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三章 衷情
蘭溪的話,引得趙嶼的目光投注在她隆起的肚腹上,他看得很專註,專註得讓蘭溪害怕,下意識地抱緊了肚子,又往後縮了縮。
可這車廂本就逼仄,她再退再躲,又能退到哪兒去,躲到哪兒去?
趙嶼沒有說話,蘭溪更是沒法說話,屏住了呼吸,渾身緊繃地盯著趙嶼。耳朵里,只有車輪碾過路面的轆轆聲,她害怕,從未有過的害怕。時間一點點過去,她只會離京城越來越遠,師兄呢?師兄在哪裡?秦媽媽她們有沒有發現她不見了?
即便重生,蘭溪也並不是那麼信奉神明,可是這一刻,她卻是真心地向上天祈禱起來,誰能來救救她,救救她的孩子?
「你很害怕?」蘭溪的臉色落在趙嶼的眼裡,引得他挑起眉來,「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你肚子里的孩子……」望向那高高隆起的肚腹,趙嶼的目光又變得幽深起來,「我記得那時,你一直想要一個孩子,只是可惜了,我們的兩個孩子都來不及來到這世上。」
蘭溪心裡有懼,也有怨,因著這一句話盡數被引了出來,化成一股邪火,促使蘭溪再也顧不得其他,「那要怪誰?那時,雖是我無能,沒能護住自己的孩子。可是罪魁禍首是誰,不還是你一個接著一個帶進府的姬妾么?」
「你果然都記得!」這是頭一次,蘭溪在趙嶼面前承認了前世的一切,即便趙嶼從一開始便認定了她記得,她什麼都記得。可是真到這一刻,她承認了,話語里不再是撇清一切的疏離,而是有怨,他心裡高興,至少她不是將他當成了毫不相干的陌路人。可這高興里,卻摻雜了一些其他的味道,變得有些不太純粹起來,連帶著他唇角勾起的笑痕也有一絲澀然。
「是記得!就是因為記得一清二楚,所以,我才繞著你走,不願跟你再有半點兒牽扯。而你,從前且不說,在你知曉之後,哪怕還有一點點的良心,哪怕因著那場夢裡,你對我所做過的事,有一點點的愧疚的話,也不該這樣糾纏著我不放。」蘭溪心裡有怨,卻不是為了前生,那些事,對於如今的她來說,更像是一場夢,雖然不太美好,卻已不足以干擾她,恍如隔世,真正是恍如隔世。她怨的,是今生,是今生趙嶼無休止的糾纏,一再地介入她的生活,打擾她的平靜。
「阿卿……」趙嶼低低喚著她的名,難言的晦澀,「一日夫妻百日恩。」
「恩?我們從前有過什麼恩?即便有恩,我還未償盡么?不過短短不到三月的甜蜜日子,我用我的一生,用我的命來償還了,難道還不夠么?」蘭溪心裡的怒火騰騰地往上冒,這人到底有完沒完?「要說夫妻,今生,我與你不是夫妻,而與你是夫妻的另有他人。你也說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既然冒險進了京,卻對身陷囹圄的結髮妻子不管不顧,轉而劫走了旁人的妻子……趙嶼,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你都只是一個會連累自己妻子的混蛋。我看不起你!」
新帝繼位之後,不知是為了讓叛軍有所忌憚,還是為了彰顯自己的仁德,並未處死安王府一眾人,還有林氏,只是各自幽禁在府中罷了。可是,趙嶼既進了京,卻並未去帶走林氏,而是煞費心機來劫她,蘭溪不知怎的便想起了前世他謀反,而她稀里糊塗就被連累的事,有些物傷其類的感覺。如今的林氏。與前世的她,可不就這般相似么?
「阿卿,對不起。我承認……起初我娶你,確實是另有所圖。可是後來……那三個月,對你來說或許早已是過往雲煙,但對於我來說,卻是刻骨的銘記,到死也不能忘。」
這是要訴衷情了?蘭溪嘴角嘲諷地一牽。
「我知道,你不信。可我那時疏離你,確實是刻意,那些一個個抬進府的姬妾也都是為了護著你。我總以為,你我夫妻形同陌路,待得舉事之時,若是有個好歹,太后念著你平日的好,看著蘭家的面子,興許會饒你一命。我甚至將休書都寫好了,總想著,再不濟,我好歹能保你一命,可是我總是捨不得。我知道你的性子,那封休書若是給了你,哪怕是我日後成了事,將太子妃,甚至是皇后的桂冠捧到你的跟前,你也不會再回頭了。所以,總想著,再拖一拖,直到非如此不可的時候,我會放你離開的。誰知道……卻拖到了來不及!」趙嶼話語幽幽,說著說著,眼裡竟有些泛紅。
蘭溪漠然,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趙嶼是在做戲。可是,她突然想起,那時,到宮中為太后侍疾,卻是他極力支持的,彼時,她以為他是想要藉此來討好太后。可是,現在想來,確實是有些說不通。那時,他與平王已打定主意要謀反,既然註定敵對,又何需再討好太后?難道……真的是為了她,在鋪那條未成的後路?
「那時,在紫宸殿前,被耿熙吾揮刀砍下項上人頭時,我真的很害怕,卻不是怕死,而是想著……對不住,阿卿……雖非我的本意,但我最終還是連累了你。」
蘭溪心頭砰跳,前世,趙嶼竟是命喪師兄手中么?天吶!這是怎樣的孽緣啊?
蘭溪心裡種種思緒紛繁,她知道,趙嶼此時的話,皆是真。說不動容,是假的,可是那些事,畢竟都已是前世的事了,如今人事全非,再多的動容也不會成了動搖。
「罷了。那時的事情,不管誰對不住誰,誰又有苦衷,都已經過去了,我不歪介懷,也無需介懷。你若心裡果真對我還有一絲愧意的話,你便放我回去吧!我此生只想平靜安穩地生活,你的那些金戈鐵馬,榮華富貴,都與我沒有半點兒關係。我們就當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吧!」
「說了這麼多,你還是要回去?你是不信我么?」趙嶼聽罷,卻是急紅了眼。
「人事全非,你要我如何說,你才會明白?我有我的家,有我的生活,我不會跟你走的!你就當了我,還我一個平靜安穩,又如何?」轉眼,又回到了原點,蘭溪心裡不無挫敗。這人怎麼回事,怎麼就是說不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