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076章 冤孽
慈寧宮外,日頭漸漸開始西沉。
謝馥走出去的時候,仔細地瞧了瞧天邊的浮雲,才跨入了屋中。
張離珠坐在外間的椅子上,手裡正翻著一本不知道從哪裡尋來的舊書,一面嗑著放在桌上的一盤瓜子,咔嚓咔嚓……
「你倒很清閑。」
「我可沒你倒霉,成日里這個找那個找的。」
相比於謝馥這大忙人,自己當然算是清閑了。
眼瞧著謝馥臉容淡淡地走進來,張離珠便猜她在李貴妃那邊遇到什麼事兒了:「莫不是在那邊沒吃到好果子?」
「貴妃娘娘那裡哪裡有什麼好果子給我吃?」
謝馥覺得張離珠這話說得很奇怪。
李貴妃寵冠六宮,絕非善類,謝馥可沒想得到她一星半點的真實好感,頂多想能把這日子混下去就好。再說,她也不靠著這個活。
所以有沒有什麼好果子,有什麼要緊?
她隨意坐在了張離珠對面,道:「貴妃娘娘只問了我今日與陳望是怎麼回事,而後提點了兩句,怕日後有人為難我。然後,她說叫你我二人日後盡心教壽陽公主……」
「居然是問陳望的事情?」張離珠吃了一驚,將已經放到手指頭尖上的飽滿瓜子放了下去,思索道,「我還以為她叫你去,是責備你呢。倒是壽陽公主這件事,也沒責罰你,還真是奇怪……奇怪啊……」
「真對不起,叫你失望了。」
謝馥涼涼笑了一聲。
張離珠臉色難看了些許,道:「你全乎地回來,的確令人失望。不過想來貴妃娘娘說什麼盡心教導,怕不那麼簡單。」
張離珠也是聰明人,謝馥不必把話說明白,她也能理解到。
嘆一口氣,她忽然沒了興緻,把書卷朝桌上一扔,滿盤的瓜子都被砸了出來。
「我倒想在家裡的日子了。」
要什麼有什麼,要多少人伺候有多少人伺候,吃的比宮裡好,穿得比宮裡好,還可隨著自己的性子來,更要緊的是……
不用對著謝馥這一張臉。
回頭來一看謝馥,張離珠便不住搖頭。
「若貴妃娘娘真如此說,就有的你我二人頭疼了。我看壽陽公主就像是個榆木腦袋,教不會的。」
要教的既然不止讀書識字這麼簡單,可就麻煩了。
如今的壽陽公主是被貴妃娘娘寵壞了,說白了,她自個兒心機深沉,也不那麼簡單,卻不願意自己來教自己的女兒,也不知到底是為了什麼。
現在這麼頑劣的壽陽公主,要學些人情世故出來,太難。
張離珠起身在屋內踱步,問謝馥:「你怎麼看?」
「沒什麼怎麼看的。」謝馥道,「貴妃娘娘要教,你我便教,或者,你有所顧慮?」
她側眸,瞧著張離珠,眼神里倒是有了幾分似笑非笑。
是啊,要教學識多簡單的事情,可要教點別的,就少不了兩名先生之間有什麼不一樣的意見。
張離珠與謝馥都不是簡單的人,一顆心開了七竅,那叫一個玲瓏,只是兩人並不一個風格,屆時勢必有摩擦,到時候公主聽誰的,可就說不定了。
「你說,貴妃娘娘到底是喜歡你多一些,還是喜歡我多一些呢?」
張離珠忽然饒有興緻地問了一句。
謝馥輕輕一聳肩:「想來,她喜歡自己多一些。」
一怔,張離珠萬萬沒想到謝馥竟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來,過了好半晌才拍手道:「這一句你答得甚妙,當浮一大白!」
謝馥笑一聲,置之不理。
她心中縈繞著的,是更多,更多的疑惑和算計。
固安伯府。
噠噠噠,馬蹄聲聲,似乎有濃重的怒氣。
「吁——」
車夫一拉韁繩,連忙將馬車給停下來。
只是馬車尚未完全停穩,馬車的車帘子一甩,就有一個人飛快地跳了下來。
車夫和門口的僕人們嚇了一跳:「世子爺,當心!」
陳望冷著一張臉,誰也不搭理,只把袖子揮開:「都給小爺滾!」
所有眼見著就要圍上來的僕人們,立刻見了鬼一樣散開。
管家算著時間,想陳望應該回來了,剛到門口就瞧見這一幕,連忙湊上來:「世子!」
然而他抬頭一看,頓時嚇了一跳:「哎喲,世子,您這臉上是怎麼了?」
「滾開!」
陳望才沒心情說那麼多。
他臉上這傷疤自然是之前李敬修留下的,不過自己也沒叫對方好過,誰也不輸給誰。
只是陳望覺得,自己輸了謝馥。
他大步流星跨進府里。
正屋裡坐著,正在與夫人下棋的固安伯陳景行原本是滿臉的笑容,聽見外頭的動靜,抬起頭來就皺了眉。
眼瞧著自家寶貝兒子從外面走了進來,陳景行嘴角一牽,就要笑起來,可等到看清楚陳望臉上的傷,立刻就站了起來。
「好端端地入宮一趟,又去哪裡鬼混了,搞成這樣!」
美艷的固安伯夫人也皺眉抬起頭來,連忙拉過剛進屋的陳望的手:「好兒子,這是怎麼了?」
陳景行胖胖的身子抖了抖,聲音卻軟下來。
「夫人,鐵定又是他出去鬼混,不知跟誰打架了,你可別關心他了。」
「他是我兒子,我能不關心嗎?」
許氏斜了陳景行一眼,頗有幾分威懾,不過又有一種難言的風韻。
許氏本是絕色美人,陳景行一見,妻奴的本性又犯了,連忙上來也拉著自家夫人的手,涎著臉笑道:「關心歸關心,可也別太偏袒著他嘛。臭小子,你說說幹什麼去了!」
他說著,連忙一臉嚴肅地看向了陳望。
陳望見慣了自家老爹這樣子,半點也不驚訝。
陳景行在家裡就是這個德性,可聽許氏的話了,這會兒黏糊成這樣,陳望也半點沒多看一眼。
他只是悶悶地坐了下來,道:「我心裡不痛快,去毓慶宮揍了那個小王八蛋一頓。」
「毓慶宮?!」
陳景行瞪大了眼睛,駭然無比。
陳望一個白眼翻過去:「你想到哪裡去了,我當然不可能是去打太子了。就跟我搶老婆的那個,太子的伴讀李敬修。」
陳景行、許氏:「……」
兩個人齊齊被陳望這驚雷一樣的話給炸了個半死。
好半天,許氏才回過神來,訥訥道:「所以你臉上的傷都是這樣來的?」
「我打他還手啊,沒什麼大不了的。」陳望又不靠臉吃飯,半點不在意,「倒是我說你們倆,至於這麼瞞著我嗎?啊?我早說過我對謝二姑娘一見鍾情,你們竟然半點不照顧我的想法。什麼時候高大人說要跟李家說親了?你們肯定知道!」
「我們這不是怕你接受不了嗎……」
雖說這就是一層窗戶紙,可他們也不想陳望這麼快受到打擊。
如今看,自家兒子這心也是真夠鐵的。
陳景行夫妻兩人對望了一眼,最後還是陳景行走了出來,拍了拍鬱悶的陳望的肩膀:「兒啊,咱們已經提過親了,你也知道我們都儘力了,這是根本沒辦法的事情啊。你別想那麼多了,還去鬧事,這都鬧到太子殿下宮裡了,是大忌諱啊!」
「鬧到那邊去又怎麼樣?」
陳望不耐煩了。
「我看太子殿下看我打那個孫子不也很開心的樣子嗎?他可沒什麼怪罪的意思,你們倆就別瞎操心了!要你們管!」
「老子這是勸你呢!」
陳望這態度,一下激怒了陳景行,瞪圓了眼睛,抬手就想要給他一巴掌。
「你不就是嫌我丟臉嗎?以後我不丟臉了好不?」陳望牛脾氣也上來了,「這李敬修,搶我喜歡的女人,我不會放過他的。爹,你看著,從今往後,我好好讀書爭氣給你看,他現在能娶謝二姑娘也不過就是一時的。遲早我還要搶回來!」
在陳望說前面一番話的時候,陳景行都呆了一下,簡直發現這兒子轉變性格了。
可在聽見最後的「搶回來」三個字的時候,陳景行簡直險些氣得吐口血。
「孽子!難道等那謝二姑娘嫁為他人婦,你還要覬覦強奪不成?!」
陳望半點不怕:「強奪又怎樣?我就是——」
「啪!」
忍無可忍的陳景行終於一巴掌甩到他臉上,氣得渾身發抖。
許氏見狀心疼不已,上來給他順氣兒。
「別生氣別生氣,望兒只是一時氣話罷了!」
陳望捂著自己被打的臉頰,簡直不敢相信。
就因為這一樁親事,他已經被自家老爹打過兩次了,往日他心疼得跟什麼一樣,唯獨在這件事上真是半點也不讓步。
陳望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得罪陳景行了,他只以為自己的父母竟然也看不起自己,不相信自己說的話。
一步,兩步。
陳望不自覺地朝後退,注視著父母的目光之中,充滿了一種不信任。
「爹,娘,你們不希望我娶到自己喜歡的人嗎?我問過謝二姑娘了,她選李敬修,也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見得多喜歡李敬修。只要我比他好,不就行了嗎?爹能跟娘在一起,我為什麼不能搶她?」
「你再說!」
陳景行作勢就要衝上去。
許氏連忙拉住:「老爺!」
「……」
陳望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再次後退了一步。
他深吸了一口氣,再也不看一眼,轉身直接朝著門口衝去。
這家裡怕是不怎麼能待了。
他一路狂奔出了府門口,站在外面,太陽已經掉了下去,一時之間,陳望竟然覺得無處可去。
他站了好半晌,才對著門口一個小廝道:「給我備車,我要去摘星樓。」
屋內。
陳景行望著空無一人的門口,像是忽然失去了力氣,頹然坐倒在椅子上。
「夫人……」
許氏眼角泛淚,就站在陳景行身邊,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我在。」
「這是孽緣嗎……」
陳景行低下頭,彷彿一下蒼老了很多歲。
許氏道:「天知道……」
無神的目光,穿越了鬱鬱蔥蔥的庭院,陳景行彷彿又看到了當年在紹興的那一天,那個設宴的庭院。
那一名婦人,雖粉黛不施,卻有一種清麗脫俗之感,一下奪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五年後的今日,她的女兒,和自己的兒子……
是巧合?
還是上天的報復呢?
陳景行一下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