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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郁柔是在託運行李的路上,看見劉頤真了。
而在看見劉頤真的那一刻,她心裡居然沒有恐慌,而是一句「果然如此」。
不知道為什麼,她似乎在冥冥之中已經知道,對方不會這樣輕易地放棄——或者說,要是這樣輕易地放棄了,對方就不是劉頤真了。
這麼想著,她突然察覺到,難道這麼多年過去,她在不知不覺中,還有點了解劉頤真了么?
於是她笑起來,將行李放在一邊,沖著劉頤真點了點頭。
劉頤真信步走來。
裘郁柔乍一看去,僅從一個準醫生的角度,判斷對方的身體狀況應該不太樂觀。
眼白有些泛黃,嘴唇有些反紫,穿著全黑的長斗篷,看上去簡直不像活人。
她知道那件事了么?看來是已經知道了吧。
因為是路上知道的,所以雖然努力保持鎮定,眼神也還是能夠看出暴躁不安。
「是你。」對方這樣說。
但是她又很快否認:「不對,你怎麼會有那些資料,那就是許梓然。」
裘郁柔搖了搖頭。
劉頤真伸手過來抓她。
她身後跟著兩個保鏢,雖然她恐怕接下來已經難有什麼好下場,但是在目前這個階段,保鏢還是盡忠職守。
裘郁柔抬起手,把劉頤真的手拍開了。
她沒有戴手套,因為觸碰到對方的皮膚,卻覺得自己碰到的是什麼無機的人造皮革。
劉頤真用左手捂住被拍到的右手,像個小孩子那樣瞪眼看著她。
可是裘郁柔想,自己並沒有什麼話要對她說啊。
她和劉頤真有著什麼樣的接觸呢?無非是初高中時那段已經淡忘了的往事,和大學時那稀少的幾次見面。
對這個人,她曾經有著深刻的記憶,也曾經對她有過似乎要難以磨滅的影響,但是現在都已經淡忘了,雖然這幾個月來又因為對方而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也並不是和她的直接聯繫。
對她而言,這些事都好像隔著一層毛玻璃似的,明明和她直接相關,她卻像是一個局外人一樣一直都在旁觀。
——這都是因為許梓然的緣故。
過去裘郁柔曾經迷惑過,為什麼許梓然會對劉頤真那樣在意,雖然曾經的她因為劉頤真有過狀態很差的時候,但是不管怎麼看,自己隱藏的還算不錯,後來也走出來了。
但是為什麼許梓然,會對劉頤真一直那麼在意呢?
在今天早上,裘郁柔終於明白了。
在她又陷入恍惚清醒過來之後,看著電腦屏幕里正在傳輸的資料,和打開的文檔上那一段話的時候,她終於串聯起了一切,對過去的那些事有了完整的猜想。
她看著文檔,緩緩讀出上面的句子——
「我知道那愛,是春日未開的花。便只開在心裡,然而,然而……」
然而我不甘心。
原來就算是我,也會想要一切重來。
原來誰都會不甘心。
不甘心這樣似是而非地錯過,不甘心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的結局。
如果能有其他的開始,結局是不是會不一樣呢?
那個人所想看見的,是不是就是這樣全然不同的未來?
這樣想著,裘郁柔的意識漸漸模糊,眼前陷入了黑暗。
於是在劉頤真的眼中,一瞬間的眼神渙散之後,再次出現在眼前的,就好像是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看著她,用令她心悸不已的眼神看著她,開口道:「好久不見,再次看見的並不是你的屍體,從某種角度來講,真是不錯呢。」
……
許梓然趕到機場的時候,裘郁柔所要乘坐的那一班飛機早就已經登機了。
但是她還是一邊打電話一邊往機場裡面跑,雖然胸腔好像已經著起火來,喉嚨乾澀到疼痛,還是沒有停下步伐。
然而剛到安檢入口的時候,許梓然卻看見裘郁柔從裡面走了出來。
對方穿著灰色的風衣,用圍巾把臉捲起來,又戴了一頂寬檐的氈帽,許梓然還是一眼就認出來,對方就是裘郁柔。
她大腦一片空白地衝過去將對方緊緊抱住,因為喉嚨乾澀而說不出話來,因此只好一邊喘氣,一邊將頭埋在了對方的懷裡。
——幸好還在這裡。
這一刻她沒有想為什麼也沒有想發生了什麼,就只有這樣一個想法。
對方略有些冷的雙手穿過她的髮絲,輕輕按在她的頭皮上,然後開口道:「手機放在行李箱里了,所以沒有聽到。」
許梓然清著嗓子道:「不說這個啊,你有沒有見到……」
許梓然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意識到了什麼不對,連忙想從對方的懷裡起來,卻被對方緊緊按住了腦袋,於是連掙扎都掙扎不起來。
她扭著腦袋,一時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怎、怎麼是你,那劉頤真呢?」
「裘郁柔」嘆了口氣:「她突發疾病,沒來得及上飛機,被警察帶走了。」
許梓然邊因為劉頤真被「繩之以法」鬆了口起,一邊有些不知所措——她覺得自己面對這個「裘郁柔」的時候,總更容易不知所措,對方身上有一種太過於沉重的東西,令她連氣都喘不過來。
她有些結巴道:「要不、要不先鬆手吧,這樣不、不好說話。」
「裘郁柔」沒有說話,也沒有放手。
機場里人來人往一片嘈雜,她在「裘郁柔」的懷中,被溫柔地擁抱著,模模糊糊之中,似乎聽到了心跳的聲音。
胸腔震動,她終於聽見回應:「最後一次,讓我這樣抱抱你吧。」
這一刻,周圍所有的一切如雪般消融不見,唯有對方的存在,愈發的清晰。
「我重新接近你的時候就在想,如果是過去的我,一定能做的更好,因為至少那個時候,我是需要依靠的,兩個都不需要依靠的人在一起,只能是朋友,不管怎麼樣親密,都只能是朋友,你說對吧。」
「至少有一個我成功了,這樣就很好了。」
許梓然因為這樣的告白而心臟抽痛,她皺起眉頭,突然意識到什麼。
「你……」
裘郁柔「噓」了一聲。
「不要說話,我知道你想要問什麼,但是不要問這個,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是什麼,但是我知道我是不穩定的,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好像自己同時在做好幾件事情,但是至少現在我能知道,我還是抱著你。」
許梓然沉默片刻:「那麼,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裘郁柔」輕笑:「我不知道,也許十年後,也許十分鐘后,也許你這一輩子都見不到了,我有點感覺,自己好像馬上就要沒有意識了。」
「也許你能回去。」許梓然道。
「回去么,你認為,我所屬的那個未來並沒有消失?」
「對的,沒有消失。」許梓然點頭道,「世界哪有那麼容易被毀滅呢?」
又是長久的沉默。
機場里的溫度有些高,穿著羽絨外套的許梓然覺得自己正在冒汗。
「裘郁柔」終於開口說話:「可是沒有你的未來,也沒有什麼回去的必要,你還是祝福我,能在某天又有意識的時候,還能看見你吧。」
許梓然垂下眼:「你曾經說希望我幸福,那麼我也希望,你能夠幸福。」
「這樣啊。」對方的話語里就好像帶著悠長的嘆息,然而終於還是沒有嘆氣,最後在許梓然耳邊輕輕吐出的,是一句——
「再見。」
……
「那麼,那個系統現在已經不能使用了么?」裘郁柔一邊整理東西,一邊這樣疑惑地問許梓然,她似乎覺得好奇,說完就跳到許梓然的眼前,指著某個位置道:「這個位置是那個放每日名言的位置么?」
課題已經結束,裘郁柔從美國回來,而在這幾個月里,許梓然也斷斷續續把這些年的事,從自己的角度說了一遍。
裘郁柔居然並沒有覺得很吃驚,也告訴了她姚金鈴在她起飛的前一天來和她說過話的事,並表示,當時通過姚金鈴的話,她已經有了些猜測。
「還要再往右一點啦——總之那天起所有選項都已經灰了,雖然還可以打開面板,卻不能選擇,應該也和消失沒什麼兩樣了吧?」
「我可不這麼認為。」裘郁柔摸著下巴,「既然還可以打開面板,就代表著還有重新啟動的可能吧,你不是說這系統經常自動更新么?說不定這一次也是去更新了。」
「那它要是真的更新完回來了,我又不能那麼自由地跟你說話了,它又要讓我做一些奇怪的事。」
「也不算奇怪的事。」裘郁柔露出一個笑容,「我覺得是很自由的選擇啊,如果是我的話,會覺得是一個很棒的系統。」
許梓然斜睨著裘郁柔,該說不愧是設計者么?從某種角度來講,思維還真是相似。
裘郁柔坐到許梓然的身邊。
天氣轉暖,毛衣換成了單衣,於是體溫就通過薄薄的醫療傳遞過來。
裘郁柔靠在許梓然身上,將腦袋靠上對方的肩膀:「我要謝謝她,對吧。」
許梓然道:「那就是謝謝自己了。」
裘郁柔輕笑:「這樣聽起來是不是有點自戀?」
許梓然搖了搖頭:「不自戀。」
確實要謝謝自己,謝謝自己,帶來了一個全新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