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曲迂

106、曲迂

在福州府見面,屬公事,如果是在羅源見面,多半是見不得人的事。這年頭當官,見不得人的事太多,羅源都快成為楚峰和熊文燦的老地方了。

午間時分,楚峰領十名護衛,熊文燦也是數騎隨扈,雙雙來到羅源渡頭。

熊文燦立於船頭,楚峰亦不下馬,虛虛作揖,光有架勢,全無恭敬神態。「參見大人。」

熊文燦不以為忤,直截了當道:「楚哥兒,老夫想托你辦件事。」

「大人請說。」

「老夫有批貨物,要運往蘄水縣(今湖北浠水縣),思來想去,這事只有楚哥兒能夠勝任。」

「哦?」楚峰眼睛輕睞:「聽說大人乃蘄水縣人氏。」

「正是,老夫原貴州永寧衛人,后徙家蘄水。」

「不知大人要送何物?」

「是老夫為官多年積攢下的些許薄財,歸老之用。」

熊文燦此舉,明顯是把自家把柄,送給楚峰,以示彼此信任和無間,但楚峰卻不為已甚,這種把柄對熊文燦不痛不癢,一方是欽差巡撫,一方是初晉的盜匪,常言道官字兩個口,是非黑白,還不是由他這上差分說?

楚峰當然也不打算白白便宜熊文燦。「大人前番抄沒俞咨皋、吳淳夫兩家,又預征遼餉六十萬兩,並及今年夏稅、丁米科等,我軍遠途運送,頗為辛勞,大人您看......」若這趟運回家鄉所指的薄財是這些東西,那你熊文燦就太謙虛了。

熊文燦目芒一濺:「楚哥兒,該說的說,不該說的還是心照不宣吧,千里做官只為財,莫非楚哥兒另有抱負不成?」

「大人教訓得是。」楚峰好整以暇道:「不過,這......似乎是私事。」

熊文燦明白楚峰話里意思,無非是想勻一點兒,判官要金,小鬼要銀,有錢大家撈,也是無可厚非的事,這樣一來,熊文燦反而放心了,不怕楚峰貪,就怕他沒弱點。「只要辦妥當,老夫自然少不了楚哥兒好處。」

「比如.....」

「聽聞楚哥兒大肆圍造鹽田,而我福州府,正好有二千正鹽鹽引。」

官鹽80萬斤,這才像話,楚峰微笑道:「大人放心,這事包在下官身上。」

熊文燦滿意點點頭,鹽引攤派一些給楚峰也好,起碼福州府又多一筆收入。「屆時,我會讓另一隊人馬,協同楚哥兒押送。」

「大人,建寧事兒多,這趟我就不隨隊了......葉星。」

葉星虎虎威風,當前一站。「在!」

楚峰轉頭對熊文燦介紹:「這是我營中虎將,能勝此任,就由他押運吧。」

熊文燦察量一番葉星,果然英氣逼人,舉手投足非比常人,也覺得可用,反正不管怎樣吧,是楚軍就行。「如此也好,老夫需要避嫌,就不多滯留了,先行告辭。」

楚峰不倫不類打個千兒:「大人慢走。」

待船開出港灣,知事杜俞靜回頭望望仍站在碼頭的楚峰,才不滿道:「大人,何須任他盤剝?咱們隨便調一對官兵護送就是了。」

杜俞靜是心腹,因而直言不諱,熊文燦說話,也不忌他:「調誰?都司洪先春?南路副總兵王嘉春?亦或鄭芝龍?」

誰送不行,為什麼偏偏是楚峰?熊文燦自然是看中了楚軍的驍悍,能最大程度確保了財物周全,再者官場之間的勾連,千絲萬縷,用別家營伍,別說對方敲詐更甚,分不到好處的人,難免會將消息漏到按察使耳里,那就大大不妙了。

至於鄭芝龍,他的海島基地多,勢力大,他要是黑吃黑,自己也拿他沒辦法,逼急了他重新拉人回海上討生活,從此福建更不得安寧,楚峰則不一樣,一來有『根』,二來勢力相對薄弱,怎麼著,都得顧忌著大明內陸軍隊不是?因此,半官半匪的楚峰,做這種隱諱之事最恰當不過,出了問題,自己也能跳脫事外。

乘風破浪,半個時辰后,熊文燦回到福州府。

來不及喝口水,熊文燦便急急吩咐管家廖冬青清點裝貨,迅速裝船起運,這種事,只能用內家人去做,而且辦得越快越好。話說連皇上指明加收的遼餉,都敢下手,他的貪,曆數大明百官,也稱得上是典範了。

「大人,外頭有應天府人求見。」

熊文燦作賊心虛似的嚇了一跳:「見,見。」

稍後,進來一位半儒半商的紳士,面生得很。

「晚生汪時輪,應天府徽商汪遠僑子侄,見過熊大人。」汪時輪末了,又對下人道:「汪三,將禮物呈上來。」

徽商汪遠僑赫赫有名,名聲在外,熊文燦也是略知一二的,徽商最大的特點就是任人唯親,往往一人發達,便將一村人拉拔出去,人多勢眾的結成一黨,團結進退,共某福利,徽商能夠當紅業界,可並非僥倖。

汪三數人,吃力抬上來一口大箱子,當堂擱下,順手打開。

熊文燦即便巨貪多時,見慣了紅白之物,也不禁為內里財物倒吸冷氣,這些可不是金啊銀啊等俗物,而全是珍寶,瑪瑙翡翠玉玲瓏,獸面紋圭紅珊瑚,小小一箱子,價值怕是不下50萬?

「這份厚禮......」熊文燦明白,人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慷慨贈與,自然為了求事,不過這麼大手筆,事兒肯定也不好辦啊~。

「大人手下可有一位叫楚峰的?」

熊文燦皺了皺眉:「有,怎麼?」

「他......不會做官。」

汪時輪說得隱諱,不過久歷官場的熊文燦,卻聽明白了。「他剛剛晉陞,確實不大會做官,事兒嘛,總需要一個過程,假以時日,他必會諳熟其間道道。」這是大實話,楚峰本來就是賊匪。

一聽熊文燦打哈哈,汪時輪可耐不住了,做生意,他自詡圓滑,可對於官老爺們耍的太極,則甘拜下風,如果不明說,估計熊文燦能和自己推一天的手,自己還都轉不到問題中心點呢,於是索性挑明:「我家老爺和楚峰有隙,前番鬧得非常不愉快,所以托晚生來求大人個事兒,這些錢財,不知可夠大人罷免楚峰之用?」

「嗯?」熊文燦一愣,知道他有求而來,最多給點小鞋楚峰穿穿,卻不曾想是這樣為難的事。

楚峰是自己提點的,又經皇上首肯,戶、兵二部任命,在福建任的官,牽涉多方,及福建匪患之重,事兒哪能由得自己想什麼就是什麼?再說了,才幾天功夫,就懇請皇上罷免楚峰,不是搬石頭砸自己腳么?!前後矛盾,如何自圓其說?

唉,若汪氏早來一點,我還可以收下重金,幫著揉搓揉搓楚峰,出過氣后,兵部行文一到,就沒我什麼事了,一句『上峰有令,莫可奈何』,就能交待過去,既撈了好處,又應了皇命,還撫了楚峰,可謂一舉多得。

可惜啊,人生不如意,十有**,現在的楚峰輕易動不得,關乎本官的前程,本官的身家啊~。

「這個......楚峰乃朝廷命官,本官雖貴為福建巡撫,一方大員,可也大不過皇上,大不過戶、兵二部啊,汪當家的好意,本官心領了就是。」

「啊?」素聞熊文燦性貪,汪時輪真想不到他會如此骨氣,丟了幾十萬賄賂不要,極力維護自己屬從,他是熊文燦嗎?「大人,我這有南京兵部尚書商大人的書信一封,呈送大人過目。」

熊文燦拆開看看,裡頭儘是商周祚熱切而誠摯的言語,不外乎要求自己通融幫忙,其中也沒什麼強硬語氣,商周祚的意思是能幫就幫,他記下人情,不能幫也不勉強,權作來信問候。

熊文燦看過則罷,當然是不幫的,大家屬地不同,各不相干,何苦拎著自個兒的前程,替這些不相干的商人當卒子?「如今皇上正盯著福建海、陸匪患,容不得有錯,本官哪敢在這風口浪尖上玩花樣?唉,非是本官不幫各位忙,實在不好辦啊。」

汪時輪神光輕濺:「如此,晚生就不打攪了。」

「哎!賢侄,老夫無功不受祿,這禮兒,你還是拉回去吧。」

汪時輪拱手誠言道:「大人無須客氣,我家老爺既然將禮送了出去,斷沒有往回收的道理......只盼大人睜隻眼閉隻眼,由得我們兩家私底下角觸。」

「這個......」熊文燦瞟瞟那箱珠寶,眼睛骨碌轉了轉。「本官平日公務已夠繁忙,一向懶得理會私人恩怨,不過本官初任地方,頭前幾個月,總得有所成績交與戶部審核,爾等有什麼恩怨,也別在這時候讓本官觸霉頭。」這會兒正與楚峰處於蜜月期,且辦完大事再說。

汪時輪何等心思,馬上揣測出熊文燦和楚峰的關係,也不甚融洽,或許,熊文燦有心不讓楚峰坐大吧?

「有大人這句話,晚生此行功成矣。」

......

吳天五月水悠悠,極目煙雲靜不收。

端午剛過,春末初夏,仍勉可踏春,東胡攬古亭內,一群僕役、丫鬟候著,桌面上擺放的建陽獼猴桃,建甌板栗,古田水蜜桃,一色美味點心水果,都是小姐平常最愛吃的零嘴,而此時卻動也不曾動過。

蘇靈萱北望清源山美景,定定出神,時而恨恨瞋目,時而猝然噗笑,似乎,正沉溺於一些過往。

秋荷碰碰香桃臂膀:「哎,小姐犯什麼愣?」

香桃歪著腦袋想想。「嗯......想阿福了唄?」

近日來,小姐在家族中的威望,又見增長了,前段時間,西、北匪患連連,陸運閉塞,蘇家賴以生存的商道,也受到牽連,貨物無法如期銷、售,其間賠了不少違約銀,家族人人鬧心。

上杭的龔一,流竄於閩贛邊陲要衝,那裡是南來北往的交通陸路,可他們根本就是一夥窮得叮噹響的亂匪,瘋狗似的逢貨就搶,即便派人去接觸,他們開出的條件,也是漫天要價,誠如泉州第二大商的蘇家,也禁受不住訛詐,彼此毫無商量可言。

還好有小姐,不知用什麼方法,愣讓游擊蕭滿江充當起了護運,保住了蘇家財路,往北的地界,更是如同在自家後院那般順暢,如般扶危持傾的能耐,泱泱蘇家,惟小姐而已,於是乎,小姐也愈發地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著實令二少爺妒忌。

個中緣由,別人不知,身為貼身丫鬟,最受寵愛的香桃,卻最了解不過。

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楚峰?!

「阿福?......」反應過來,秋荷白了一眼:「不就是楚峰嘛,怎麼可能?倆人八竿子打不著。」一個盜匪,一個富賈千金,之間豈止一道鴻溝?

「怎麼不可能?」香桃不服爭辯:「英雄不論出身低,人家現在可是福建都指揮僉事,堂堂三品要員,為人又卓異倜儻、器宇軒昂,哪裡配不得小姐?」末了,壓低音量。「昨晚我收拾書桌,還見小姐桌上有句詩呢。」

秋荷立馬來了興趣:「哦?是什麼?」丫鬟最切身,最在意的事,莫過於主子們的八卦。

「好像是『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瞧瞧,這可不是小姐思春了。」香桃小小年紀,分析起來一套一套的。

「你怎麼篤定是寫給阿福的?」

「小姐對別的男子不屑一顧,只與楚大人不清不楚,不是寫給楚大人的,還能有誰?」

「什麼不清不楚,那是小姐因事從權,借坡下驢,是臭男人們一廂情願而已......」

二人聲音雖小,可蘇靈萱還是聽了個真切,聽著聽著越發不堪,耳根子都有點燥了,忍不住,亦嗔亦澀喝叱道:「死丫頭!不許胡說八道,當心我撕爛你的嘴兒!」

香桃、秋荷二人吐吐舌頭,不敢再言語。

這時,留香園長隨悄然走來。「小姐,奶奶著您回去。」

蘇靈萱頭也不回:「什麼事?」

「聽說漳州海商歐陽氏,派人前來提親。」

「什麼?提親?!」蘇靈萱小臉當即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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