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 結局
兩個月後。
冷颼颼的風混合著小鬼的嗚咽,無休止的在四周飄蕩。
沒有白天黑夜的世界,天地永遠籠罩在一層暗色當中,暗得陰氣森森,鬼歌魅影,一種淡淡的腐氣,混合著彼岸花的香味,這塊鬼影重重的地方,既美麗,又透出幾許詭異。
而這日的地府,除了每時每刻都會傳出的慘叫,倒還算平靜。
這時,忘川河邊傳來一句呢喃,小鬼定睛一看,哪裡正坐著兩道身影。
一老一少,正是喬莞與鄭叔。
瞧著兩人端坐在忘川河邊喝酒閑聊,小鬼摸摸鼻子,轉身上了奈何橋。
忙死了,他快忙死了。
明明人手已經不夠,那一老一少卻獨自優哉游哉的在一旁喝小酒?哼!他一定要上判官那告狀,最好扣光這兩隻的工錢!
眼瞅著小鬼哼哼唧唧的走了,喬莞卻毫無所覺,徑自端著瓶子,養著腦袋小口小口的往嘴裡倒著酒水。
甜滋滋的滋味令她笑眯了眼,爾後又跟醉酒的人一般,紅著眼眶醉醺醺的念叨:「鄭叔,我是不是特別笨呀。」
老頭摸了摸鬍子,點頭。
喬莞也沒管他聽沒聽到,兀自在那頭自言自語:「可我也不想吶……我總以為只要他對我的愛還在,哪怕遺忘了之前的種種,只要我堅持下去,他總有一日會重新喜歡上我……」
「那麼他喜歡上你了嗎?」鄭叔心疼的瞅了眼自己的酒瓶子,敷衍道。
喬莞頓了許久,眼淚就跟收不住似的,一茬茬的往下冒:「么有……」
鄭叔繼續盯著他的酒瓶子:「你怎麼不多試幾次?」
喬莞噎了下,神色迷茫:「咋試?他不喜歡我了,他嫌我煩,嫌我丟他臉子,再留下來,豈不是真成了個不識趣,不要臉子的女人?」
「所以你放棄了?」
喬莞又頓了下,鼓鼓腮幫子,繼續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灌酒,隨後打了個飽嗝,對著空氣說胡話:「棄了,棄了,我這人臉皮薄,做不出死皮賴臉,硬逼著他和我過一輩子的事兒……」
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腦子雖然不太聰明,但也希望有人喜歡,所以早早抽身也好,畢竟她實在不想和他做一輩子的怨偶吶。
「你這丫頭要是臉皮薄,還能天天上我這蹭酒喝?」鄭叔「呸」的一聲。
喬莞搔搔腦袋,「嘿嘿」一笑,碘著臉問道「鄭叔,這是啥酒,這麼甜?」
老頭冷哼一聲:「蜜水。」
喬莞張了張嘴,登時便怒了:「小氣!我一來您就換成了蜜水呀!」
老頭跟著發怒,狠狠敲她一記:「去,去,去,小孩子喝什麼酒?」
她才不是小孩子。
喬莞摸摸鼻子,可憐兮兮的別過臉,端著酒瓶子繼續喝她的酒……不對,是蜜水。
恰逢一道陰魂由橋頭經過,神色迷惘的記過孟婆遞上來的湯水……
「不知這孟婆湯是個什麼滋味?」她怔怔的望著小鬼將人帶走,舔了舔唇。
「不如你向孟婆討一碗嘗嘗?」鄭叔笑道。
喬莞不作聲,低頭繼續喝她的蜜水。
鄭叔看了她一眼,搖頭:「說到底,你仍舊舍不下與他的過去。」
「舍不下,當然舍不下。」她嘆氣,其實在早前的許多個晚上,每當午夜夢回,她總會忍不住的想向孟婆討一碗湯水,如此一來,她就不會再心疼得整宿整宿不得成眠。
「可舍不下……又能怎樣?他是忘了我,可我不能忘了他呀……」
他們一路磕磕碰碰的走來,每一件小事,每一個相處的點滴她都完好無缺的保存在心底,這份真貴的回憶,假如連她都忘了,還有誰會記得?
所以她不能忘,也不敢忘。
「捨得又如何,捨不得又如何,日子該咋過咋過。」她喝著蜜水,搖頭嘆息。
「你倒是想得開。」
喬莞垂著腦袋,不是她心寬,而是她腦子笨,上輩子在情字上摔了一跤,沒想到重來一次依舊重蹈覆轍,而且變本加厲,掉坑裡再也起不來了。
她又喝了口蜜水,嘴兒雖然甜滋滋,心頭確實苦的。
——
叮鈴鈴……
門口的風鈴將沉睡中的喬莞喚醒,伴隨著屋外淅瀝瀝的雨聲,她悄悄掀開眼帘。
可不過是瞬間,在瞧清面前站著的人時,又快速的闔了起來。
她趴在店裡的玻璃柜上,原本正打著盹兒,這會兒想著剛才的匆匆一瞥,心裡卻打起了鼓。
黑影罩下,她可憐兮兮的被圈在一片影子里,縮著肩膀,即便是緊閉雙眸,也依然能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迫感正源源不斷的向她傳遞。
「莞莞。」
來人並沒有想象中好忽悠,打從她睜開眼的瞬間,已經敏銳的察覺到她的蘇醒。
喬莞在心裡無聲嘆息,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小臉埋入雙臂,繼續當她的小鴕鳥。
周圍陷入了一片平靜,除了淅瀝瀝的雨聲,那個男人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可他雖然沒說話,卻像一座雕像一般佇立在她面前,不言,不語,她光是用大腿想象,也知道他此刻一定正用一雙冷幽的眸光注視著她……
喬莞被盯得頭皮發麻,但還是頂著壓力,不肯睜眼。
其實不是她不想睜,而是……而是她無顏見他呀……
原來在她回到榕江市以後,並沒有馬上和喬爸喬媽說出兩人已經離婚的事兒,而是隨便找了個借口忽悠過去,就想著能拖一時是一時……
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當喬爸知道她和傅天琅離婚的消息,當天便收拾行李,和喬媽一同上京城找他要「說法」去了。
她人單力薄,攔都攔不住,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兩老鬧上傅氏,也正因如此,她才知道原來在許多年前,傅天琅曾與喬爸有過協議,假如兩人離婚,他將雙手奉上喬家爺爺給他留下的遺產。
一百億……
唉,她長這麼大,還真沒見過這麼多錢,傅天琅卻是眉毛都沒皺一下便給了……
事情鬧得很大,隔天還上了報紙,於是她這個鄉下村婦的身上,除了無知、愚昧、上不的檯面,又多了一個貪婪的詞兒……
嗅著那道近在咫尺的氣息,喬莞硬著頭皮繼續裝睡……可他卻像是跟她耗上,一動不動的守在她身旁,如此固執,這……這讓她還能怎麼裝?
於是,又是五分鐘過去了……
十分鐘也過去了……
眼瞅著裝不下去,她象徵性的掀了掀眼皮,隨後以極為蹩腳的演技佯裝出一副剛睡醒的模樣,笑臉迎人的對上面前的男人。
「傅先生?你怎麼來了?」
唉……唉……唉……
他還來作甚,她真的沒膽子再見他了……
因為她的稱呼,他臉色一沉,隨後神色漠然的道:「你睡得很沉。」
喬莞摸摸鼻子,雨天無客,她一個人看店又無聊得緊,便在周圍布下結界,而後下地府找鄭叔嘮嗑,只要店裡有客,懸挂在門口的風鈴自會響起,她再還陽即可……
可沒想到的是……來的竟然是傅天琅。
「要買東西么?」她邊問邊往外張望,兩人既然已經撇清關係,他應該巴不得她走得遠遠的才對,一定不會特意上門探望她。
傅天琅凝視她良久,點頭。
喬莞笑道:「買什麼?」
他沉默片刻,隨意指向玻璃櫃中的某個角落。
喬莞定睛一瞧,是一包價格頗為昂貴的香煙。
她皺了皺眉,脫口而出:「吸煙不好……」
「你關心我?」他抬眸,眼中浮出一絲喜色。
喬莞心一跳,偷偷覷他一眼,老老實實的點頭:「香煙對身體不好,往後還是少抽……」
話未說完,喬莞便住了嘴,只因男人的一個淺笑,原來平日不苟言笑的人,真正發自內心的微笑時,就彷如一泓春水纏綿,令她禁不住的心頭一盪。
她張了張嘴,連忙避開視線。
壞了,壞了,她垂著腦袋不敢再抬,生怕自己好不容易平復下的心,又因這男人再起波瀾。
情這個字真苦,真累,久了還會讓人心疼,她不想心疼,所以她不沾,不沾!
他取走她手上香煙卻沒有點上,而是隨意的揣入衣兜里,靠在房檐下避雨。
喬莞沒吭氣,心想等到雨停他應該就會走了吧。
於是兩人誰也沒說話,就這麼隔著一個玻璃櫃,安靜的處著。
直到雨停,傅天琅邁開步子離開了這個小店,她望著他走在水窪中的背影,悄悄的鬆了口氣……
可誰知她這口氣松早了……
往後的每一日,傅天琅總會冷不丁的出現,買一包煙,安靜的站在一旁,一語不發的看著她。
眼瞅著這人每日掐著時間走,掐著時間來,就跟算好了似的,一分不差……喬莞愁了。
而且……他買東西不給錢的嗎?
她搔了搔頭髮,這天終於沒忍住,試探性的問:「傅先生這次來榕江市,是因為出差嗎?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他眯起眼,眸色一暗,語聲黯啞的道:「你從不這麼叫我。」
這……這不是從前的事兒了嗎?
喬莞摸摸鼻子沒打算吭氣,而他倒好,因為不滿意她的「稱呼」,於是也閉口不提自己此番前來的目的。
瞅著面前一動不動的男人,喬莞咬咬牙,不管他有沒有失憶,那臭脾氣確實一點沒便,固執得就像一塊臭石頭。
喬莞原想與他耗著,可人怎麼耗得過石頭呢?於是沒過多久,她便灰溜溜的投降,輕輕的嘆道:
「琅哥……」
「嗯。」他動了動嘴,終於肯回應她了。
「阿媽一會兒要來店裡,你……你以後如果沒事,前頭拐角不遠處就有一家小賣部,東西比我這多……」
「你要趕我走?」他頓了下,眼中光彩絕滅。
喬莞被他的眼神嚇到了,也是一臉的莫名,明明兩人已經沒有關係了,可他現在的模樣,卻像是她對他做了什麼壞事……
她動了動嘴,其實很對他說:她好不容易才漸漸淡了兩人的感情,如今想起來也沒剛開始那麼心疼,他能不能行行好,別再出現在她面前了,他明知她對他難以忘懷,明知她心底還喜歡他,非得上門撩撥她……
「莞莞。」他看出她的心思,眼中驚喜交集,「其實……」
這時,有客上門。
「小丫頭,給我拿瓶水!」
喬莞當即如獲大赦,就跟一隻勤勞的小蜜蜂一般,嗡嗡的翻箱倒櫃,給客人找了一瓶水,隨後每當傅天琅想與她搭話,她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又或者忙裡忙外的沒事找事干,後來,連他什麼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可在隔日,他又來了。
取了一包煙,在一旁坐著。
喬莞握著掃把不肯搭理他,可回頭細細思索了半晌,還是聳拉著腦袋來到他面前。
「傅先生。」她執意這麼叫。
他沉默的掃她一眼,也固執的沒有回應。
喬莞沉沉一嘆,說:「這煙我們進貨價是60一包,你在這一周里前前後後買了6包,都沒有給錢……」
傅天琅的臉色立即沉了下來。
喬莞摸摸鼻子,硬著頭皮繼續道:「我剛才粗略的算了一下,一共360元……唔,雖然咱倆認識,但我們家小本經營,總不能虧本了……」
他抿著唇,深邃如墨的眸子依舊停駐在她臉上,隨即掏出錢夾,連看也不看的塞進她手裡。
喬莞瞪大眼:「用不著這麼多。」
他不作聲,仍舊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喬莞被瞧得頭皮發麻,最後沒了辦法,只能當著他的面把煙錢取出來,剩下的還給他。
他板著一張臉接過,又聽她道:「我們的離婚手續不是辦好了么?離婚證……什麼時候給我?」
他愣住,顯然已經動怒,卻忍著情緒說道:「你說什麼?」
那道銳利的目光瞧得她頭皮,她心頭顫了顫,咕噥道:「就……就是離婚證……」
「沒有。」他簡明扼要的回話,轉身既走。
剩下喬莞張著小嘴,愕在當場。
沒有……是什麼意思?
沒辦好,還是根本沒辦?
她剛要追上前問清楚,喬媽拎著菜籃子從另一個方向歸來了。
「你在跟誰說話?」
喬莞折回店裡,搖頭:「一個客人。」
「咋這麼多錢?」喬媽擱下籃子,瞥一眼她攥在掌心的紅鈔票。
「煙錢,剛才的客人給的。」
「買了啥?」
「六條XXX。」
喬媽沒往心裡去,徑自去了廚房,剩下喬莞最後瞥一眼傅天琅離開的方向,垂頭便將幾張紅色大鈔塞進了收銀櫃。
隔日。
又是淅瀝瀝的下雨天。
店鋪里依舊沒有生意。
喬莞拖著腮幫子對遠處發獃,也鬧不清自己究竟在等誰。
其實等誰都無所謂,許是昨日被她氣走,傅天琅在今天並沒有過來。
她對著空氣發愣,不來也好,就讓時間沖刷走一切。
——
半夜。
又開始下雨了,喬莞迷迷糊糊的好不容易睡著,便被「哐哐」的玻璃聲吵醒。
她光著腳走到窗檯邊,正打算將窗戶闔上,可剛走近便被一陣冷風吹得打了個噴嚏。
吸吸鼻子,她伸著腦袋往外看,總覺得今晚特別冷,一種詭異的陰冷。
周圍有陰魂?
——哐哐哐——
玻璃窗又一次被敲響。
兩道白影穿牆而入,甩了甩寬寬的袖袍,戴明明客氣的與她作輯:「喬同僚,好久不見。」
「哼,你跟她啰嗦什麼?」蛟女跟隨其後,見著喬莞,頗為不客氣的道。
「蛟兒,不得無禮。」弱書生連忙訓斥。
「你凶我!」蛟女無端端被罵了句,頓時不樂意了,連連嬌嗔。
見佳人發怒,戴明明連忙在那又哄又勸,而喬莞這個被擾了清夢,闖了民宅的「當事人」則被裡晾在一旁。
她輕咳一聲:「你們找我有事?」
弱書生一愣,這才想起她整個人。
他搓搓手笑道:「喬同僚,小生此次前來,其實是為了替蛟兒道歉。」
喬莞有些不解:「道歉?」
蛟女不滿的嗔道:「道什麼歉?我又沒做錯事!」
「蛟兒!」弱書生斥道。
蛟女嘟著嘴,知道良人生氣,頓時軟軟的撒嬌道:「好嘛,好嘛,你別生氣,我還給她就是了。」
語畢,在一陣青煙過後,喬莞屋內頓時多另一條巨蛟。
喬莞的房間不大,這會兒被幾乎被蛟龍龐大的身軀佔據,眼瞅著它那可碩大的腦袋就要擠破她的天花板,喬莞急了。
她氣急敗壞的嚷嚷:「你這是作甚,快變回來,變回來!」
弱書生安慰:「喬同僚,稍安勿躁,一會兒就好。」
好啥好,她房間都快被擠破了!
「哼,什麼破房子!」蛟女輕哼,張嘴的時候,由鼻孔里噴出的白霧於室內縈繞。
喬莞愁了,卻又不敢真激怒這條頑劣的惡蛟,只能眼睜睜的看它重重吐納,柔軟的腹部驀的一個回縮,它……它……它居然當著她的面吐了……
而且吐的並不是什麼穢物,而是一顆玻璃球似的珠子。
玻璃珠子在地上滾了一圈,最終被弱書生拾起。
「喬同僚。」他頓了頓,將珠子遞給喬莞。
「這是什麼?」喬莞猶猶豫豫的沒敢接,從肚子里出來的東西,多臟……
白霧騰騰,蛟女深吸一口氣,又一次化作少女,小鳥依人的摟上戴明明的胳膊:「愛要不要,你問那麼多作甚?」
戴明明輕嘆:「喬同僚,這是傅先生與你的回憶……」
見喬莞愣住,戴明明又道:「蛟兒頑劣,當初替傅先生食煞的時候一併將你們兩人的回憶食入腹中,並凝聚成珠……唉,我也是近段日子才知道她乾的荒唐事,害得……害得你倆……」
「明明,你這麼低聲下氣的作甚?當初她若不是有心騙我,我才不會留這一手呢,假如不這麼做,她會替我尋你么?!」蛟女睜大眼,不服氣的嚷嚷。
弱生生佯裝動怒:「蛟兒!」
「戴明明,你居然敢凶我!」蛟女突然紅了眼眶,見他沒有勸哄自己的意思,一賭氣,跳出了窗外。
弱書生又是一聲長嘆,轉身對喬莞說道:「蛟兒常年隱居深山,不諳世事,所以做事時常沒輕沒重,還請喬同僚不要與她一般見識。」
喬莞接過珠子,捏了捏,看似堅硬的玻璃珠子,摸起來非常柔軟,表面覆了一層膜,裡面應該是水狀的物質……
「此物遇水即化,你喂傅先生飲下即可,不出三日,他定能恢復記憶。」
「其實……已經不需要了。」喬莞沉默良久,捏著小水球在燈光下晃過,白光閃耀,澄清一片。
弱書生愣了下:「為何?」
喬莞答非所問:「她走了,你不追嗎?」
以蛟女那不知世間險惡的脾性,生氣起來若是做了什麼傻事,他得遺憾終身。
弱書生頻頻望向窗外,見耽擱不得,只能匆匆與她別過。
瞅著被陰風吹起的窗帘,她低下頭,又看了眼手中的珠子。
傅天琅的記憶,恢復與否又有什麼區別?他對她總歸是責任多了一點,遺憾深一些,歸根究底,他既然已經不再需要她,她又何必用過往的回憶捆綁他?
她拉開抽屜,將珠子緩緩塞入角落,這枚珠子的存在與否,對她其實毫無意義。
——
隔天,喬家的雜貨鋪沒有開門,當那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又一次出現在門邊,面前只有一扇緊閉的鐵閘門。
喬莞既沒開鋪,也沒在家裡晃悠,而是被喬媽強拉著去相親了。
相親的地點選在一家西餐廳,喬莞和喬媽來早了,兩人選了一個清凈的位置坐下。
隨後,喬莞瞅著喬媽取出的照片,皺了皺眉。
「阿媽,他鼻子咋這麼大?」
只見照片中的男子三十齣頭,雖然相貌平平無甚特點,但國字臉型,三停的當,六府無虧,鼻直口方,面起重牆,也算是大富大貴之相。
喬媽湊近一瞧,說道:「這個好。」
喬莞一臉不解:「為啥?」
喬媽:「傻孩子,這你就不懂了吧,鼻子大,那啥也大。」
喬莞:「啥?」
喬媽:「就是男人的那啥。」
喬莞:「哈?」
喬媽怒了,一拍她腦門:「就是男人的那話兒……」
「哄」的一聲,喬莞的臉蛋紅了個徹底。
閑聊間,相親的對象來了,也就是喬媽說的大鼻子,面相富貴的男人。
兩人第一次見面,對方不過淡淡的掃她一眼,眸中沒有驚艷,也沒有驚喜,只是平靜的落座。
僅憑女性的直覺,喬莞知道這人不喜歡自己,她倒也無所謂,端著水杯喝了一口,與他友善的交流兩句。
很顯然,他們都在應付這場相親。
喬媽和媒人互看一眼,找了個借口離開,一時間,飯桌上便只剩下兩人。
「點菜吧?」男人叫程亮,年紀比喬莞大了九歲,但看上去不顯老,為人友好善談。
喬莞盯著對方的臉,腦中還回蕩著喬媽剛才的話,大鼻子,大話兒……
於是對著他的臉蛋「噌」的一下又紅了。
男人愣了下,他的處境明顯與喬莞相同,都是被家人逼著過來相親,如今看到女方對自己有好感,面色驀然的一滯,原本的友好、善談,也紛紛褪了下來。
他重重咳嗽一聲,連一聲詢問都不曾,極不禮貌的替她點了菜。
點好之後頻頻留意對方的臉色,一般的女孩被第一次相親的對象如此對待,應該一早就變了臉色。
可喬莞卻不然,她本就不挑食,當時對方點啥,她吃啥。
這會兒吃著開胃的頭盤,小腦袋直接埋入了食物里,根本不管對面的男人在做什麼。
程亮見狀,尋思了一會兒,在侍者上主菜的時候,從包里取出一雙筷子。
喬莞握著刀叉的動作一頓,有些好奇的瞅著他:「西餐可以用筷子吃嗎?」
程亮夾了一塊肉進嘴裡咀嚼,滿不在乎的道:「用筷子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而且誰規定吃西餐不能用筷子?!」
語畢,他默默瞅了她一眼。
可對桌的女孩並沒有露出鄙夷的神色,反倒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我也可以用筷子么?」
其實她不太喜歡吃西餐,分量少吃不飽也就罷了,從前還有傅天琅替她將牛排切成小塊,如今她自己切……還不如上路邊,大口大口的吃碗麵條實在。
程亮又是一愣,隨後忍不住勾唇:「當然可以。」
喬莞仰面瞧他,又道:「這個……我剛才匆忙出門,沒來得及吃上飯,一塊牛排可能不夠……可以多要兩份嗎?」
她真是一點也不客氣啊。
程亮笑眯了眼,默默點頭。
隨後,兩人腦袋對著腦袋,旁若無人的大快朵頤,吃得那叫一個歡暢,直到酒足飯飽,程亮笑眯眯的對她道。
「不好意思,我忘了帶錢包。」
話落,他留意起喬莞的面色,可對方只是一愣,隨即翻找自己的背包。
「壞了,我也沒帶多少現金。」
她翻了背包又翻衣兜,而後將一張張的碎票子和鋼鏰攤在桌子上,數了數,實在與餐單上的金額相差甚遠……
於是,她愁眉苦臉的道:「咋辦?」
他望著她盈盈發亮的大眼,才發現這個女子其實是屬於耐看的類型,越瞧越好看,越瞧越入味。
他笑出聲:「喬小姐是哪裡人?」
「香鎮。」喬莞愁了,都快沒錢付賬了,這人怎麼還跟她扯東扯西。
男人眼中浮出笑意:「喬小姐從事什麼行業?」
喬莞繼續發愁,老實吧唧的噠道:「待業在家,幫阿媽看店。」
男人瞅著她不停數票子的動作,又問了一些興趣愛好方面的問題,喬莞都一一回答,直到她苦著臉打斷:「我給阿媽打電話,這裡不能賒賬的吧。」
程亮沒忍住,哈哈大笑:「不用。」
於是,當他叫來服務員刷卡買單時,喬莞張大了嘴。
喬莞反應遲鈍,等到上車才回過味兒來,再看正坐在駕駛位的男人,她終於明白自己被這個第一次見面的相親男戲耍。
她不太高興,在車上也沒怎麼搭理她,但那男人好像突然對她起了興趣,問東問西,都快查上她的戶口本了。
幸好從餐廳到小區的車程不願,很快,車子便停在了路邊。
「我送你進去。」程亮替她拉開車門。
喬莞本想說不用,爾後又懶得拒絕,便與他一左一右的進了小區。
期間她望著他的肩頭,不解的問:「程先生,你最近有去過墳地,或者一些古老的建築嗎?」
「你可以叫我阿亮。」他有意與她拉近乎,但聽了她的話仍舊一愣,「為什麼這麼問?」
他最近確實有去過墳地。
「沒什麼。」喬莞盯著他肩頭的食陰蟲,這些小蟲子因陰氣、晦氣而生,一般扎堆在墳地或者鬧過鬼的古屋裡,活人如果沾上,雖然不至於致命,但也會大病幾日。
她瞧著他青白的臉色,踮起腳說:「你肩頭有灰。」
話落,不等他回過神,她已經用鬼火替他拍去了肩頭的小蟲。
程亮心頭一暖,覺得這女子雖然二婚,但品性淳樸,樣貌也好,應該是個不錯的結婚對象。
送到樓下,程亮笑道:「喬小姐,我們交換一下聯繫方式吧。」
他對她有興趣。
喬莞想了想,她雖然沒打算和他繼續發展,但人家好歹請她吃了頓飯,還送她回家,於是掏出手機。
「好……」
尾音未落,一條結實的胳膊已經橫過她面前,一把取走她的行動電話。
喬莞愣了下,仰面看向來人。
傅天琅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如今正站在她身後,面色冷凝,高大的身軀幾乎罩住了整個大門。
「琅哥……」她下意識的說道。
「這位是你哥哥?你好。」程亮笑臉迎人,隨手遞上自己的名片,對方卻不接,一語不發的盯著他,突然拽住喬莞的手腕,轉身上樓。
喬莞一路被人拽著進電梯,偶爾瞥一眼正覆在自己手腕上,就跟個鐵鉤子似的大掌,一時沒忍住,痛叫出聲。
傅天琅一震,迅速鬆手。
「你今天沒去店裡?」
「唔……是啊……」她愣了下,黑漆漆的眸子緊盯著他,難道他今天去了鋪頭?
「去哪了?」他追問。
喬莞本能的心虛,垂著腦袋不敢說。
「他是誰?」
「不知道……」喬莞輕輕的揉著手腕,疼得直呼氣。
「不知道?」他皺眉,臉龐隱著寒意,咬牙道,「為什麼他會送你回來?」
這……怎麼說呢?
喬莞暗自撫著心口,小心翼翼的道:「吃了飯……他順路……」
「你為什麼要和他吃飯?」男人的臉色又冷了數分。
喬莞被凍得哆嗦了下,隨後轉念一想。
不對呀,她婚都離了,還怕他什麼?她又不是紅杏出牆的婆娘,還怕他捉姦在床,揍她屁股么?
這麼一想,喬莞底氣也足了:「我們相親,當然要吃飯了……」
「你居然瞞著我和別人相親?」傅天琅終於黑了臉,冰冷的眸子鎖住喬莞,眸低一片冷意,毫無生氣。
喬莞幾乎是在瞬間被他的氣勢所迫,僵著小腿後退了兩步,左右張望一陣,吶吶的道:「你……你這麼凶作甚,我們已經離婚,往後婚嫁當然是自由的,我……我年紀也不小了,村裡和我一般大的閨女都已經兒女成群了,我當然要趁著年輕,早點將自己嫁出去。」
傅天琅抿著唇,一雙眸子就像要把她這個人看穿,看透似得緊盯著她。
喬莞被他的戾氣逼退,背脊貼著牆,苦口婆心道:「你快走吧,以後也別來了,一會兒若是讓阿爸阿媽瞧到,會挨打的。」
他一動不動,突然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跟我回去。」
喬莞還沒回過神,已經被人一路往外拽,她倒吸一口冷氣道:「你作甚,放開,你要帶我去哪?」
他不發一語,就跟失去理智似的,緊抓著她不放。
喬莞急了:「你不能不講道理呀,我不跟你回去,我要回家。」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喬媽攙著喬爸回來了。
「阿莞,你瞎嚷嚷什麼?」
撇到傅天琅的身影,喬媽瞪大眼,連忙衝上前:「喬琅!放開我家阿莞,聽到沒有,你放開!」
傅天琅不肯鬆手,目光始終不離她。
「你還回來做啥?當初我就不該答應讓你們倆結婚,現在倒好,害得我家閨女成了二婚,好在我家阿莞不愁嫁,多的是男人要她!」喬媽上前掰傅天琅的手指,喬爸也想上前,可惜他瘸了一條腿,又是一把年紀,沒人攙扶著根本沒法動,只能在一旁乾瞪眼。
喬爸:「死……死小子,我閨女不愁嫁,你滾,趕緊滾,就當我養了條狗,放走就算了,少來禍害我家孩子!」
「除了我,她誰也不能嫁。」傅天琅仍舊握著她,無形中散發出一種懾人的壓迫感。
「你憑啥!還想搶人吶?有沒有王法了?你滾,趕緊滾,再不滾我就報警了!」喬媽氣得臉紅脖子粗,歇斯底里的叫喊。
喬莞也覺得這人不可理喻,扭著胳膊想要躲,卻被他一把扯入了懷裡。
「我們沒有離婚。」
彷彿平地一聲雷,他這話一出,不僅是喬爸喬媽,連喬莞都被打懵了……
……
晚風輕拂,這天晚上的喬家,詭異的安靜。
喬莞兩手交疊在大腿上,就跟個小學生似的老實坐著,身旁挨著傅天琅,而喬爸、喬媽則雙雙在對桌盯著他們。
「到底是咋回事?」
這話是沖著喬莞說的。
「……」她也想知道咋回事。
「我們沒有離婚。」他仍是那句話,而垂著身側的手則從未將她鬆開。
喬媽瞪大眼,轉身面向喬莞:「沒離婚你咋就自己回來了?」
喬莞張了張嘴,也跟著問傅天琅:「沒離嗎?」
他盯著她不放,點頭:「沒有。」
喬莞還是不信:「我簽字了……」
他沈著臉,周圍似乎又縈繞起一種令人難以動彈的煞氣:「手續沒有辦齊全。」
喬莞愣了下,隨即恍然大悟:「那……我跟你回去把手續補齊?」
眯起眼,他這會兒的臉色真是黑得嚇人:「我不會和你離婚。」
「喬莞!你老實交代,你都幹了啥好事?!」喬媽在一旁聽著兩人的對話,聽到一半突然火冒三丈的道,「合著我跟你爸都被你騙了?啥離婚都是你先提的?!」
喬莞嚇了一跳,下意識的便朝傅天琅身側挨去:「阿媽,我……我不知道……」
「胡鬧!兩口子過日子哪有不吵架的,一句不合就吵著離婚?啊?臭丫頭,我還以為你被欺負,合著都是你鬧出來的幺蛾子……」
「阿媽……」喬莞可憐兮兮的瞅著自家母親,覺得自己真比竇娥還冤了。
「你說話……」她扯扯他的袖子,可身旁的男人卻始終沒做聲。
「說啥話?我都不知道你這丫頭想的啥,明兒個收拾行李跟阿琅回去,動不動就往娘家跑,像什麼話?阿琅哪裡對不住你了?」喬媽氣急。
「他找別的女人……」喬莞紅著眼告狀。
「我沒有。」他抿著唇,一字一句的澄清。
「他不理我。」她憋著氣,繼續告狀。
傅天琅不作聲,將身旁的亂動的人死死摁入懷中。
此情此景……
從小到大,從不撒謊的傅天琅對比之前大謊小謊不斷的喬莞……
喬媽一拍桌子,下了定論:「別人我不清楚,但是阿琅可是我跟你爸從小看大的,他什麼脾性我們會不知道?你這丫頭,沒離婚為啥不和阿媽說實話?剛才程家媽媽還給我打電話,說她兒子對你很有好感,這事要成了,你這不是讓我兩頭不是人么?!」
喬莞噎了下,還想再辯,喬媽已經氣沖沖的走了。
於是,傅天琅便順理成章的住了下來,不過他之前的房間被參娃佔了去,喬莞本想讓他睡客廳,但瞅著喬媽黑透的臉色,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
——
晚上,她洗漱乾淨,抱著一床被褥開始在地板鋪床。
傅天琅則坐在床頭靜靜的凝望著她。
喬莞在地上鋪了一層棉被和枕頭,準備妥當后,她不太高興的問:「你打地鋪。」
他不語,直接上床,拉開她的被褥蓋在身上。
意思多明顯,他要睡床。
見狀,喬莞氣得頭髮都直了,抱著小枕頭自己躺下,可硬邦邦的地板硌得她骨頭疼,隨後她又想,這裡明明是她的家,她的床,她憑什麼睡地板?
於是她又一股腦爬起來,瞅著他特意給她留下的位置,抱著小枕頭躺了進去。
身後是那人的體溫,緊緊貼著她的背脊,很舒服,很溫暖……
她眯了眯眼睛,可隨後又用力搖頭,抱著自己的被子又往裡擠了擠,試圖能原理這份溫暖。
可她的床是單人床,睡一個人尚且寬敞,兩個人便稍顯擁擠,而傅天琅又是人群中的「大號」,如今無論她如何躲,每每一個動彈,都能觸上他的身體。
「你明天和阿媽說說?我們已經離婚了……」她聽著他的呼吸聲,對著牆壁咕噥。
「沒有離婚。」他沉默良久,語聲略沉,「這輩子,我不會和你離婚。」
長臂一伸,他將她撈入懷中,胸膛的體溫熨燙著她的背脊,燙的她一時心亂,也令她有片刻的迷惑,可在下一秒,當想到他之前的冷漠,她眼眶頓時發熱,哽咽的道:「你不是不喜歡我么,不喜歡我還來找我作甚?就欺負我無權無勢,拿你沒辦法么?」
「莞莞。」他在她耳畔輕嘆,兩條胳膊如鐵壁一般,環得她更緊了,「我記不清,但在你走的這兩個月里,我每日都會想起你。」
在他的記憶中,他從未真正愛過一人,更不擅長對人說什麼情話,但這一刻他清楚的知道,她若不在他的身邊,他的心難安。
喬莞愣了下,一動不動的縮在他懷裡,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你是在告訴我,你感情遲鈍,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喜歡我么?」
他誠實的點頭:「可以這麼說。」
如果這就是喜歡,那麼他確實喜歡。
「莞莞。」慶幸當初沒有馬上辦理離婚手續,如今那兩份離婚協議仍舊鎖在書房的抽屜里,也讓他們沒有完全斷了關係。
他重重握住她的手,眸色是前所未有的深沉:「我心裡有個聲音告訴我,這雙手,哪怕是死也不能鬆開。」
喬莞心頭咯噔了一下,卻不作聲,抱著被子裝死人。
「睡了?」他摸上她的臉,粗糙的指腹摩挲子在她的小鼻頭上,硌得她又打了個哆嗦。
「……」睡了睡了,別再朝著她的耳朵說情話了,她那脆弱的小心肝承受不住如此猛烈的攻勢,再來幾次,她非得撲進他懷裡,哭得驚天動地,稀里嘩啦。
「莞莞,我想聽。」她剛想換個姿勢,又被他下意識的勒緊,「你和我說說,我們的過去。」
喬莞握著小拳頭,掙扎半天沒掙脫出他的懷抱,只能嘟著嘴,惡聲惡氣道:「你又不信,聽來作甚?」
他勾起唇,喜於她的回應:「我信。」
她哼的一聲,想動一動,換個好姿勢,可雙手雙腳都被人摁著,只能徒勞的往他手背上咬了一口:「不說,何況十幾年的經歷,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
他在她耳邊回應:「沒關係,你慢慢說,我慢慢聽。」
他們還有一輩子,他耗得起。
「不說,不說,不說,我困了,你別吵。」她捂著耳朵拒絕再聽,可人在對方手裡,只能閉著眼睛裝鴕鳥。
她還沒消氣呢,哪那麼容易就被勸回去。
可身後男人的懷抱真暖和,雖然硬邦邦的胸膛有些硌人,但這久違的觸感仍舊令她舒服得眯起了眼。
於是這天晚上,喬莞睡得格外的香甜,抱著她最喜歡的人形沙包,小呼嚕一打就是大半夜。
第二天早上六點,她照常起來煮早餐,煮完早餐便拎著包包打算出去開店。
傅天琅自然跟在她身後,不僅這一日,往後的每天,有喬莞的地方,總能看到一抹高大的身影。
這日,天上又下起了雨。
喬莞托著腮幫子對著遠處的傅天琅發獃,看他在一旁搬運飲料箱子和酒水,時間就彷彿回到了許多年前,他還叫喬琅的時候……
「我出去一趟。」他捏著送貨單子,對她說道,「很快回來。」
喬莞彆扭的別過臉,跟屁蟲,跟她說這些做什麼,他高興去哪就去哪,她才不管。
見她不作聲,他又看了她許久,隨後不以為然的離開。
而等到店裡冷清下來,喬莞有開始對著門口唉聲嘆氣。
她總是不自覺的看著時間,心中算著傅天琅走了多久,怎麼還不回來,直到遠處傳來一陣喧囂。
「劉大伯,外頭髮生啥事啦?」湊巧有客上門,喬莞遞過去一瓶水,一雙眼睛依舊緊緊的盯著不遠處的人群。
「聽說是個送貨的小子,過馬路沒看路,讓一輛小車給裝了,那血流了一地唷……」老頭兒話還沒說完,剛給他遞水的丫頭便沖了出去。
喬莞眼瞅這被人群擋住的救護車,一顆心那叫個急呀,匆匆撥開圍觀的路人往裡擠,邊擠邊嚷嚷:「讓開,讓開,那是我的琅哥,琅哥!琅哥!」
好不容易,當她瘋了一樣的來到救護人員身旁的時候,卻發現躺在擔架上的人,是一個陌生的少年。
「小姐,你是傷者的家屬?」有人問。
喬莞一臉訕訕:「不是,不是,認錯了。」
她摸摸鼻子,灰溜溜的往回走,誰知剛回頭,便撞上一堵熟悉的肉牆。
她愣了下,緩緩抬眼,冷不丁的便撞入一抹黑不見底的眼眸。
傅天琅的眸子在陽光下泛出一抹異光,他目光緊緊的鎖著她,平靜的道:「你找我?」
「唔……嗯。」
「我沒事……」
「唔……」她垂著腦袋,腳步加快的往雜貨鋪的方向走。
「莞莞。」他語中帶笑,腳步不疾不徐的跟著她。
「我……我做飯去。」她鑽入廚房,當鴕鳥。
晚上吃飯的時候,喬莞一句話都沒說,偶爾瞥一眼神色如常的傅天琅,她在心中摸摸嘀咕。
快忘了吧,忘了她乾的蠢事,真……真是太丟臉了。
「阿琅,你的工作不是很忙么,啥時候回去?」喬媽想起他最近總是白日到鋪頭幹活,晚上和幾個高層開視頻會議的畫面,忍不住提到。
傅天琅搖頭:「不忙,還能再多留一段時間。」
說這話的時候,他看向喬莞。
「……」她繼續扒飯,很識時務的不在這件事上發表任何意見。
而這樣的日子,竟如流水一般,一過就是半個月。
直到傅天琅接到一個電話,傅氏出了事,急需他回去主持大局。
晚上,喬莞望著傅天琅收拾行李的背影,想了想,說道:「琅哥……」
「嗯。」他拉上行李箱,轉身又去動她衣服。
喬莞盯著他的動作,小心翼翼的說:「飛機票訂好了?」
「嗯。」
她搓搓手,一副商量的口吻:「要不,我留在榕江市裡等你?反正我也幫不上忙,回去了也沒用不是么?你放心,你走的這段時間,我就在榕江市裡待著,哪也不去。」
他頓了下,轉過身,望著眸色又沉了數分。
而在這天晚上,他隻字不提讓她跟著回京的事,喬莞也沾沾自喜,畢竟她當初昂首挺胸的走,這還不到三個月又灰溜溜的回去,多沒面子呀……
可她沒想到的是,這個外表嚴肅木訥的男人,心底卻精得跟個塊明鏡兒似的,他沒有從她身上下手,而是退而求其次的找上了喬媽。
於是……喬莞還沒反應過來,她的行李和她的人,在隔天早上被掃了出去,名曰: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既然老公沒死,沒道理讓她賴在娘家吃白飯呀。
飛機上。
喬莞鬧著彆扭,兩手緊抱水壺不肯搭理他。
傅天琅沉默的看她一眼,在她身旁坐下。
沒多久,喬莞發現自己的無名指上,被人戴入了一枚石頭戒指。
她愣了下,抬頭看他:「你沒有扔掉嗎?」
他靜靜的凝望著她,突然執起她的手,貼近唇邊:「你說這顆石頭是我們的定情物,我怎麼會捨得扔了?」
喬莞心頭一跳,如今回想起來,她還真是好騙,不過是一顆石頭,就能把她拐跑……
她搔搔頭髮,從兜里掏出了蛟女吐出的龍珠,之前覺得沒必要,如今想來,或許讓他恢復記憶會更好?
她想了想,悄悄取過他的水杯,「噗通」一聲,把龍珠扔了進去……
白霧過後,那玩意果真入水既化,而當她搖了搖裡頭的清水,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你在做什麼?」他發現她詭異的動靜,轉身問道。
片刻停頓過後,喬莞立即猶如醍醐灌頂一般,望著還在水壺中蕩來蕩去的漣漪,瞬間又後悔了……
壞了,假如琅哥恢復記憶,知道她曾經堅持不到三年就放棄了他,而且回家不到兩個月,就忙著找個人把自己嫁出去,會不會怒極攻心的揍她一頓?
「沒,沒啥。」喬莞咽了口唾沫,悄悄把杯蓋擰好,水壺……藏好。
然後她別過頭,默默看著窗外的風景,期間她上了一次廁所,回來之後竟發現原本藏得好好的水杯,被他找了出來。
這會兒已經擰開了杯蓋,姿勢優雅的飲水……
「琅哥……」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喬莞頭皮發麻的看著他。
「嗯?」他擱下杯子,遠處的女孩立即蹭了過來,探頭探腦的往杯口裡看,這一看,她瞠目結舌……
居然已經喝了一半……
「看什麼,你往水裡加了東西?」傅天琅皺起眉頭。
「唔……嗯,加了。」她坐回自己的位置,輕輕一嘆,「加了點補藥,你都喝了吧,對身體好。」
她將水壺推至他面前,催促著他喝下去。
傅天琅眯起眼,心頭雖然疑問,卻並沒有拒絕,可當一壺水見了底之後,便聽到身旁傳來鋼筆劃上白紙的「唰唰」聲。
她寫得很快,細心的列出了1、2、3、4個條例,隨後湊到他面前。
「琅哥,簽字,咱們約法三章。」
傅天琅掃了眼紙中那一行娟秀的字跡。
無論乙方犯了多大的錯,甲方堅決不準動手,不得說傷害雙方感情的話,更不許冷落乙方……
要出氣不準砸東西,只能吃東西,實在手癢只能砸枕頭。
無錯一方在有錯方道歉並補償后要儘快原諒對方。
每天發生的問題必須要在當天解決,不能拖到第二天。
……
下方還有許多空白頁,看得出這丫頭是想在之後補充。
見他猶豫,她趕緊加了一句:
「你……你要是不簽,我就不跟你回去了。」她指著甲方的位置,戴明明說他至多三天,就能完全恢復記憶,所以她得趁著他雲里霧裡,稀里糊塗的時候,替自己討一塊免死金牌。
傅天琅沉默的瞥她一眼,卻還是簽了字,眼瞅著她寶貝似的把紙條藏起來,緊皺的眉目悄然鬆開。
他從不打女人,所以第一條應該不會發生……
至於三天後,喬莞的下場如何,這又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