說回去晚了怕你舅舅要數落你,怎麼這會兒又來了。」
青翧回神見是溫子然,遂拱拱手:「溫兄怎麼也回來了?」
旁邊的橫波娘子嘻嘻笑了兩聲:「什麼回來,根本就沒走。」溫子然摟了她的腰在她臉上香了一口:「橫波娘子如此善解人意,我哪捨得家去。」
橫波娘子笑的花枝亂顫:「到底是溫公子知情著意。」兩人你來我去的調笑起來,絲毫不顧及青翧跟明德。
青翧是見慣了的,沒覺得如何,明德哪見過這種風流陣仗,一張臉漲得通紅,拉著青翧一個勁兒道:「回去吧回去吧。」
溫子然目光在明德身上轉了轉:「胡兄今兒有客?」
胡青翧:「不是客,這是我姑姑家的表弟田明德,來京裡頭接我二姐小妹的。」
溫子然沖明德一拱手:「原來是田兄,常聽二爺說起,失敬失敬,既來了橫波樓哪有不進去的禮兒,今兒我越過二爺做個東道,田兄可不能推辭。」
他話音剛落,橫波娘子已經知意裊婷婷走過來,福了福:「能得田公子賞光,我橫波樓蓬蓽生輝,若不進去,溫公子便怨奴家招待不周了。」
這橫波娘子穿的極輕薄,羅裙輕紗,微微福身,露出一大截子雪白的胸脯,明德臉更紅,別開頭眼睛都不敢往前看,連連後退,卻給青翧抓住:「跟你說,橫波娘子可是一舞動京城,進去瞧瞧又如何。」拖拽著他進了橫波樓。
明德這一進來才發現,自己先頭許真想錯了,這裡不像安平縣那些妓院,倒像是專門歌舞的地方,沒有別的客人,至少他沒瞧見,中間一個個老大戲台一樣的地方,攏著如煙似霧的輕紗。
青翧拉著他在二樓中間的一間雅室里落座,眉目如畫的漂亮小丫頭執壺,桌上珍饈果品擺了一桌子,明德有些不敢抬頭,卻發現青翧極自在的坐在那兒,甚至拉著一個穿著白衫翠裙的丫頭,不知說什麼呢,異常親熱。
溫子然跟橫波娘子道:「難得田兄來你這橫波樓,今兒可得好好露露你的本事,莫叫田兄失望而歸。」
橫波娘子笑了一聲:「那橫波暫且告退。」
不一會兒四周的燈光忽的熄了,明德嚇了一跳,剛要站起來,青翧按住他,指了指下頭:「能得橫波娘一舞,明德你今兒可有造化了,我都沒看過幾回呢。」
明德看過去,但見樓下中間的紗帳徐徐拉開,戲台四周的燭火亮了起來,戲台中間有個輕紗遮面的女子。
看見她穿的衣裳,明德睜大了眼,心說這穿的什麼啊,雖好看到底有傷風化,雪白胳膊□□在外,纏著一圈圈的金環,在燈下流光溢彩,緊身小衣綴滿珍珠,下頭燈籠紗褲,中間露出一截子雪白的肚子,赤著腳,腳腕子上,腰間,手腕上都系著金鈴。
便是蒙著臉也能瞧出正是剛那位橫波娘子。
忽的一陣鼓點響了起來,橫波娘子跳起舞來,手腳腰上的金鈴隨著鼓聲叮鈴鈴的響了起來,配上妖嬈的舞姿,說不出的美麗誘惑,明德眼睛都直了。
一舞畢,鼓聲歇,明德方回過神來,恍惚以為是夢,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四周燈火重新亮了起來。
青翧笑道:「行了,別掐了,不是做夢,我頭一回看的時候也跟你一樣。」
明德卻站了起來:「青翧,我們回去吧。」說著沖溫子然拱拱手:「多有叨擾,家中還有要事,先告辭了。」說著拉了青翧往外走。
青翧不想走都不行,明德力氣奇大,一股蠻勁兒把青翧拉走了。
橫波娘子回來見只剩下了溫子然不禁道:「胡二爺跟那位田公子呢,怎麼不見了?「
溫子然笑了一聲,低聲道:」這胡家的人還真有意思。「
橫波娘子:「聽說二爺的姐姐跟二爺是雙胞的龍鳳胎,想來長的極像,觀二爺的長相,這位二小姐一定是位難得的美人了,公子可見過?」
溫子然想起玉華閣那位易釵而弁的胡家二小姐:「雖像卻也大不一樣,這位二小姐極聰慧,比胡青翧更多了幾分書卷氣,叫人一見難忘。」
橫波娘子笑道:「這倒沒想到,二少爺不是最厭念書嗎,怎麼他二姐倒念起書了。」
溫子然看了她一眼:「你別以為胡家門第尋常,就輕看了,胡家如今的當家夫人,正是翟侍郎的千金,才貌雙全,當年也是頗有名聲的,若不是翟侍郎獲罪,哪會落到胡家,教導出的女兒怎會差得了。」
橫波娘子道:「怨不得陸家少爺能瞧上呢,可見的確不凡。」
溫子然也不跟她說什麼,女子頭髮長見識短,只瞧得見眼面兒前的富貴,雖知九爺青眼胡青翧,不敢有失禮之處,卻從心裡瞧不上胡家的出身,才會覺著跟胡家跟陸家結親家是高攀。
殊不知,胡青翧入了九爺的眼,就等於一步登了天,待他入了新軍之後,日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只怕便自己也比不得呢,人這一輩子出身如何是命,運道如何也是命,誰能說十幾年後,胡家不是下一個望族呢。
再說青翧,給明德拖了回去,一進翟府,青翧一把抓住明德,小聲道:「今兒去橫波樓的事兒別叫我二姐知道才好。」
明德好笑的看著他,忍不住道:「原來你還知道怕,我還當你色迷心竅什麼都顧不得了呢,你以前不常說男子漢敢作敢當,怎麼這時候倒慫了。」
青翧嘿嘿一笑:「食色性也,聖人都如此,更何況你我凡夫俗子了,只是我姐畢竟是女的,這些事兒還是不告訴她的好,免得她胡思亂想,再說風流不下流才是真男子。」
明德:「怪不得你一來了京里就不回去了,原來是讓美人絆住了腳。」
青翧道:「你也太瞧不起我了,美人不過尋個樂子罷了,我是有正經事兒呢。」
明德切了一聲:「少哄我吧,你能有什麼正經事兒。」
青翧剛想跟明德說新軍的事兒,忽想起二姐特意囑咐過自己,此事未成之前,萬萬不可說出去,便忍住了:「總之是有正經事兒,日後你就知道了。」
兩人說著進了屋洗漱后睡下不提,轉過天一大早起來,青翎姐倆辭了舅舅舅母,青羽兩口子一直送著青翎幾個上車去遠了,方才迴轉。
子盛見妻子有些鬱鬱寡歡,不禁道:「若捨不得青翎青青,回頭等忙過去這陣子,我再去接來也就是了。」
青羽搖搖頭:「我是覺得自己不孝,爹娘這麼忙,我卻一點兒忙都幫不上,還是個當姐姐的呢,連我這兩個妹子了都比不上。」
子盛:「青翎以前就跟著岳父做買賣管賬,這丫頭就是個閑不住的,你跟她性子不同,跟不孝有什麼干係,只咱們過好了,不叫岳父岳父再為咱們擔心,就是孝了。」
青羽:「我只是心裡有些慌,不知怎麼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兒似的。」
子盛目光閃了閃:「你呀自打懷了孩子,就喜歡多想,能有什麼事兒,是你自己瞎想罷了,昨兒夜裡沒睡好,今兒又起的早,再去睡會兒吧,別熬壞了身子。」
兩口子回了屋子歇息不提,再說青翎姐倆,一路緊趕慢趕,終是落晚的時候到了家,在大門外瞧見輛眼生的馬車,不禁問胡管家:「家裡有客?」
胡管家道:「什麼客啊,是鄰村的周老爺,不知從哪兒聽說老爺病了,跑來探病呢。」
青青臉色一變,大概是想起上回周家遣媒人來提親的事兒,心裡彆扭。
明德瞧著心疼,哼了一聲:「他還真好意思來,臉皮也太厚了。」
青翎卻沉吟了半晌:「冀州府的事兒鬧大了?」
胡管家搖搖頭:「好在那當票沒到日子,咱們胡記不答應贖當也在情理之中,那主顧便再著急也得講理,況且,這事兒自然不能宣揚,外頭沒什麼人知道,倒不知周子生怎麼得了信兒?」
青翎暗道怪不得周子生做買賣賠本呢,這人看似精明實則蠢笨如豬,且氣量狹小,最見不得別人好,若周子生今兒不來,自己還不能確定就是恆通當使的壞,如今周子生一來探病,這事兒倒做實了。
忽想到什麼:「那個周二狗可是周家村的人嗎?」
胡管家:「可不是嗎,當初他去咱們鋪子的時候,是老爺覺著他有個瞎眼的娘,瞧著可憐,才答應讓他進鋪子當夥計,後來胡掌柜見這小子心思靈,還識字,咱家冀州鋪子開張的時候,就挑了他過去管庫房,哪想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小子要壞咱家的買賣呢。」
青翎是記得周二狗的,人挺聰明,做事兒也穩妥,又會寫字,這才得了管庫的差事,倒真不像是會做這事兒的人,這件事兒怎麼想怎麼蹊蹺。
至於周子生,還真不是青翎看不起他,這樣的騙局真不是周子生這樣的豬腦袋能想出來的,倒是恆通當那個掌柜的是個極陰險的小人,又在噹噹這行的年頭長了,前頭既設過假人蔘的騙局,這次也不新鮮,只是上回是騙,這回直接買通內賊偷了,這就是不想胡記在冀州府站住腳,才想出這麼個招數來。
其實並不高明,且有且心急,若是等到了一月之期,再指使人偷了珍珠,到時候主顧照著日子上門贖當,有當票在,胡記有什麼理由推脫,若拿不出人家的東西,宣揚開去,胡記這鋪子也就只有關張了。
如今尚有時間騰挪,自然不會是恆通當心慈想給胡記留條生路,只怕是著急扳倒胡記,方才提前來贖當,不過,這裡也少不了周子生的事兒,周子生恨不能胡家賠本呢,又有前頭胡家拒婚的事兒,心裡不定更恨了,莫非周二狗的事兒跟他有什麼干係,此事還需仔細查問清楚才行。
想到此便道:「我爹好了嗎?」
胡管家搖搖頭:「昨兒請了冀州壽春堂的郎中來瞧了,開了兩劑葯吃下睡了一晚上,今兒一早說身上輕了些,只是還有些沒力氣,夫人便讓老爺仍躺著,說這陣子兩處裡頭跑,積了心火,方才一病便如此重,多歇歇才好,叫大少爺去應付周子生,說好歹沾著親,便是看在明瑞少爺的份上,也不好太慢待。」
明德:「我大哥才懶得理會他呢,眼裡除了他那肥豬兒子,還有誰,親閨女都不放在眼裡,更何況我哥這個女婿了,我過去把他趕出去,省的他在這兒貓哭耗子假慈悲。」說著就要往前廳去,給青青一把抓住,小聲道:「你別去,跟這樣的人較什麼真兒,回頭怎麼見你嫂子。」
青翎也道:「這樣的人臉皮早已厚的刀槍不入,便你去趕他,他不定也有話說,以後跟明瑞大哥說了,倒不好,大哥知道怎麼應付,趕了一天路,趕緊回屋去歇會兒子吧,明兒一早,跟我去周二狗家看看去,我倒不信,這人只要沒死,怎麼可能就不見影了。」
明德點點頭走了,青翎姐倆往爹娘屋裡來了,還沒進屋就聞見一股子藥味,見廊下立冬正在扇葯爐子熬藥呢,知道爹這次真病的不輕。
自打青翎有記憶起,就沒見爹這麼正經的吃過葯,便有個不爽利,睡一覺也好了,根本用不著瞧郎中。
胡老爺正歪在炕上跟翟氏說話兒呢,一見青翎青青,不禁埋怨妻子:「你也是,什麼大事值當把兩個丫頭叫回來?」
翟氏道:「你還怨我,你這一下子病成了這樣,我這心裡頭沒了底,不把翎丫頭叫回來商量,還能怎麼辦,鋪子里的事兒自來只有你們爺倆清楚,除了叫青翎回來,還有別的法子嗎。」
胡老爺倒還算心寬,沖青青招招手,叫她過去,瞧了瞧她的額頭道:「這樣一裝扮,我們家青丫頭真好看呢,在你舅舅家住的可好?你舅舅的身子好些了沒?你大姐好不好?」一連問了一串話。
青青:「舅舅家雖好只是沒家裡好,舅舅有些咳嗽,聽姐夫說每年這時候都如此,等過些日子就能好了,大姐很好,請了陸太醫來給大姐瞧了脈,說讓寬心養胎,只是吃的不多,早上起來總是噁心乾嘔,急的姐夫什麼似的。」
翟氏:「這倒正常,前幾個月都要害喜的,等過了四個月,孩子一出懷就好了。」
知道青翎跟丈夫有話說,便摸了摸青青的發頂:「趕了一天路,快著回去洗個澡歇著吧,瞧這小臉都銹了。」
青青也極懂事兒,知道買賣上的事兒自己幫不上忙,在這兒只能添亂,便應著去了。
青青一走,青翎便到了炕邊坐下:「爹就別埋怨娘了,出了這樣的事兒,自是越早解決越好,若是到了當票上贖當的日子,可就真沒法子了。」
胡老爺嘆了口氣:「我這幾天總想,到底是咱家沒福氣,壓不住冀州府那塊財地,方才出此橫禍,實在不行,就把冀州府的鋪子收了吧,至於那些珍珠,做價賠他也就是了。」
青翎:「爹想的好,那人本就是沖著咱們胡家來的,如今捏住了咱胡家的把柄,怎肯輕易罷休,只怕便咱家冀州府的鋪子關了張,也無濟於事。」
翟氏聽了心裡直撲騰:「這殺人不過頭點地,咱家的鋪子都關了,他還能不依不饒的做什麼。」
青翎道:「冀州府的鋪子便關了,還有安平縣呢,這件事兒肯定是恆通當在後頭使的壞,恆通當既出了手,哪會輕易罷休,不把咱們胡家的買賣都攪黃了,是絕不會收手的。」
翟氏:「照你這麼說,咱家得把鋪子都關了才成嗎,哪有這樣毒的。」
青翎:「為了一個利字,這些人什麼干不出來。」
翟氏:「這可如何是好?如此,便這回的事兒過去,也沒有消停之日了。」
青翎:「能消停,前提是讓恆通當再也沒能力找咱家的麻煩。」
胡老爺:「這個爹也想過,可如今也晚了,周二狗的人都找不著了,能如何,退一步說,便找著了周二狗,也不一定找到那盒珍珠,贖當的人若咬住不放,這事兒真不知怎麼了結呢。」
青翎:「以我瞧二狗不是這樣的人,此事必有原因,爹您寬心養病吧,這件事兒交給我,明兒我去周二狗家先看看他娘再說。」
胡老爺點點頭。
翟氏忽問了句:「怎麼青翧沒跟你們一起回來,這小子一去就是倆月不見影兒,莫不是玩瘋了,連家都不回了?」
青翎:「娘就別擔心了,他好著呢,也沒惹什麼禍,在京里待著也好,有青翧在舅舅家住著,舅母總有個忌諱,不敢太為難大姐。」
翟氏道:「你舅母是個糊塗人,就一味想著自己多委屈,也不想想她做的那些事兒,不想想若不是她窮折騰,你舅舅哪會變成這樣,年上我去瞧你舅舅,你舅舅拉著我說夢見你外祖父外祖母了,拉著他的手說話兒,我心裡覺著有些不吉利,小時候你外祖父找人給你舅舅批過八字,說你舅舅有運無福,只怕難以終老,你外祖父為此還把那算命的趕了出去,這兩日我想起這些,總忍不住擔心,萬一你舅舅有個閃失,翟家可怎麼辦?」
青翎其實也覺著舅舅不大好,面色灰白,精神不濟,總念叨著等大姐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翟家有了后,他就放心了云云。
只是這些不能跟她娘親說,說了,豈不更要擔心了,便道:「娘別擔心了,我瞧著舅舅還好,只是犯了舊症罷了,等大姐肚子里的孩子一落生,瞧見自己的孫子,心裡一高興,說不準病就好了。」
翟氏:「行了,你也別安慰娘了,娘經的起風浪,況且生老病死皆是命數,半點勉強不來,你舅舅這個身子自打五年前那場病,就沒養上來,虧了陸太醫妙手,方能撐了這麼些年,若真不好,也是他的命,娘就是有些擔心子盛跟你大姐,若沒了你舅舅,你舅母可更拿大了,。」
青翎心說,等青翧入了新軍,便能留在京城,青翧的性子想必舅母已經領教了,自己還就不信,她能再折騰,真惹惱了青翧,犯起混來,把翟家砸了都可能。
這小子如今跟熊孩子混的,越發的無法無天了,行事頗有幾分熊孩子的影兒,還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著什麼人學什麼人,只不知娘若知道青翧要當兵會是什麼反應了,如今還是先瞞著吧,等到了眼面前兒再說也不晚。如今得先把鋪子里的事兒平了。
正說著,就見大哥走進來:「這周子生一個勁兒問爹的病,我搪塞了半天才搪塞過去,要不是看著他是明瑞的老丈人,誰耐煩應付他,不過這些年他不是不跟爹來往了嗎,巴巴的又跑來探病做什麼?「
青翎:「他哪兒是探病,這是來咱家探聽消息來了。」
說著不禁道:「大哥福子接我使喚兩天成不成?」
青羿笑了起來:「借什麼,只管使喚。」說著把福子叫了過來交給青翎。
青翎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福子點點頭一溜煙跑了,青羿好奇的道:「你跟他說了什麼?」
青翎:「沒說什麼,就是讓他跟著周子生,看看周子生去哪兒?」
青羿:「這麼晚了他還能去哪兒,肯定是回家了唄,還能跟他兒子似的,天天住在妓院里不成。」
青翎:「若他回家,便是他家裡有人候著他呢。」
青羿撓撓頭:「你這丫頭去了一趟京城,說話顛三倒四的,倒是叫人聽不明白了。」
青翎推他:「大哥還是趕緊念書去吧。」
兄妹倆辭了爹娘出來,青羿忽道:「小翎兒,你說這次舉試大哥能考中嗎?我這心裡怎麼沒底呢。」
青翎暗暗翻了白眼,她大哥現在都成毛病了,只要考試前必然來這麼一出,想想她大哥的秉性,只得道:「只要大哥別緊張,正常發揮,一定能中舉人。」
青羿眼睛一亮:「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那我先回去看書了。」撂下話轉身走了。
青翎不禁琢磨,是不是因為前幾次童生試考試的經驗,大哥把自己當成鐵口直斷了,怎麼有事兒沒事兒就來問自己這些呢,自己也不是主考官,誰知道大哥能不能考中啊,真是的。
如今青翎對大哥考科舉,倒不像過去那麼上心了,有青翧,估計胡家以後也不會太差,青翧的前程基本是可以預見了,大哥的卻還不知道。
轉過天一早,青翎洗漱完換了身男裝,讓福子趕車,自己跟明德去了周家村,昨兒福子回來的時候說周子生從胡家走了之後,直接回了家。
福子見周家門外有輛馬車,便知有客,縮在度對面的影壁牆後頭等了一會兒,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從裡頭出來個中年漢子,賊眉鼠眼,下巴殼兒上,一撮山羊鬍,上了馬車,瞧方向是去冀州府。
青翎一聽就知道是恆通當的掌柜劉廣財,果然,周子生跟恆通當有勾結,真不知周子生圖什麼,莫非他來胡家打探一番,恆通當還能給他多少好處不成,亦或跟恆通當達成了某種,對他有利的協議。
周二狗家住在周家村西邊兒,家門口不遠有顆老桑樹,昨兒半夜裡下了場雨,天亮就晴了,估摸是給風雨打下來,落了一地黑紅的桑葚,附近饞嘴的孩子,三三兩兩的蹲在地上撿桑葚吃,也不嫌臟,撿起來就往嘴裡塞,吃的不亦樂乎。
青翎駐足瞧了一會兒,不覺想起幾年前,自己總是往胡家西邊兒的林子裡頭跑,就是惦記那顆大桑樹上結的桑葚呢,那時候過的異常快樂,好像年紀越小心思就越簡單,心思簡單了,就越容易快樂,長大了有了這樣那樣的事兒,便就會變得世故而無奈,抬頭看了看眼前破的不像樣的大門,側身問明德:「這裡就是周二狗家?」
明德點點頭:「我來過兩次,錯不了。」上前推開喊了聲嬸子:「我是明德,來看您了。」
青翎看過去不禁愣了愣,周二狗的娘正坐在院子里的支開桌子紡線呢,一開始青翎還真沒看出來她是瞎子,因她紡的極為熟練,根本不像個瞎子,可後來她一抬頭,就看出來了,兩個眼珠子不動,跟人說話也靠聽聲兒。
明德是個自來熟,進來走到老婆子跟前兒親熱道:「我是明德,嬸子不記得我了嗎。」
青翎一直注意著周二狗的娘,發現他聽見明德兩個字之後,臉色有些微慌亂,哪怕不過一瞬,青翎也看清了,周二狗的娘肯定知道明德的身份,所以才會慌亂,換句話說,這一瞬的慌亂,正說明周二狗的娘知道周二狗在哪兒,或者說,知道這整件事兒的來龍去脈。
想到此,青翎走了過去,周二狗的娘極為敏感,立刻道:「誰?明德還有人跟你一處來的嗎?」
明德剛要回答就給青翎截住了:「嬸子,我是胡青翎兒,胡家大排行老二。」
青翎一句話說出來,那婆子臉都白了:「你,你是胡家的二小姐?」說著竟然站了起來,忽的惱了起來:「我不知道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你們有本事就去找二狗,跟我這個瞎了眼的老太婆打飢荒有什麼用。」
明德剛要說什麼給青翎攔住了,青翎道:「嬸子別著急,我們的確是來找二狗的,您老可知道二狗做了什麼事兒?」
老婆子愣了一下,繼兒搖頭:「不知道,我也是有好幾天不見他了,我說的都是實話,這小子自小心野,一長了腿就恨不能日日都在外頭才好,後來去了你們家的當鋪當夥計,更是十天半個月不見家來一趟。」
青翎點點頭,扶著她坐下:「您老坐下慢慢聽我說,我們這次來的確是想找周二狗,不瞞您說,我們胡記冀州當鋪庫房裡的一盒子珍珠不見了,那是主顧來活當的東西,說好了一個月之期,若一個月到了不能如期給人家,我們也只能報官了,二狗是看管庫房的夥計,若驚動了官府,只怕二狗不好推脫。」
老婆子顯然非常吃驚:「珍珠?什麼珍珠?真是二狗拿的嗎?」
青翎:「合浦那邊兒販過來的珍珠,至於值不值錢你,值多少錢,卻不好估算,只是在咱們鋪子里典當了一千兩銀子。」
老婆子一聽整個人都傻了似的,喃喃的道:「一千兩,一千兩,這麼多,……」
老婆子忽然道:「你們是來抓二狗坐大牢的嗎?」
青翎搖搖頭:「二狗在我們家當夥計有兩年了,為人如何無人不知,我不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兒來,便做了也必有苦衷,只他說明了,把珍珠原封不動的拿回來,就還是我胡家的夥計,我胡青翎說到做到。」
那婆子沉默良久道:「你們回去吧,我也累了,想進屋歇會兒。」青翎往旁邊不遠的鍋台看了一眼:「那您老先歇著,我們改日再來。」說著把手裡的東西放在小桌上:「這是我們家廚子做的棗泥糕,最是香甜鬆軟,您嘗嘗。」撂下話跟明德出了小院。
上了車明德忙道:「二姐,咱可什麼都沒問出來呢,怎麼就走了?」
青翎:「不用問了,二狗就在家藏著呢。」
明德一聽差點蹦起來:「二姐怎麼知道的?」
青翎:「周二狗娘說話閃爍其詞,明顯就知道兒子闖了禍,只是不知道闖了什麼禍,聽胡掌柜說,王二狗是個大孝子,雖守著瞎眼的娘,卻極孝順,娘倆感情很好,若是真不知道兒子在哪兒,會一點兒都不著急嗎,而且,院子里的鍋台邊兒上,有兩個碗兩雙筷子,還沒來得及洗,這個時候必然是剛吃了早飯,你說二狗子不再家還能在哪兒?」
明德:「既然知道二狗子藏在家裡,那咱們怎麼不抓他,二姐莫不是怕我打不過二狗子,讓他跑了吧。」
青翎搖搖頭:「你也該好好動動腦子,別什麼事張口就來,你也不想想,如今咱家最急的是什麼?」
明德:「當然是找著那匣子珍珠了。」
青翎點點頭:「一個人若是藏了一樣東西,只他自己不拿出來,誰能知道在哪兒?」
明德愕然:「二姐不是想讓二狗子把珍珠交出來吧,怎麼可能?」
青翎:「一個能謹守孝道的人,便不會是什麼壞人,周二狗侍母至孝,斷然不會讓他娘著急的,而且,做下這種事兒,不管開始是因為什麼,如今我篤定他已經後悔了,既如此,就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又如何,人哪有不犯錯的,相信這次過後,對咱們胡記他會比所有人都忠心,更何況,若我猜的不錯,這次他是叫人糊弄了,至於原因,十有八九跟他母親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