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念成牢(97)
久念成牢(97)
西城醫院。
靜謐的重症病房內,儀器聲音滴滴地響著。
穿著隔離服的馮重和祁皓凡並肩而立,二人凝視著病床上的顧如歸,臉色異常地沉重。
四個月前顧如歸從江城回來后,就再也沒有清醒過,而這期間,他的身體出現了急劇的惡化,甚至好幾次瀕臨死亡一線。
祁皓凡不由擰眉,「馮重,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你當初斷言如歸撐不過半年,但是如今七個月不也過了,就不能再拖一兩個月嗎?」
馮重搖了搖頭,「你以為我試過?沒用的。」
此刻對顧如歸來說,多一個月和少一個月,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因為他的身體機能終究已經衰竭到極致了。
現在莫說是一場感冒或是感染,只要顧如歸撐不住這口氣,他就隨時都能停住呼吸。
祁皓凡眸光黯了黯,「昨天我無意之間聽到你跟沈紓打電話了,只是我不明白,明明如歸的情況已經這麼糟糕了,你為何還要騙她說有所好轉?」
馮重聞言,俯身掖了掖顧如歸身上的被子,「皓凡,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或許你說得對,我們應該尊重如歸的意願。」
祁皓凡頗為訝異地看向他。
馮重抿唇苦笑,「之前我一直把希望寄托在沈紓肚子里的孩子上面,我認為那是一線生機,並篤信以我的醫術可以讓如歸撐到孩子出生的那時候,可我卻忽略了一點,那就是他根本就沒有求生的意識。」
話落,他的神色沉了沉。
「我本以為把他的病情告知沈紓,如歸知道后,怎麼都會有所挂念,可是我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沈紓竟然會突然之間嫁給黎煜,這個消息對如歸來說,是打擊可又何嘗不是他最後放任自己的理由?」
馮重的聲音在病房裡輕輕蕩漾著,皓凡看著病床上的顧如歸,不免想起他最後清醒時悵然的模樣,頓時沉默不語。
「而關於沈紓。」馮重闔了闔眸,神情有幾分愧色,「她曾經問我,是不是她的價值只有那個孩子?不可否認,我的確是利用了她對如歸的情誼……只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如歸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雖然她現在已經嫁給了黎煜,但是無論將來孩子生下來她要還是不要,你我總不會虧待了孩子。」
祁皓凡眉心蹙緊,「那是自然,如歸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馮重釋然一笑,他何嘗不是這麼想的呢?
二人對視了一眼,相繼走出病房。
顧氏有一大堆的事情,所以祁皓凡沒能久留。
他走後,馮重一個人走到吸煙區,掏出了一支煙點燃。
青白的煙霧從指間裊裊升起,凝聚成一張恬淡的笑臉。
馮重看著「她」笑了笑,自言自語道:「前幾天我夢到你,你怪我做事魯莽,傷害了你的朋友,可是你只知道保護別人,又有誰能來救贖你?」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馮重不由地別開眼睛,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煙,任由苦澀的煙味嗆入肺腔,「放心吧,我昨天跟沈紓扯了個謊,我騙她說如歸的身體快好了,但是實際上他恐怕撐不過這半月了……」
「所以……你昨天的一番話都是騙我的?」
一道蒼白無力的女聲響起,馮重抬頭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吸煙區門口阿紓,後者面容慘白地看著她,哆嗦著雙唇,「所以顧大哥不是快好了,而是快……死了?」
他大吃一驚,連忙碾滅了煙頭,「你怎麼來了?」
阿紓對他的發問置若罔聞,握著海星的那隻手已經痛得沒有知覺,「我剛才去他以前的病房了……護士告訴我他已經轉了病房,沒有你的允許不能探視,我便問你在哪裡,她就給我指了這個方向……」
她渾身顫抖著,似是在極力剋制自己的情緒,「馮醫生,是不是?」
馮重抿了抿唇,拖著她離開禁煙區,「先離開這裡,對孩子不好。」
「孩子。」阿紓嘴角溢滿了苦澀,倏地看向他,語氣里有幾抹控訴的意味,「你不是告訴我只要有了這個孩子就能救他嗎?為什麼要騙我?」
馮重眸間有晦澀的光芒一閃而過,曾經他的自負讓他以為顧如歸的病情確然在他的掌握之中,雖然後來的變數他沒有料到,可今日的局面又何嘗是他想看到的呢?
只是此刻,對沈紓的控訴他無言以對。
因為這一切,有大部分的原因都在他。
想至此,他闔了闔眸,「我很抱歉。」
話落,阿紓渾身劇烈一顫,馮重沒有開口的那一刻,她甚至還在期待他的反駁,此時此刻,她最不想聽到的就是他的抱歉,因為那就意味著此事已成定局。
喉頭溢滿了血腥味,阿紓開口的嗓音沙啞異常,「他在哪裡?」
*
不過四個月的時間,阿紓再次見到顧如歸的時候,幾乎已經認不出他來。
記憶中那張的冷峻的臉早已削瘦得不成樣子,嘴唇結著一層厚厚的死皮,下巴青色的胡茬兒已經蓄了長長的一截。
阿紓伸出手指,想要碰一碰他,可是下一秒又觸電般地縮回。
因為顧如歸的呼吸微弱到她幾乎感受不到,她不敢碰他,她怕自己只要碰一下,就連這點微弱的呼吸也會消失。
恐懼,從未有過的恐懼……
這種知覺侵佔著她的意識,突如其來的驚慌幾乎要把她覆滅。
不知道在病床邊呆坐了多久,阿紓顫抖的手這才輕輕握住顧如歸的手掌。
她的手很涼,顧如歸掌心更涼,阿紓把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貼在自己的腮邊,感受著他幾乎要消逝的體溫。
「顧大哥,我是沈紓,你聽得到嗎?」她輕聲呢喃著。
病床上的男人無動於衷,一室靜謐,只有「滴滴答答」的冰冷儀器聲回答著她的話語。
阿紓也不在乎,將自己的臉往他的掌心裡湊了湊,將她一直握在自己手裡的那枚海星輕輕按進他的掌心,「顧大哥這個我還給你,這個海星一點都不漂亮,我要是那種通體紫色的海星,而不是一半紫一半紅的。還有,這種沾了血的東西是不吉祥的,你怎麼可以送給我當新婚賀禮呢?一點誠意都沒有……所以為了補償我,你必須再送一份新婚賀禮給我……知道了嗎?」
依舊沒有人回答她的話語,顧如歸閉合的唇角嚴肅地抿著,就像小時候她們幾人犯了錯,他板著臉教訓她們的時候一模一樣。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可笑著笑著卻哭了,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滾落到顧如歸的手背上,溢出幾條淡淡的淺痕。
阿紓哽咽著:「顧如歸,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我們相識這麼多年,你不至於小氣到這種程度吧?」
她頓了頓,視線有些發散,「前幾天,我偷偷去了墓園看了微微,我知道我懷著孩子,本不應該去那裡的,但我還是忍不住去了。因為我想告訴微微,說你這麼愛她……我還想求求她,不要輕易把你帶走……」
「哦,對了,孩子……」阿紓說到此處的苦澀一笑,「顧大哥,你知道嗎?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不是黎煜的,黎煜喜歡的另有其人。
其實,那時候我就想跟你說的,只是你不願意聽我說話,你還告訴我你愛一直都是微微……我原本雀躍的心思就那麼涼下去,我知道你不會接受孩子的存在了……而我同意黎煜結婚的提議,一方面是考慮到孩子的緣故,另一方面……我在跟你賭氣……」
阿紓喘著氣,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上不斷滾落,慘白的雙唇卻繼續囁嚅著:「顧大哥……我說過會救你的,如果救不了你,那我們一家三口一起死了好了,反正,反正……沈教授和沈太太也不要我了……」
汗水不斷湧出來,她的手一抖,海星倏地從二人交握的手心滑落,砸在了病床上。
「等我……」
阿紓顫顫在他手背落下一吻,抱著肚子艱難地病房門口挪去,而她剛才坐過的地方,已經濡紅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