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念成牢(93)
久念成牢(93)
什麼叫做好奇心害死貓,阿紓現在就深有體會。
她和黎煜之間本就利益分別,管他死活作甚,現在黎煜什麼事情都沒有,她反倒要折在他手上了。
小腹突然一抽,隱隱而來的疼痛喚醒了阿紓幾近虛無的意識。
孩子……
孩子!
阿紓渾身一激靈,已然發散的瞳孔驀地聚焦,猛力推開了黎煜。
後者猝不及防被她一推,往後推了幾步,撞翻了一排畫架。
阿紓撫著脖子喘著粗氣,一面后怕地抱著肚子。
她差點……差點就把唯一能救顧大哥歸命的孩子丟了……
想至此,她滿腔憤怒地看向黎煜,可在觸及此刻面前的場景時,口中指責的話語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阿紓沒有想到,這間畫室的空間竟然是從外面看起來的兩倍大,石膏雕塑畫具一應俱全,畫架一排排整齊地排列著,但是在她面前的的這一片就顯得有些凌亂不堪,畫架因為剛才二人掙扎的緣故,盡數傾倒在地面上,有些畫紙從畫架上脫落,萎靡地貼在地板上。
但是她震驚的卻是,這滿滿一室的畫作,或大或小,或素描或油畫,紙上描繪竟然都逃不過一張氣質出塵的男人的臉。
而這個男人是……雅恩。
畫上的雅恩有時喜悅,有時悲傷,有時面無表情,但是更多的卻是他慣有的那種略帶憂鬱的神色。
每一幀畫像都那麼得鮮活,就好像雅恩就要從畫中走出一樣,可見作畫者的筆力非同一般。
阿紓在此時此刻終於明白為什麼新居里什麼畫都不掛了,也明白為什麼黎煜會禁止除了他之外的人靠近這裡。
只怕在黎煜心裡,所有的畫都比不上雅恩,所以這畫掛與不掛又有什麼區別?
而並不是所有人都理解他的想法,若是讓他們看清這畫室的內容,那麼他們又會有什麼樣的想法。
想至此,阿紓頓時憐憫地看向此時呆坐在一眾雅恩畫像之中的黎煜。
不同剛才的狠辣,此刻的他眸中的血色已然消失殆盡,神色落魄得猶如走失的孩子般無助,讓人無端生出幾分心疼的感覺……
只是此刻的黎煜雖然看起來毫無攻擊力,但是只要一想起剛才他發狂的模樣,阿紓不免心有餘悸。
她看了他一眼,又環顧了畫室一眼,轉身打算悄悄離開。
「你覺得很噁心吧?」
一聲暗啞的聲音響起,與黎煜平時的音色大不相同,阿紓不自覺地停住了腳步,回身看向他。
他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眼底被一片落寞亦或可以說是譏嘲替代,他抬頭看著她,因為失水而脫皮的雙唇緩緩翕動著,「外面的傳聞並不是空穴來風,我不喜歡女人,我喜歡男人,甚至喜歡的那個人還是我的老師,沈紓,你看到這一切覺得很噁心對不對?」
阿紓蹙了蹙眉,沒有回答他。
黎煜見狀,瞭然地自嘲一笑:「你口口聲聲說沒有偏見,其實你心裡也跟他們一樣,當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也覺得難以接受吧?」
阿紓不知道他口中的他們是誰,但是她是確然對同性之間的愛戀從來都沒有過歧視,她知道黎煜是誤會了,於是解釋道:「其實我……」
「你不用解釋,我都明白。」話剛開口就被黎煜出聲打斷,他緩緩起身,一個個地扶起畫架,把畫紙重新鑲好,「因為剛開始我也跟你一樣,我意識到自己竟然愛上他的時候,內心也經過一番劇烈的掙扎,因為他不僅是個男人,他還是我的老師。」
他闔了闔眸,「剛開始的時候我們似兄似友,因為有共同的愛好而惺惺相惜,我們幾乎無話不談……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竟發覺所有新鮮的事物都不及他吸引我,有時候哪怕在他身邊靜靜待上幾秒鐘,我那天的心情都會出奇意外地好。漸漸地,我開始在乎他的喜好,在乎他看待他人的目光,甚至在他的一眾學生,我希望我是被最特殊對待的一個。」
「而事實果然也是如此,因為我的天賦讓他格外地垂青,對待我自然也比對待其他人多了幾分耐心,那時候我竊竊以為自己是不同的,我纏著他給我作畫,纏著他陪我喝酒,纏著他陪我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而他也像縱容小孩子一樣縱容著我,滿足我的一切私慾。直到看到他與一個女人的親密勝過於我的時候,那時候我的心裡竟然生出了一種嫉妒的情緒。」
黎煜說到此處的時候停頓了片刻,手指摩挲畫像上雅恩的輪廓,苦澀一笑,「而在那時候,我隱隱明白自己對他的那種異樣的情感,我內心掙扎了很久,才決意跟他表明我的心意。我記得那時候我剛拿下一個頗有重量的獎項,老師很高興,還邀了幾個同學一起給我慶祝,可就在我表明自己心意后,他的臉色卻陡然大變,嚴厲呵斥了我一番,我甚至還從他眼中看出了極度厭惡的情緒。」
「那一瞬間,我彷墜冰窖,我一直以為自己在他心中是有所不同,所以我還期待著他的反應,直到那時,我才發現原來我的不同,只是因為我是那個格外出色的學生而已,就好如老師總是偏愛好學生一樣。從那以後,他就有意無意地躲著我,我不甘心,可他卻好像鐵了心一樣,直接交了女朋友,甚至把她帶到了我面前,告訴我他的喜好。事實已經擺在面前,我就算再不甘又能怎麼樣,我酩酊大醉一場后,還是迫於接受了現實。」
「後來,老爺子不知道哪裡知道消息,開始派人盯著我。他逼我接手黎家的產業,甚至開始給我安排相親,我對接手黎氏一點興趣都沒有,可是我沒有辦法,因為老爺子竟然開始拿老師逼我,我雖然不能得到老師的愛,可是我怎麼能忍受他因為我受到一點傷害?於是,我被迫開始接受黎氏,每天忙得像只陀螺,老爺子六十大壽的時候,正式把黎氏掌權人的地位交給我,而我卻高興不起來,因為那一天我接到了另外一個消息,那就是老師他要結婚了。」
阿紓聽到此處,陡然想起黎老壽宴時遇到黎煜時,他渾身暴戾的樣子。
黎煜看了她一眼,肯定了她的想法,「你大概已經猜想到了,我遇到你之前剛好從老師那裡得知他要結婚的消息,而那時候無意冒犯了你,是因為那時候老爺子派來監視我的人就在附近,他的決絕讓我憤怒,可是我卻終究不能讓老爺子的人發現他的所在。」
他說到此處苦笑了一番,「可是最終他還是結婚了,他結婚的那一天我去了,我看著他懷抱著新娘的時候一臉幸福的模樣,心裡所有的期待的都灰飛煙滅。」
阿紓闔了闔眸,想起了院子里那棵苦桔樹的淺坑,驀地有些不忍,「黎煜,你有沒有想過,其實雅恩或許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無情?」
黎煜聞言竟然沒有阿紓想象中的詫異,他扯了扯嘴角,「他確然不是那麼無情,而正是因為有情才顯得他殘忍。因為到底他寧願選擇一個不愛的女人也不願意接受我的愛意,因為我的愛意看在他眼裡是不堪的。」
阿紓看著黎煜的模樣,驀然有些理解了他話里的含義。
雅恩之於黎煜,何嘗不像顧如歸之於她呢?
洞察一切卻視若無睹永遠比毫無所知要殘忍得很多!
思至此,她微微扯著唇角,「黎煜,我終於明白我們兩個人為什麼能一拍即合了,因為我們本就是天涯淪落人。」
黎煜聞言,撫摸畫像的動作頓了頓,倏然抱著頭顱低低吼了起來。
阿紓一驚,這聲音……
剛才她就被這個聲音引過來的,想起黎煜那可怕的模樣,她的臉色頓時慘白無比,幾乎沒有多想拔腿往外面跑去。
剛走出一步,就見黎煜倒在在地板上,渾身瑟縮著,神情極為痛苦,她的腳步一下子就邁不出了。
「葯……」正遲疑間,就聽見他突然若有若無地嚶嚀了一聲。
她終於還是沒忍住回身,問他,「什麼葯?在哪裡?」
「櫥格第三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