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念成牢(91)
久念成牢(91)
江城,天空泛著淺白。
祁皓凡緩緩走到顧如歸身後,輕聲道:「如歸,海風這麼大,回去吧!」
顧如歸垂眸摩挲著手心的盒子,「再等等。」
「已經足足五個小時了,我怕你的身體會捱不住!」
顧如歸聞言,抬頭朝他笑了笑,聲色淡淡道:「放心吧,老天不會吝嗇到連看一場日出的時間都不給我。」
海風刺得眼睛澀澀地疼,祁皓凡莫名地有些鼻酸。
「皓凡。」
「嗯?」
「歌兒的性子太倔強,容瑾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來,以後若是出了什麼事情,你替我多看著她一點。」
聽他提及笙歌,祁皓凡的眸光不免黯了黯,右手搭在他的肩膀,說:「你放心吧,我會的。」
「至於顧氏,方偉跟了我多年,是個值得信任的得力助手。歌兒的股份,我已經轉移到她的名下,等她生下孩子,你再把轉讓書交給她。我的事情,就挑簡單的說,她病情時好時壞,不要刺激到她。」
祁皓凡沉默了片刻,才應道:「好。」
「還有……」顧如歸手指留戀地摩挲著手上那個精美的盒子片刻,闔了闔眸后,把它遞給祁皓凡,「幫我把這個交給沈紓,就說是我給她的結婚禮物。」
祁皓凡接過禮物,看著躺在手心巴掌大的盒子,擰了擰眉,「沒有其它的話要帶的嗎?」
顧如歸淡笑地搖了搖頭,「沒有,你把盒子交給她就好。」
「我知道了。」
祁皓凡握著盒子,抬起表看了眼時間,指針剛剛指向四點半。
在這個季節,若是要等到日出,恐怕還有漸近兩個小時。
他蹙了蹙眉,看向顧如歸,卻見後者已經微微闔著眸,假寐。
祁皓凡輕輕嘆了口氣,顧如歸總說笙歌固執,其實,在某些層面上,兄妹兩人又何其相似?
從得知沈紓就是當年那個留學生開始,有些事情,已經在他腦中已經有了答案。
他對沈紓的印象並不深刻,只隱隱記得,當初沈紓是因為丟了護照而向他求助,只是不巧的是,那一天他剛好有事並不在加州,於是便請一個朋友去幫她解決問題。
但是時過這麼多年,祁皓凡卻依然能記得這件事情,原因另有其他。
當年,沈紓跟他求助後幾日,他與顧如歸聯繫的時候,突然想起這件事情,便跟他隨口提了幾句,在電話里,顧如歸併沒有表現出異樣,卻不曾想,第二日,前夜還在紐西蘭出差的他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炎熱的八月,顧如歸一身毛絨線衫顯得格外格格不入,於是這個畫面就一直印在祁皓凡的記憶里。
而從他口中得知沈紓事情已經得到解決的時候,顧如歸更是馬上定了當天下午的機票,連夜趕回了青城。
那時候他覺得他有些奇怪,直到後來偶遇沈紓,以及看到顧如歸對待她的異常態度,腦中的猜測頓時塵埃落定。
想至此,祁皓凡不由暗嘆了口氣。
有些人,表面上無動於衷,可是實際上,卻早已悄悄走了百餘步。
明明喜歡得很,可總是為了自己的顧慮,口是心非,傷了她的同時何嘗不是拿著一把尖刀捅向自己?
這其間的滋味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但大抵是不好受的……
海風卷著浪花敲打著礁石噼啪作響,顧如歸突然開口:「昨天馮重問我是否甘心,我沒有回答他。但是剛才坐在這裡,有些情緒卻突然剋制不住。」
祁皓凡聞言詫異地偏頭看向他,只見夜色寂寂,顧如歸眼底濃郁得幾乎可以化得出水來,他說:「我不甘心,我甚至動過跟她坦白實情的念頭,可是我不能如此自私,她還年輕,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我不應該因為短暫的歡愉而無顧她的幸福。得知她要嫁人的消息時,我本應該高興,可是那一瞬間我能感受到的卻只有疼痛……」
他似乎有些吃力,頓了頓又道:「特別是看她一臉幸福地撫著自己的肚子跟我申明她這麼多年來愛的都是黎煜的時候,我很憤怒,後來我才明白,我分明就是嫉妒!」
顧如歸苦笑,「那一瞬間,我想起少時她小小翼翼試探我的模樣,想起時過經年她霸居我家怡然自得的模樣,想起我感冒發燒她不分晝夜照顧后第二日還要堅持上庭倔強的模樣,我的腦袋幾乎被她的各種模樣佔據……當那個在我身後追逐了那麼多年的女孩眼底決絕地對我說她所愛的另有其人,甚至肚子還懷有那人孩子的時候,我竟然嫉妒得不像話!」
「可是我能做什麼?她愛我的時候,我尚且不能給她想要的未來,更何況如今,她已經不愛我了……」顧如歸偏了偏眸,視線落到祁皓凡手中的那隻盒子上,苦澀一笑:「皓凡,這個是我唯一能做的。十二年前,她說幸福總是與她擦肩而過,十二年後,我希望她已經得到了幸福。」
祁皓凡撫了撫盒子,驀地感覺盒子沉甸甸的,他思索片刻,把它重新遞到顧如歸面前,「如歸,這個東西,我想你還是親手給她罷。」
「不了。」顧如歸搖了搖頭,暗夜下,他的面容有些異樣的蒼白,「皓凡,我們回去吧……」
「你不是說要看完日出……」祁皓凡剛剛詫異地開口,卻瞥見顧如歸的身軀直直朝前栽去。
瞳孔一縮,他連忙上前扶住他,當手觸及顧如歸的身體時,頓時目齜欲裂,「如歸!」
兩行血順著顧如歸的鼻孔落入沙地中,而他深色的袖角早已濡濕了一片,顯然已不是一時的事情了……
顧如歸染血的手握住祁皓凡,淡淡地笑,「皓凡,我私以為老天沒那麼吝嗇,可它終究還是一個吝嗇鬼啊!」
吝嗇到看一場日出的時間都不給他。
罷了,不看好了……
顧如歸一片吵雜中沉沉合上了雙眼。
*
阿紓從夢中驚醒,後背被冷汗濡濕了一片。
她定了定神后,打算去摸床頭燈時,陡然發現床頭坐著一個黑影。
渾身汗毛頓時都豎了起來,她的身子下意識地朝後退坐著,手慢慢地往床頭燈開關的方向摸去,顫顫開口:「誰在那裡?」
黑影一動不動,但是阿紓能察覺得到他潛藏在黑暗中的眼睛一直盯著她看,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此情此景,莫名地驚悚。
阿紓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與此同時,她的手指已經摸到開關邊緣。
闔了闔眸后,她指下用力。
「啪」地一聲脆響,燈光亮起。
她習慣性地眯了眯眸,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頓時映入黎煜熟悉的面龐。
心中頓時千萬隻草泥馬奔騰而過,阿紓破口就罵,「黎煜,你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覺,跑過來嚇人幹嘛?」
黎煜對她的罵聲不聞不問,只是抬起手往她的臉頰貼過來。
「你幹嘛?」阿紓偏了偏頭,抱著被子警戒地躲開了他的觸碰。
黎煜的手勢頓了頓,看向她,說:「你哭了。」
阿紓聞言抬頭抹了抹眼角,果然滿臉淚痕。
「做噩夢了?」他又問。
「我沒事。」她回答著,一邊卻扭頭在床頭翻找著紙巾。
「你找的是這個嗎?」
一盒紙巾適時地遞到她面前,阿紓連忙接過,抽了幾張把臉抹乾凈,才重新看向黎煜,「你沒事了吧?」
「我?」黎煜把紙巾擱置到床頭柜上,回以她微微一笑,「沒事。」
阿紓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確實沒有在他身上發現什麼異常,可又莫名地覺得此時的黎煜有些不對勁。
這種感覺很奇怪,卻又說不上來。
黎煜看著她狐疑的神色,兀自意味深長地抿唇一笑,「怎麼了?」
明明只是簡單的笑容,阿紓卻莫名覺得有些瘮得慌,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黎煜,我怎麼覺得你現在怪怪的?」
她頓了頓,又試探道:「你是不是已經有了雅恩的消息了?」
提及雅恩的時候,黎煜的臉色總算有了絲起伏,不過也是一閃即逝。
「我知道老師在哪裡。」
阿紓驚訝地「咦」了聲后,問他:「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黎煜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抬頭看了眼窗外沉寂的夜色,才緩緩翕動雙唇,「一直都知道。」
「一直都知道?」阿紓更訝異了,「你若是一直都知道的話,為什麼之前要追問我雅恩的下落,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他抿了抿唇,不答。
阿紓蹙眉,神色有些不悅,「黎煜,到底怎麼回事?劉嫂說你中午回來后莫名其妙砸了一通后就把自己鎖進了畫室,而現在你看起來卻跟沒事人一樣,還跟我說你其實一直知道雅恩的下落,你確定不是逗我玩嗎?」
黎煜聞言「噗嗤」一笑,「你很有趣。」
「我不是玩具,一點都不有趣!」
阿紓擰眉打斷他的話,她現在心情很糟糕,著實沒有心思跟他開玩笑。
黎煜似乎察覺到她的惱意,嘆了口氣后,才滿是歉意地看著她,「沈紓,抱歉。」
「如果是因為劉怡的事情,那麼這句抱歉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也跟你說過我們之間各有所圖,不必這麼放在心上。」她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補充道:「黎煜,你確定你現在沒事嗎?」
他還是搖了搖頭。
阿紓雖然還是有些狐疑,但是既然他自己都說沒事了,她也沒有多想,拉了被子便想重新躺下入睡,「既然你沒事的話,就回你的房間睡覺,記得幫我把門鎖上。」
二人從入住新居以來一直都是分房睡的,只是在外人看來,是因為她胎兒不穩的緣故,才不得已而為之。
黎煜沒有動,只是看著她,語氣認真道:「沈紓,謝謝你。」
才抱過歉,又來謝謝,怎麼突然這麼客氣了?
阿紓心裡不淡定了,她抬手嘆向黎煜的額頭,又摸了下自己的額頭對比了一下,喃喃道:「沒發燒啊。」
既然沒發燒,怎麼會一直說胡話?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觸覺出問題,打算重新探一遍他的體溫時,卻被黎煜輕輕捉住了手腕。
他抿唇看了她片刻,說:「沈紓,我會補償你的。」
阿紓眸光一黯,想起父母失望的眉眼,頓時嘴裡溢滿了苦澀,「你要怎麼補償我?」
「用我的所有補償你。」
她搖了搖頭,失神呢喃著,「黎煜,我沒有家了,也沒有愛了,到最後,我剩下的只有與我有一致協議的名義丈夫你了。但是,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選擇的,我不需要你的補償,我只希望你能遵守你的承諾,等到我們協議中止,到時候我們兩不相干!」
黎煜聞言凝神看了她很久,才點了點頭起身,「好。」
再也不多言,他轉身離開她的房間。
房門「咯噔」一響,阿紓側身抱緊被子,一閉上眼,剛才夢境的畫面猶如剪貼畫一樣,一幀幀閃過。
陡然之間,心痛得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