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清冷的夜色,掩蓋不了陣陣激昂的殺氣。
一件件兵刃在火光里奪目冷寒。
靜靜飄下的那片竹葉,讓所有的殺氣瞬間被凝固。
高高的牆頭上,月光投下一條身影,那人橫卧於牆頭正輕輕的用手撥著飄逸的長發。
仔細一看此人竟是一色的竹青,竹青的長杉,竹青的長發,竹青的雙瞳。
火把里這裡走出一個人來,紅臉紅眼,想是喝過了些酒,他望著牆上的青衣人道:「
朋友,不知來此有何指教。」
青衣人道:「指教不敢,我就是來討個東西的。」
「什麼東西?」
「一杯酒。」青衣人說著便含笑看向狼狽的戀酒公子。
戀酒公子靜靜的看著他微微一笑。
那人道:「朋友若要討酒,我們這藏酒倒頗有不少,管讓朋友喝個痛快。」
青衣人嘆口氣道:「可惜,別的酒我不敢喝,喝了怕被毒死啊!」
那人臉色一變,借著酒勁道:「朋友,這是故意來找茬的?可知這是哪裡?」
青衣人茫然的望著他,問道:「這是哪裡?」
那人哼了一聲,道:「論劍樓!」
青衣人喃喃念叨道:「論劍樓,論劍樓,這就是論劍樓啊?」
這時人群里又走出了一位少年,一雙星目靜靜的注視著青衣人道:「兄台可是百竹深
谷的朋友?」
青衣人「咦」了一聲看著那星目少年道:「還是你有眼力。」
剛才那紅臉大漢哼了一聲,道:「百竹深谷有什麼了不起,論劍樓也不是你們能撒野
的地方!」
眾人眼前一花,青衣人這時已落在戀酒公子跟著,嘆了口氣道:「你也有這麼狼狽的
時候啊!」
戀酒公子道:「今天我這杯酒看來有些貴了?」
青衣人笑了笑道:「天太冷,不熱熱身喝著酒沒味!」
兩人在人群中談笑自若,竟沒把這周圍的人放在眼裡,問話紅臉大漢不禁大怒道:「
論劍樓不殺無名之人,報上你的名來。」
青衣人轉過身,竹青色的眼瞳笑意的看著他,道:「竹青瞳!」
紅臉大漢冷笑道:「好!殺!」
火光映刀光,一閃間已有七八柄砍向了竹青瞳。竹青瞳並沒有迎身接招,他居然轉過
身對戀酒公子道:「你先出去吧,我這可能要花點時間。」
說話間手一托,戀酒公子和北國雪順勢飛出牆去。
「哪裡走!」一聲暴喝,四條人影也躍起。
就在四人剛跨上牆那刻,青色的竹已立在他們面前,四人一驚,手還未動,已一聲慘
叫跌落下來。
牆下眾人心有餘悸,注視著竹青瞳卻不再輕舉妄動。血薔薇這時也已趁亂悄悄的溜走
了。
又是一道「殺」聲!
竹青瞳飄然落地,早前飄落在地的那片竹葉這時居然慢慢飛起,速度也越變越快,穿
梭於眾人之間,鐵兵與之一碰竟然全被折斷。
竹青瞳無心多戰,雙掌一凝,頓時場中氣流如水涌,那剩於的高手,這時也都凝目全
神以備。
竹青瞳內元急提,長喝一聲,無數片竹葉似有形似無形的化開,急射向眾人。
人群一時紛亂不已,竹青瞳抽手欲退,卻聽見一陣沉沉的聲音傳來:「竹兄何必急著
走!」
話音未必,一道掌勁已擊中了他後背。
竹青瞳勉強立住身形,擦去嘴角的血,冷笑道:「儒門之人真是仁德,背後偷襲!」
一陣衣袂帶風聲響過,一位著深褐色長杉的文士已然落在了人群中,眾人頓時恭聲道
:「見過上官公子。」
褐衣文士拱手還禮,手中摺扇輕開,看著一旁的竹青瞳道:「小生方才情急,只怕竹
兄傷人,還請竹兄見諒!」
竹青瞳冷哼了一聲,道:「上官衍,這般惺惺作態真有乃父之風啊!」
上官衍不怒反笑道:「竹兄常居百竹深谷,不知世間有先禮後兵之說嗎?」
竹青瞳道:「書生難纏,竹某無能,不識你儒門之大禮!」
上官衍輕嘆口氣道:「小生怕竹兄傷人,當時情急,才至出手傷你。竹兄何苦出言相
逼。」
竹青瞳冷笑道:「你們下毒關人這不算想逼?」
上官衍道:「在下來就是想請竹兄過去,告知此事。」
竹青瞳眼色一厲,道:「這還有什麼內情?」
上官衍以扇引路道:「竹兄請。」
被竹青瞳內力托出牆外的戀酒公子,抱起懷裡的北國雪便一路狂奔,無盡的寒夜裡,
北國雪身上那薄薄的衣衫已經被夜露涼透了。
戀酒公子依舊保持著冷靜,但他的真氣被鎖,身負重傷,不過一小段路,身後追至的
殺手又已將他圍住。
這群黑衣人這時卻沒有動手,為首一人道:「戀酒公子,你是逃不了的,跟我們回去
,我們不會對你怎樣的。」
戀酒公子又酌了一口酒,蒼白的臉笑了笑道:「你們越是要抓我回去,我便覺想要逃。」
那人嘆了口氣道:「你不跟我們回去就只有一條路——死!」
戀酒公子緩緩運氣止住身上的掌傷,幽幽的道:「江湖上很多人都想看看我的兵器。」
這答非所問的一句讓在場的黑衣人各自一驚。為首那人道:「你都這樣的還以為殺得
了我們嗎?」
戀酒公子笑了笑,眼睛突的一變,那漆黑的瞳孔彷彿更黑,如一個無盡的地獄。
和他對視的黑衣人,心頭一顫,冷汗早已冒了出來。
「殺!」
戀酒公子默默的閉上了眼睛,他是在為自己還是在為別人?他的生命是否已然到頭,
這越來越多的殺機究竟背後隱藏著什麼?
他突然有種疲憊的感覺,但身上的傷口還在刺激著他清醒。
就在他睜開眼的那一瞬,所有的兵器已經到了眼前。
他的嘴角還在笑,笑得讓人感到溫暖,那是自信的笑容!
他雖在笑,但那一件件冷寒的兵刃卻並未停下。
「不要啊!」楊女俠的叫聲在空曠的四野里傳得很遠,穆曉緊隨其後,看見不遠處的
戀酒公子心裡有些快意也有些不忍!
十一劍兵器,冷冷的鋒刃被戀酒公子滴滴流出的血漸漸染紅。
為首的黑衣人嘆了口氣,道:「你這又是何苦!」
戀酒公子輕咳出一口血,緩緩放下懷裡的北國雪。她身上也染了不少的血,但沒有一
滴是她自己的。
戀酒公子舉起酒盞又滿滿的喝了一杯,道:「你們不要怪我,我本不想殺你們的!」
為首的黑衣人又是一驚,眼神一厲,道:「你說什麼。」
戀酒公子靜靜的仰面望著深遂的夜空,突然一聲長喝。
眾黑衣人大驚,卻發現插入戀酒公子的兵哭竟撥不出來。「不好!」
戀酒公子一聲大笑,身上的兵器全數射向黑衣人。
一瞬間,所有的殺氣冷了下來,戀酒公子身體一軟,坐在了地上,眼睛幽幽的望著長
空。
不遠的楊女俠這時才走了過來,冷冷道:「你命倒真大!這樣都殺不死你。」嘴上雖
這樣說,但眼睛卻一直注視著戀酒公子不停流著血的傷口。
戀酒公子默默不語,眼神又關切的看了看一旁依舊熟睡的北國雪。
楊女俠怒道:「這女人把你害成這樣,你還護著她。」
戀酒公子不再動了,眼神也突的失去了全部的光彩。
楊女俠感受覺不對,上前抓住戀酒公子肩頭道:「又怎麼了?你怎麼了?」
穆曉幽幽的嘆了口氣道:「俠妹,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楊女俠搖著頭,淚涌了出來,喃喃道:「不會的,他不會死的,他那幾次都沒有死過……」
穆曉默默的輕嘆一聲不再說話。
楊女俠默然的扶起戀酒公子,穆曉一驚,道:「俠妹你要做什麼?」
楊女俠道:「你們把他逼成這樣了,現在還想要怎樣?」
戀酒公子又眼漸漸的睜開了一條縫,指了指一旁的北國雪,嘴裡喃喃的說道:
「她……她……」
楊女俠氣不打一處來,道:「你都成這樣了還要管她。」嘴上雖這麼說,但卻又伸手
抓起地上的北國雪來。
戀酒公子道:「給我酒。」
楊女俠啐了一句:「喝,到現在還喝。喝死你。」一眼又看到戀酒公子身上的傷,便
不再說什麼,又把酒盞遞給了他。
戀酒公子用發顫的手靜靜的接過來便全灌進了嘴裡,他臉上又漸漸的恢復了些許生氣。
穆曉道:「到這種地步我才不得不由衷的佩服你。」
戀酒公子示意楊女俠放開她,楊女俠面色一紅,扶著他的手輕輕的挪開了。
此刻,身後又有幾條身影竄來。戀酒公子又滿滿的喝了一盞酒,眼神一厲,他彷彿已
忘了自己身上那麼重的傷。
血早已染紅了他牙白的長杉,白杉上的墨竹也被血跡染臟。
楊女俠撥出梅花錯道:「我擋他們一陣,你先走吧。」
戀酒公子蒼白的笑了笑道:「你擋不了他們的。」
「你們誰也走不了!」話音還未到,漫天的一張大網已撒下來。
眾人面色一驚,楊女俠道:「你們連官差也敢動!」
這時夜色里飄來一位老者,濃眉寬鼻,寒冬里卻只穿著一件夏杉。
老者笑了笑對穆曉道:「你把她帶走吧。」
穆曉沒有說話,在楊女俠還沒回過神來已點了她的穴道。
楊女俠憤怒的瞪大眼珠,無奈的看了看立在那血流不止的戀酒公子,眼淚又涌了出來。
戀酒公子手一揮,那散在身上的網已被破了一個大洞。
老者笑了笑道:「公子好大的駕,這麼多人都請不回去,還得老夫親自來。」
戀酒公子運起所剩不多的真氣把身上的傷口血勢止住,他知道一場惡戰將至,不由的
深深呼吸了一口,抱起一旁的北國雪。
這才對老者道:「你們抓她回去做什麼?」
老者微閉的雙眼一閃,輕輕一笑道:「公子忘了,我們來抓的可是你啊?」
戀酒公子道:「小生可不是獃子。」
老者大笑道:「你小子果然有點本事,難怪能小打小鬧出個名堂。這個女人是有人指
定要的,其他老夫就不知道了。」
戀酒公子道:「秦王孫何時也成了別人的走狗了?」
秦王孫笑了笑道:「公子現在不是連狗都不如嗎?」
戀酒公子道:「你這次來,我看還是想見識見識我的兵器吧。」
秦王孫眼睛一亮,道:「不錯,老夫倒要看看是個什麼玩意。」接著又對一旁的人道
:「你們都給我回去,我們高手過招你們看什麼?」
一旁的幾個人聽到這話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但又不敢發怒。這時一個少年道:「秦老
英雄可知我們是來幫你的,我們就這樣走了,任務完不成我們可怎麼交差啊?」
秦王孫壽眉一挑,道:「你個小兔崽子,你是說我打不過他了?我要是敗了,那時你
們再來有什麼不好!滾,都給老子滾!」
少年狠狠心腸的瞪了秦王孫一眼,秦王孫不屑的道:「怎麼,不服氣啊?不服氣你先
把我放倒!」
少年面上堆笑道:「豈敢,豈敢。」說著身形已動,其他眾人也跟著消失在夜幕中。
戀酒公子見眾人走了才道:「你為何不留下一兩個人來見證你贏了我?」
秦王孫笑了笑道:「老夫一向不屑與晚輩爭什麼,但習武之人總有所愛,所以……」
戀酒公子接過話頭道:「所以,我們要找上一場了。」
秦王孫笑了笑道:「是了,不過你傷成這樣了,我贏了你江湖人還不笑死我。所以嘛
,今天不打了。」
戀酒公子有些吃驚:「不打了?」
秦王孫道:「不打了,但我們第一次見面總還是得意思一下。」話音還未必,人影至
戀酒公子身前。
戀酒公子一驚,現在功力不如前,剛才又強行施展「止水一式」現在根本沒法躲過他
這一擊。
哪知秦王孫這一掌卻是將一股內力的湧入他體內,他的傷勢頓時好去幾分。
戀酒公子不解的看著他,不知說什麼好。
秦王孫不耐煩的道:「見面禮也收了,怎麼還不走啊,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年輕人!」
戀酒公子笑了笑道:「改天定要請你喝一杯。」說著已抱起一旁的北國雪。
秦王孫道:「我這禮雖小,你也太吝嗇了吧,一杯哪夠,要喝就論壇。」
戀酒公子笑了笑,身形一躍,緩緩從野徑掠去。
秦王孫微閉的眼睛這時全睜開了,靜靜的看著戀酒公子離去的身影,意味深長的嘆了
口氣!
戀酒公子心中的太多的不解,但他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他一直這麼的認為。
抬頭,晨光已微現,這一夜過得太漫長了。
以後呢?以後更漫長!想到此他不盡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北國雪,心中莫名的一陣傷感。
秦王孫的內力已化去他不少的傷勢,但他現在仍要找一個地方來療傷。去哪呢?
戀酒公子輕輕的放下了北國雪,他要清洗一下傷口,前面便是一條青衣如帶的大河。
初陽在河上泛起點點光暈,冬晨的江水寒徹骨,戀酒公子靜靜的掬起江水,輕輕的洗
盡傷口上的血污。
就在他回頭那一刻,他驚住了,地上的北國雪早已不知去向。什麼人能在他的手裡無
聲無息的將人取走?
他苦笑,江湖之大,絕不是任何一個人的天下。
他默默的走過去,卻見地上的一張紙條,但見上書:大年三十江家!
戀酒公子拾起紙條,輕輕的摩挲著,傷口又開始疼了起來。
年三十的江家豈不是龍潭虎穴!
他沒法不去,只因他是戀酒公子!
這時江上一聲輕吟劃破沉靄冬迷之景緩緩飄來:
「天涯一杯酒,
難解世事愁;
何與共泯秋,
江影弄偏舟。」
戀酒公子定睛看去,只見一人立於一葉小舟之上,背插古劍,此時也正看向自己。
江上人笑了笑道:「沒想到今日有緣還能遇上天涯人?」
戀酒公子這時掏出了酒盞,淺酌了一口道:「閣下怎知我是天涯人?」
江人人笑了笑道:「天涯在何處?人又在何方?」
戀酒公子笑了笑不答話。
江上人道:「閣下可願隨我一同泛江覽景。」
戀酒公子笑了笑,起身飄至小舟,因為傷勢,落舟之勢差點讓他跌下水裡。
江上人笑了笑道:「好身法。」
戀酒公子面色一窘,但見那人毫無譏諷之意,這才仔細打量了一下這葉偏舟。
江水很急,但小舟卻如平地般,最奇的便是這葉小舟根本沒有漿舵。
戀酒公子不由的多打量了一下這人。江上人笑了笑道:「閣下這般看我是為何意啊?」
戀酒公子道:「在下還沒請教閣下高姓?」
那人淡淡一笑道:「弄潮生!」
戀酒公子道:「在下戀酒公子。」
弄潮生道:「好,即是戀酒公子,想必定然有酒吧?」
戀酒公子笑了笑,取出隨身的灑壺。
弄潮生道:「我只覺一人飲酒太過無趣,今日遇見你當真是有幸了!」說著也隨身取
出了壺、杯。
這僅夠兩人立足的小舟上,戀酒公子和弄潮生便就此飲開了!
「冬色內斂,不見萌綠,遠山冷然,江水起鳴,浮沉隨浪,杯酒天涯!」弄潮生飲完
一杯有感而發。
戀酒公子也望向四周的起伏,心中愴然,不知所蹤,內傷不輕,外傷仍在漸漸的往外
溢著血。
弄潮生突的回過頭道:「公子,可願飲一杯在下的酒。」
戀酒公子看見眼前同落天涯的酒友,心中不快頓時散去,接過酒一飲而盡道:「好酒!」
弄潮生看著戀酒公子嘆了口氣道:「敢接我這酒的人不多,沒想到你接得這麼乾脆。」
戀酒公子道:「天涯相逢,同為酒樂,何必多禮!」
弄潮生笑了笑道:「江湖中,你這樣的人真是太少了。所以我也為你開心。」
戀酒公子道:「為我開心什麼?」
弄潮生道:「開心你有了我這樣一個朋友,也開心你所受的傷已被治了。」
戀酒公子恍然大悟,道:「我想拒絕過你這杯酒的人,後來一定悔死了。」
弄潮生嘆了口氣道:「他們確實是死了。」
戀酒公子亦嘆了口氣,看著江水,不再說話。
弄潮生道:「我此刻要去見一個人,公子願前去嗎?」
戀酒公子笑了笑道:「朋友之友,我理當去見見。」
弄潮生道:「我這朋友可是一個女人?」
戀酒公子笑了笑道:「在下又不是沒見過女人。」
弄潮生嘆了口氣道:「說實話,她這樣的女人你還真是沒見過。」
戀酒公子道:「那在下倒真想知道這樣一個女人是誰了。」
弄潮生道:「江採薇!」
戀酒公子臉色陡然一變,似一顆苦膽含在嘴中,是她?
江採薇,一個什麼樣特別的女人?戀酒公子和她又是什麼樣的關係?
江家年三十又是一出怎樣的好戲,所有的秘團都糾結指向何處?
戀酒公子是否還能瀟洒以對,他的酒盞還能否救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