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勢力
福州府。
巡按御史署。
洪先春疾入堂院，只見熊文燦正默然站在花圃前，定定盯著一朵殘敗的杜鵑，不自覺放輕了腳步。「大人，今日楚峰要來受官。」
熊文燦淡定道：「嗯，這吏部文書還能有假嗎？」
「大人，楚峰欠缺王化，跋扈自恣，若讓他繼續在寧德尊大，下官怕會是養虎為患啊～。」上一次征剿寧德，落得灰頭土臉回來，洪先春就抱恨在心，眼睜睜看著楚峰擢升，能不急嗎。
「你能有什麼辦法？」
「我......」手下敗將，能怎麼辦？「不如趁他來受封......」洪先春目光一冷，抬手切下去。
熊文燦怎不知道洪先春在想在什麼？先剿鄭芝龍落敗，后剿楚峰更被打得潰不成軍，他心頭正抑鬱得很呢。「洪都司，能迎來這番局面不容易，斷不可為往日恩怨，壞了福建祥和啊，你與他各轄地方，眼不見心不煩就是了。」
且不說殺不殺得了楚峰，他手底下萬多手下，豈是吃素的？何況鄭芝龍眼睜睜看著我的作為，若殺楚峰，鄭芝龍必叛，你丟的只是臉兒，我再丟可就是烏紗帽了，哪能由得你胡來？！
洪先春沒有言語，只默默緊捏拳掌。
此時門房來報：「大人，楚峰正在水部門候著。」
「都司大人，隨本官去走走過場吧。」
水部門岸邊，一溜排著六、七艘兵船，楚字旗幟獵獵張揚，女牆上炮口幽幽，水部門城樓那幾門寥寥火炮，顯得如此的薄弱。底下，方方正正列著五百楚軍，裝容肅整，銳芒逼人，人數不多，但軍容鼎盛，無形散放著威勢，旁觀者禁受不住，俱都退出十步開外。
場內雖然也有上千負責壓陣的衛所兵，但誰強誰弱，一眼即明，一方是獅子，一方是綿羊。
熊文燦心頭微驚，隨之又覺得特沒面子，洪先春更是一臉鐵青，楚峰這是顯擺給誰看？好歹自己還是福建都司，楚峰也要受節制，當下就有點氣急敗壞，可還沒等他開口喝叱，徒然聽那五百楚軍將士震聲。「參見巡撫大人！！」
熊文燦嚇了一大跳，情知對方是在致敬，發作不得，臉臭臭的說：「各位將士有禮，有禮了......楚公子，今日只是非公開的授職，公子大可不必聚眾而來吧？」
一身鮮裝袨服的楚峰，漫不經心道：「他們都是楚庄舊部，既然就撫了，理應接受大人檢閱。」說著，手一揮。
李思誠扯起嗓門：「平矛！」
「平矛～。」
嘩啦！楚軍整齊劃一壓下長矛，眼象虎狼似的盯住前方。
「殺！」
「殺！！」五百人齊聲怒吼，轟地，重重踏前一步，揚起的塵埃向前趨涌，矛林靄靄之中，大小官員臉龐彷彿一股涼風撲至，熊文燦腿腳哆嗦，脊梁骨直發涼，身後更有十餘名城衛兵倉促後退之間，自相磕絆，滾了一地葫蘆，大出洋相。
場面一派靜默蕭殺，養優處尊的官兒們，哪見過這副陣仗，大氣不敢喘，膽小點的人，只覺半邊身子都僵了。
半晌，眾人發覺楚峰並非是趁機來攻城的，才回過魂來，不過各自臉色依舊煞白。熊文燦掏出巾帕，拭去冷汗，訕訕道：「楚公子，本官已然見識諸將士的勇武，那個.....此番就撫，實乃朝廷之幸，朝廷之幸啊......」
洪先春身後的左衛千戶蔣雲翼，咽咽口水，偷偷說：「大人，我們還要不要.....」
洪先春一瞪眼：「你傻呀！尋常一將能有過百親兵，就了不得了，楚峰有五百親兵，要打要走，我們能奈他何？瞧瞧咱們那些個衛軍，一個個心有餘悸似的，那裡有膽動手？！」
「是是。」蔣雲翼大鬆一口氣。「大人明鑒，據探子說，楚峰手底下萬餘軍士，大抵都是這樣。」
「萬餘親兵？」洪先春禁不住寒顫。還以為上回只是賊匪僥倖呢，看來嚴重低估對方了，以後見著這夥人，最好繞著走。
「大人，時候不早了，咱們是不是該儘早完事？」楚峰安泰如常瞟向熊文燦。
熊文燦已受楚峰氣勢所壓，彷彿矮了一頭，當然說什麼就是什麼，於是忙不迭點頭。「也好，咱們就在此擺案行文吧。」見過五百驍勇楚軍后，他也不敢隨便放楚峰入城，並且不動聲色又往後挪了挪，直接站在城門根上，心忖有什麼情況，也來得及抽身進去。
現下大家還是官、匪死對頭，謹慎其事總沒錯，心照不宣唄。
衙役匆匆在兩者擱上香、案，迅速退去。
熊文燦咳嗽一聲，似模似樣展開摺子，看看楚峰。
楚峰無奈，只好配合著單膝跪下。話說這輩子拜天拜地，還真沒在別人面前下跪過，皆因又一直位高權重，忽而矮人一頭，委實很不習慣，可沒轍啊，怎麼著都得給朝廷幾分薄面。
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了將來，不妨效仿人韓信，忍這胯下之辱。
「吏、兵二部敕牒：楚峰矢忠歸誠，攜部從同心效順，並有降閩邊數千亂民向化之功，令閩邊得以歸屬一體，朝廷懷遠之仁，自當加意撫綏，今驗封楚峰為福建都指揮使僉事，分巡建寧道，兼管福寧海防，望竭誠盡心，克盡厥職，佑我閩地安泰。」末了，熊文燦合上敕牒：「楚公子......不，今後要喚你楚僉事了，楚僉事，領受吧。」
「謝皇上大恩～。」楚峰唱個喏，飛快起身。
都指揮僉事，正三品，受福州府都指揮使司統轄，職司是參謀、軍事指揮、分道巡察衛所，沒有實權，其實是個蠻雞肋的職務，但卻也是個匆忙可能性的職務，事發時，哪裡有需要就去那裡，臨危受命，一飛衝天，就好比人家袁崇煥，當初也不過是個小僉事。
任命僉事，吏、兵二部也是考慮著讓洪先春節制楚峰，防止再叛，楚峰懶得計較，有沒有實權，自家心知肚明，分巡地方后，就更說不得誰聽誰的了，主要還是為了謀取一個官家身份，今後日子能過得舒坦些。
再者，先鄭芝龍一步晉陞，也是有好處的，大明軍功講究論資排輩、層級遞進，小兵即使立大功，也多半會被上官冒領，往後只要持續這種勢頭，就不愁會被鄭芝龍壓制。
至此，福建地方勢力，重新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