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遺忘的時光
余杉回想著自己三十幾年不長不短的人生,現在他已經當了六年從身體上摧殘祖國花朵的小學體育教師,還兼著具備摧殘早慧孩子們世界觀的奧數老師一職;在過去,他是一名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的程序猿;再過去,他讀的是國內排名前幾的985大學中分數最高的專業——恩,是分數最高,絕對不是最好;再再過去,青蔥的時候怎麼著也算得上是一枚文理雙修的學霸。
這廝也輝煌過,當初高考的時候考了齊北市鐵東地區的理科狀元。括弧,應屆理科生第一名,括弧完畢。而此前三年的高中生涯里,這傢伙碰到了個渾身都散發著女文青氣息的語文老師,然後也不知哪根神經搭錯了,突然而然的就對此前不屑一顧的語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每天放學路過學校門口的書攤,一旦兜里存個十塊八塊的,一準扎進去,挑上一本大部頭的世界名著,然後不求甚解的草草讀過。
書讀多了,心癢難耐這傢伙沒事兒試著自己傷春悲秋的寫點東西,沒成想不但發表了,還得了個比安慰獎強點有限的小獎。這下子可好,老師表揚,同學捧臭腳,老余大有往文青方向一條道走到黑的架勢,後來一度鬧著要從理科轉到文科。
總而言之,用現在時髦的話講,余杉絕對自認是個文青范兒的理科生。理科生的思維加上一顆文青的心,讓余杉最大的興趣愛好成了科幻文學。
所以喬思話音剛落,余杉就迫不及待的問:「你先等會兒說規則,先給我解釋解釋時空悖論。」
喬思眨了眨眼:「什麼悖論?」
「時空悖論啊。」余杉很嚴肅的說:「比如一年前你在門口踩了****,現在的你通過這個昨日之門回到一年前阻止自己踩****……這是個悖論啊。」
喬思開始皺眉:「怎麼就悖論了?」
「你想啊,現在的你阻止了去年的你踩****,然而既然去年的你沒有踩到****,現在的你就不會回到去年踩****的時候去阻止你自己,所以回到去年踩過****的現在的你不存在了。而由於這個現在的踩過****的你根本就不曾存在過,所以去年的你按照既定路線,依舊會踩到****……」
喬思沉默了好半晌,咳嗽了一聲說:「你剛才有仔細聽我說么?規則六,永遠永遠不要靠近過去的自己。」
余杉愣了愣,然後崩潰的喊道:「這是兩個問題!」
喬思虛弱的搖了搖頭:「不管幾個問題,那都是你的問題了。昨日之門就在那兒,你自己驗證過它的真實性。」
「我知道,所以這不科學啊!」余杉愁眉苦臉的說。
喬思不管不顧的繼續說:「這些規則是我自己總結出來的,也許還有其他的規則我不知道,只能留給你自己去總結了。記住這些規則,千萬不要忘記或者忽略,因為每一條都致命。現在你複述一遍。」
余杉嘆了口氣,暫時將理科生的糾結放在一旁,將喬思總結的六條規則複述了一遍。
他對面的喬思聽了長出一口氣,看樣子是放心了,於是說:「很好,現在我可以把最後的請求說出來了。」
「你說吧——」話音剛落,余杉餘光瞥見吧台上的一體機屏幕,聯繫起那有關改變很多人命運的劫案,還有那個詭異莫名的昨日之門,猛的醒悟:「——等等,老喬,你不會是想要我去阻止那案子吧?」
喬思慘白著一張臉,目光灼灼的盯著余杉。
那案子當時在余杉看來簡直就是天塌地陷,他們一家風雨飄搖,生活質量直線下降。可現如今看來不過是一段波折而已,現如今的余家照樣過著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平庸、幸福、家長里短的好日子;但對喬思來說,巨大的影響,餘波猶存。
余杉很清楚的記得,當年的喬思早早的就預訂了公安大學的保送生名額,而且即便是沒有保送,憑著喬思的成績也有極大的機會被公安大學錄取。因著那件案子,喬父自殺,喬母精神崩潰送進了精神病院一直住到五年前離世,喬思的保送生名額被取消,他本人也在巨大的打擊下性情劇變,成績一落千丈,高考落榜,早早的就踏入社會為生活而奔波。
對於喬思來說,那案子是他人生的拐點,是他一輩子的痛。他篤信其父是蒙冤而死,十七、八年的時間裡反覆的上訴、搜集證據,然後再上訴。如果那案子不曾發生,也許喬思就會順利的就讀公安大學,過上一段不同於現在的別樣人生吧。
余杉理解喬思,同情喬思,將其視為兄弟。他為其思,為其憂,關鍵時刻為其兩肋插刀。換做其他事余杉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但現在這事兒……實在太詭異了!
首先,余杉完全搞不懂這個憑空出現的昨日之門是怎麼回事;其次,余杉已經有家有業,有了牽挂。再不是那個什麼都可以不顧的愣頭青,他已經學會了為別人考慮。所以在沒有對昨日之門有清醒的認識與危險評估之前,他絕對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所以,面對老喬灼灼的目光,咬著牙的余杉沉默了。
良久。喬思嘆了口氣:「我以為你會答應下來。」
「老喬,這事兒沒那麼簡單……」
「這事兒很簡單!」喬思指著那扇門說:「門就在那裡,走過去,遵守我身體力行總結出來的規則,然後等到那邊劫案發生的時候去阻止它,就這麼簡單!」喬思的聲音漸高。
「開什麼玩笑,要是這麼簡單我早就答應了。老喬,這門很邪門,你聽過外祖母悖論嗎?就是說……」
沒等余杉說下去,喬思嗤了一聲,打斷說:「你害怕了?」
「對,我是害怕了。」余杉坦然的說:「我們現在說的是時空穿越,連霍金、愛因斯坦都沒搞明白的問題。舉個簡單的例子,萬一你好心救了個酒鬼,沒讓酒鬼凍死在街上,結果酒鬼開著車撞死了本不該死的人怎麼辦?萬一被撞死的那人是你爸媽,或者乾脆就是你自己怎麼辦?」
「哪有那麼多巧合?」喬思指了指那門:「從三年前開始,只要身體允許,我就不停地穿過那扇門。現在還不是好好的坐在你面前?」
「你還叫好好的?」余杉火了:「都特么得腦瘤了!」
「懦夫!」
「你說我是懦夫?」惱火的余杉三兩下脫下外套,掀起短袖T恤露出左臂上好似蜈蚣的傷疤:「大二那年暑假你跟幾個混子拚命,是誰替你擋下的這一刀?」
喬思愕然,沉默了下,用哀求的口吻說:「這是我最後的請求了,你都不答應么?」
余杉長長的喘了口氣,平復了下情緒,說:「你總得容我考慮考慮,畢竟……到了這個歲數,就已經不是為自己活著了。」
爭執告一段落,兩人相對無言,陷入沉默之中。
音像店裡,上一段音樂休止,短暫的寂靜之後,背景音樂換成了蔡琴的那首《被遺忘的時光》。
「是誰~在敲打我窗……」
「是誰~在撩動琴弦……」
「那一段~被遺忘的時光……」
「漸漸地~回升出我心坎……」
音響里飄出的歌聲,好似有著魔力一般,拉著余杉的思緒飛躍,穿過時空,停留在那一個個或喜悅、或哀傷、或熱血、或平淡的記憶片段上。
他想起了童年時,兩個鼻涕孩竄上房頂,用一捧乾草堵住了討厭鄰居的煙囪;
想起了高中時,兩個白衣少年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縱情歡笑;
想起了高考之後,那酒醉之時的哀傷與豪情;
想起了跟一群混子扭打在一起,彼此守望相助,悍然無畏的迎向揮舞而來的拳頭與刀光;
也想起了從醫院出來,一個頭上打著繃帶,一個胳膊纏著紗布,一起蹲在醫院外牆下悶頭抽煙的沉默無言。
「記憶中~那歡樂的情景……慢慢地~浮現在我腦海……」
良久,喬思嘆了口氣,說:「余杉,你變了。」
余杉苦笑了一下,說:「你不也變了么?」
「是啊,」喬思點點頭:「歲月是把******……我們都變了。」頓了頓,他接著說:「是我莽撞了。你現在有家有業,上有老,眼看著就得下有小,的確不是為自己活著了。這事兒交給你……的確不太合適。」
余杉聞言舒了口氣,說:「是啊。」頓了頓,緊跟著他說:「你也別失望,我只想好好考慮一下,又沒說拒絕。」
「好。考慮清楚的話最好快點告訴我。你知道,我時間不多了。」喬思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如果我不在了,備用鑰匙就在店門口的腳墊下面。」
余杉心裡咯噔了一下,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知道自己不該繼續待下去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說:「那我先走了,考慮清楚第一時間通知你。」
喬思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余杉邁步朝店外走,剛剛推開店門,身後突然傳來喬思的聲音:「余杉。」
余杉頓住身子,扭身回頭看過去。
喬思緩慢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看著他說:「你有沒有遺憾至極的事兒,這些年一直琢磨著去改變,甚至連做夢都會想起?」
「我……」
「不用回答我,我只是隨便問問。」
喬思扶著吧台的桌面,一點點的挪動,背影蒼老的好似行將就木的老人。而余杉保持著開門的姿勢怔了片刻,然後才轉回身,重新邁步走出去。
店門關上,引得貝殼風鈴嘩啦啦一陣響。蔡琴的歌聲在繼續:「那緩緩飄落的小雨~不停地打在我窗~只有那沉默無語的我~不時地回想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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