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你到了,便是緣分
荀久抱著郁銀宸走出後殿的時候,才發現整個九重宮不知何時已經掛起了白綢,本是一片春色,卻因廊檐樹梢上的冷白綢布而泛著凄涼,似乎連呼嘯的風都在為郁銀宸的死而哭泣。
前殿設了靈堂。
荀久邁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過去的時候,見到璇璣閣主他們都在,扶笙也在。
叮叮被扶言之用攝魂術控制過,至今昏迷不醒,阮綿綿被魔性傷到過,亦是昏迷不醒,除了這兩人沒來,靈堂內的所有人都換上了白色孝服。
郁銀宸是五百年前的國師,輩分上,是這裡所有人的祖宗,所以,縱使是梵胤和扶笙,以及澹臺惜顏他們幾個,都得為郁銀宸披麻戴孝。
扶笙站出來,從荀久手中接過郁銀宸的屍體擺放在靈堂內的寒冰床上。
梵胤並沒有準備棺木。
郁銀宸死得太突然是其一,最重要的是,郁銀宸並不想入土為安,他死後想去的地方是大海上,所以待會兒他的屍體是要被燒化的,故而眼下只備了寒冰床來短暫保存屍體好讓這裡的所有人弔唁。
沉重莊嚴的鐘聲從九重宮後山傳出,帶著巨大的哀傷的氣息傳遍岷國都城的每一個角落。
岷王扶斌早在半個時辰前收到九重宮的消息,得知國師歿了,迅速讓人準備國喪。
整個岷國的大街小巷,全都充斥著哀慟,百姓們都知道歿的是五百年前輔佐女王的國師郁銀宸,人人披麻戴孝紛紛趕往九重宮,從山腳開始成排往後跪,心態無比虔誠。
荀久站在寒冰床旁邊,看著安詳而去的郁銀宸,他薄削的唇角,似乎還掛著淺淡的滿足笑意。
「久丫頭,穿上這個吧!」
澹臺惜顏走過來,將孝服套在她身上。
荀久沒有拒絕,只是點點頭,「謝謝娘。」
澹臺惜顏知道荀久很難過,卻又不知道怎麼寬慰她,只能嘆息一聲,拍拍她的肩,「節哀順變。」
荀久接過小童遞來的線香,在香爐前拜了拜,緩緩把香插了進去。
西宮良人走上前,垂眸注視著安靜躺在寒冰床上的人,勉強扯出一抹笑,「老神棍,我這一生,只佩服過四個人,一個是我父王,一個是葉痕,一個是扶笙,這最後一個,是你,而我最佩服的,就是你。五百年了,你的等待,註定與情愛無關;你的相思,註定不沾風月;你的執念,終化為骨灰一抔。下輩子若有緣,我們還是兄弟!到那個時候,我一定把我們語真族的美人介紹給你。」
「走好,好走!」
最後四個字出口時,西宮良人的聲音已經變得哽咽起來,他再也說不下去,匆匆抬步離開了靈堂。
澹臺惜顏、澹臺鏡和璇璣閣主以及梵胤都拿了線香過來弔唁。
眾人都退出靈堂之後,扶笙才緩緩走過來,同樣是接了小童的線香插進香爐。
望著活了五百多年的自己的情敵,他嘴角苦澀一笑,「下輩子別做郁銀宸,會有人代替鳳息一輩子守護你。」
他說完,走過來輕輕扶著荀久微微顫抖的肩膀,聲音暗啞,「久久,我們出去吧,讓他一個人安靜安靜。」
荀久心中沉痛。
許是之前哭過太多,現在卻一滴淚都落不下來。
然而,不哭比哭出來難受多了,心尖一陣一陣地抽痛,眼神一晃便想到了五百年前的點點滴滴。
她以為,扶言之為愛入魔就已經是痴狂的巔峰,可親眼看著郁銀宸死在自己懷裡的那一刻,她才驚覺,並不是所有能入魔的才叫深愛。
這世上還有一種愛,無關風月。
這世上還有一種相思,是因為不會相思才會相思。
扶言之說,他不在乎全世界,只在乎鳳息。
郁銀宸又何嘗不是呢?可他愛的方式不一樣,相比為了鳳息屠盡天下人,他更喜歡默默等待和守護。
而這份等待,亦是和情愛無關,和風月無關。
他是那樣容易滿足的一個人,只為了能在最後一刻得到靠近她心跳的機會。
如果早知道這個人有著小孩子心性,如此容易滿足,最後一刻,荀久一定會給他個大大的擁抱,好讓他知道,前世今生,她能有個這樣的師兄,何其有幸,她還想告訴他,她從來沒有一刻真正責怪過他。
恨只恨,韶華流逝太匆匆。
恨只恨,美好短暫易消散。
撫了撫頭上的那朵藍花楹,荀久看著寒玉床上的人,笑著問:「師兄,你看,美嗎?」
沒有人回答她。
出了靈堂,荀久抬目看了看天上炙熱的太陽,看向梵胤,「待會兒安排一下,將他的屍體燒了吧!記住,所有的骨灰都要裝在罐子里,不能有一點遺漏,我不想連他最後一個心愿都完不成。」
梵胤點點頭,「王妃請放心,我一定會將這件事辦妥的。」
後山沉重的鐘聲還在繼續,每一下都好像敲擊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荀久轉過身,看著身後的扶笙。
扶笙對她微微一笑,「你放心,我這就回去休息,一定會儘早補充好體力。」
荀久頷首,「七星掃魔劍,我只需要一夜的時間就能熔煉出來,若是沒有意外,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吧,我想讓他早些去他想去的大海,另外,扶言之那邊不能耽誤了,岷國這邊有我在,他不敢輕易找容器,所以昨天晚上逃出去以後,他一定離開了這裡,你說的沒錯,這世上適合他的容器不多,郁銀宸已經不在了,他又不可能選擇你,所以,接下來,他一定是去找扶言之的雙生弟弟轉世。」
輕輕嘆了一口氣,荀久道:「我真希望他能收手,否則這天下,只怕真的要大亂了。」
扶笙若有所思,輕聲道:「我之前請郁銀宸幫忙算過,扶言之的雙生弟弟轉世在東北方,也就是燕京城的方向。」
荀久點頭,「那好,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鑄造七星掃魔劍,你迅速回去睡覺補充體力,接下來,有場硬仗要打了。」
扶笙應聲過後徑直回了房間。
荀久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大口氣。
去找澹臺惜顏要材料之前,荀久先去了一趟曲嬛苑。
阮綿綿已經醒了過來,但精神狀態不怎麼好。
荀久過去的時候,西宮良人正在外面躊躇。
「他們兩個的情況怎麼樣了?」荀久問。
西宮良人搖搖頭,「大王倒是醒過來了,但是看起來精神有點問題,應是昨天晚上被傀儡娃娃刺激到了,至於叮叮……」
話還沒說完,西宮良人就開始嘆氣,「我給他看了脈相,也輸送了不少靈力進去,但都沒什麼用,還是沒法醒過來。」
荀久寬慰道:「你別著急,我去看看。」
西宮良人感激地看她一眼。
荀久慨嘆,「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說到底,扶言之之所以有機會傷害到叮叮,還不全都因為我來遲了,於情於理,我都該讓他們兩個恢復如常的。」
荀久說完,抬步進了房間。
阮綿綿和叮叮都躺在床榻上,阮綿綿已經醒過來,神情略微獃滯,叮叮則是緊閉著雙眼,臉色鐵青,氣息微弱。
荀久走過去,看了一眼,阮綿綿,道:「大王,你感覺怎麼樣?」
阮綿綿獃獃看她一眼,沒什麼反應。
荀久蹙眉,問西宮良人,「昨天晚上,你們發現大王的時候,她是什麼狀況?」
西宮良人回答:「昏迷不醒躺在妙峰園外不遠處的林蔭小道上,我喚了許久她都不曾醒過來,今日一早才慢慢轉醒的,我同她說話,她也不理我。」
面色頗為擔憂,西宮良人緊皺著眉,「馬上就要出發了,她這個樣子,可怎麼行?」
荀久伸出手去拉阮綿綿的手腕。
她很安靜,並不像因為刺激瘋魔而受不得一點觸碰的樣子。
荀久指腹輕輕扣在阮綿綿的腕脈上,看了許久才收回來,斷言道:「她耳膜受到了強烈的刺激,現在是暫時性失聰。」
西宮良人滿面震驚,「你說什麼?」
暫時性失聰,那豈不是說明這個女人什麼都聽不見了?
荀久惋惜地站起身,「你也別太著急,還有復原的機會,但必須好好調理,我待會兒會開個方子給小童,讓他們煎藥來給大王服下,你現在替我去尋一副銀針來,我給她扎幾針穩定一下。」
西宮良人聞言后匆匆出了門,沒多久便找來銀針。
荀久讓西宮良人將叮叮抱去別的房間,她脫去了阮綿綿全身的衣服,給銀針消了毒又在火上烘烤片刻后開始扎針。
西宮良人將叮叮安置在隔壁房間里,安頓好以後便走出來,在阮綿綿這間房的外面等候。
荀久推門出來的時候,他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滿額汗水,神色慌張,看著她就問:「如何了?」
荀久頷首,「有機會復原,但這段時間不能受刺激,我是抽不出時間了,還得你親自照顧她。」
西宮良人眉心一蹙,問荀久:「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回燕京?」
荀久一愣,「我覺得這種時候,你最好是帶著叮叮和大王趕緊從岷國回夜極宮避難,扶言之上次落荒而逃,他不會善罷甘休的,而且我算過了,用不了多久,整個天下就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你們留在地面上,始終不安全,還是回去吧!」
西宮良人抓住荀久的胳膊,狠狠搖頭,「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放心,我已經傳信給葉痕,他和百里長歌正在趕來大燕的路上,到時候,我會讓他們親自將叮叮和大王帶回去,但這一次燕京的戰爭,我必須參與。」
荀久神情微怒,「西宮,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又知不知道這一次的戰爭意味著什麼?」
「我知道。」西宮良人語氣平靜下來,「魏國之所以準備向燕京發起進攻,是因為扶言之在操控他的傀儡,這一戰,並非是我們與魏國的戰爭,而是我們這群人與扶言之以及他手下的數萬傀儡進行對決。」
荀久狠狠甩開西宮良人抓住她胳膊的那隻手,疾言厲色,「既然知道了,你還想要跟著去,你不怕死嗎?」
西宮良人苦澀一笑,「如若這次戰爭,你們敗了,那麼將來整片大陸上都會變成喪屍的天下,而扶言之,將會是整片大陸的王,你以為到了那個時候,扶言之會有那麼好心放過語真族?」
荀久一噎。
「就這樣吧!」西宮良人篤定道:「待會兒我去傳信給阿湛,讓他把語真族的戰鬥精英全都從海上調遣過來,我能幫你們的,只有這麼多了,畢竟我語真族族人有限,但是你放心,我們族裡的,都是戰鬥精英,且都有靈力,起碼一個能頂五十個普通甲士。」
荀久無可奈何,「你果真想好了?」
「想好了。」西宮良人滿面堅定,「我這段時間,想得很清楚,如今不是國難當頭,而是世界末日即將來臨,如若這個時候我帶著族人龜縮在地下,那我將來有何顏面在這片大陸上立足?」
人家都把話說到了這份上,荀久也不好再過多勸說,抿了抿唇,「那好,你去傳信吧,我先去看看叮叮。」
荀久說完,一個側身進了旁邊那間房。
西宮良人並沒有急著去給阿湛傳信,先進了房去看阮綿綿。
阮綿綿很安靜,一聲不吭。
西宮良人眼波劃過一絲不忍,輕輕拉過她的手,在她白皙的手掌心內寫下:大王,我已經安排好了,等長歌他們夫妻到了岷國,你就帶著叮叮跟他們走,這段時間內,我會讓梵胤保護你和叮叮一切安好的。
阮綿綿一看,頓時急紅了眼,「西宮,你想丟下我?」
她聽不到,卻能說話。
西宮良人繼續在她手掌心寫:大王,叮叮需要人保護,你得寸步不離守著他。
阮綿綿死活不同意,問:「你要去哪兒?」
西宮良人轉眸看了看窗外景色,復又收回視線,微笑著寫:我明天跟著秦王他們去燕京,去給你準備一份非常特別非常珍貴的聘禮,你要乖乖的,回去以後,要麼去大梁皇宮,若是不想去,就待在百草谷等著我回來娶你。
阮綿綿掙脫他的手,柳眉倒豎,滿面怒意,「我不同意!我哪兒也不去,我就要跟著你!」
她雖然不知道西宮良人為什麼一定要執意跟著秦王他們回燕京,但她心裡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總感覺西宮良人這一去便再也不會回來了,再見也許天人永隔。
西宮良人面色無奈,重新拉過她的手,動作輕柔地寫:你若是跟著我,那麼叮叮怎麼辦?
阮綿綿不說話了,鼓著小臉,怒氣沖沖盯著西宮良人,片刻后軟了語氣,「西宮,你老實告訴我,為什麼執意要去燕京?」
西宮良人抬起頭,凝視著她,碧藍色的眸子里映出她清美的影子。
換換勾起唇瓣,他繼續寫:因為娶你太貴,聘禮得充足,否則四叔公他老人家不放人。
「你還騙我!」阮綿綿狠狠一拳打在他胸膛,猩紅了眼眶,「你是去打仗對不對?」
西宮良人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看著她,像是要把這一刻她嗔怒的模樣好好記住。
阮綿綿攥緊了他的手腕,「西宮良人,我告訴你,你這輩子都別想丟下我一個人單獨行動,本大王就不是會怕的人,無論生死,我跟定你了,想甩開我?沒門!」
西宮良人微微一怔。
阮綿綿繼續道:「你當日去過五大環山,只看到了前面的山寨,卻沒見到後山,我早就讓人在那地方建好了閣樓殿宇,只為等你歸來,那是我送你的禮物,亦是,我送給語真族的禮物。」
西宮良人整個人都愣住了,「你說什麼?」
她竟然……早就有所準備了!
那麼,她對他的心思,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阮綿綿莞爾,「你只知道我喜歡你,可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嗎?」
西宮良人抿著唇。
阮綿綿貼近他耳邊,緩緩開口,「我的等待,並不一定要在與你相遇之後,我可以在遇見你之前先等著,你到了,便是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