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來人了
【閨女,咱不能變卦這麼快呀!】屠維不是□□的父親,再□□的父親,遇到衛希夷這樣的女兒,也是□□不起來的。然而,這不代表著閨女才說跟姜先沒什麼,後腳就來信說「時候到了」,他不會犯嘀咕。
姜先的優缺點都十分明顯,優點就是他的出身及出身所帶來的一切,缺點是他自身,不夠勇武已經是小意思了,性格不夠剛毅,人沒有活力才是屠維比較擔心的。
老族長不識文字,久等不見他解釋,將手中拐杖頓地,「嘭」地一聲:「咳咳,多大的人了,還經不得事情!上面都寫的什麼?」
屠維道:「這也太善變了!」將竹簡遞了過去。
老族長沒接:「說的什麼?」
「好像是,看上了那個唐國的小夥子。上游開山,咱們這裡也要做準備。」
「那有什麼好發獃的?」
「上個月還說不是呢!」
「這就算善變了嗎?」
「對、對啊,不是的嗎?」
老族長一臉鄙視:「這有什麼好擔心的?今天變得喜歡了,明天就變得不喜歡了,有什麼值得憂慮的?你們都說外面的生活好,比族中自在。我也不是。人的身上,總是要有一根繩子的,不是捆住了手,就是捆住了腳。你想動手,就嫌捆手的繩子不好,卻將繩子捆在了腳上。」
屠維張張口,忽然覺得老族長說得也是很有道理的,耐心且虛心地說:「希夷這件事,與旁事不同。」
「有什麼不同?喜歡了就不能再不喜歡?在一起了就不能再分開?」
「當然不是。」
「那有什麼好擔心的?」
關心則亂,屠維本是個開明自在的人,在兩種規則之間遊刃有餘,庇佑部族直到現在。數年未曾盡到父親的責任,再遇到小女兒的事情,不免慌張了一些。
老族長撇撇嘴:「希夷又不是個會吃虧的人!就算一時看不清,要你有何用?」
屠維飛快地道:「我馬上啟程去看她!」
老族長的手杖又敲到了地上:「回來!她不是說,就要過來了嗎?你急著到上游去,與她走岔了怎麼辦?」
「我急呀!」
「……我當年管不了你,你如今也管不了她,」老族長見他焦急的樣子,也平靜了下來,「哎,養了你許多年,一下子什麼話都不聽了,就一頭往外扎,我能有什麼辦法?也只能給你留個鋪、留個碗。你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她沒你照看的這幾年,也活得好好的。真箇擔心她,就將越國安置好了。我以前也沒管這麼大的地方、這麼多的事兒,你也一樣。這裡既歸了她,她又將這裡給了你,這裡便是她的家。什麼樣對她最好,你自己想清楚!」
經驗之談!老族長倒沒生出「你也有今天」的快意,反而多了一點「怎麼越活越傻了」的鄙視。越看越不順眼,抬起手杖便抽到了屠維的身上。
不疼,屠維被敲醒了:「是哈,反正快來了,吶,我給她回封書簡。」
書簡里,屠維言辭殷殷,無不是關心女兒的衣食住行,讓她要好好照顧自己,又細問了她的生活情況,住在哪裡、吃的什麼樣之類。不幾日,衛希夷的信使又來,帶來了回信。屠維一看,樂了,他的信里設了不少埋伏,衛希夷一旦回信,除非全編,否則便能透露出與姜先相處的情況來。看來,姜先這手伸得也不夠長吶!
衛希夷的回信里,還與屠維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就在開通了角山水道之後,上游姜先屬地之水患便可稍緩,他們便要往下游去。屠維從此時便開始著手將舊城的一切,全往地勢稍高的新城裡搬遷。
時人沒有多少安土重遷的想法,原本大水來了,許多人便忙不迭的往外跑。現看這雨沒有停歇的意思,本就是要跑的,有新的可以住的地方,當然是更好了。屠維吸取了南君昔日的教訓,有意模糊了不同人群的界限。他自己是獠人,生活習慣上像蠻人,卻又用著荊人的許多器物。
在他的帶動之下,融合,變快了。當然,這一切在現在還不太明顯。獠人們畢竟久居山林,蠻語還懂些,與荊人交流卻是沒有辦法了。這一切,都只能交給時間。好在大家還要配合幹活,築新城的活動,給了他們更多交流的機會。
老族長人老成精,他既是部族的族長,又擔任了族內的祭司一職,邀了屠維到他新遷的居所里商議一件事情——「我看南君給他女兒辦的祭祀很好,咱們也該辦一個了。蛇無頭不行,越地也要一個頭兒。祭祀我是會的,即便要改一改樣子,上手也容易。」
「可希夷還沒回來吶!」
「這不是快回來了嗎?快著,你去寫,問問她,這樣行不行?行呢,咱們就商量著辦。不行呢,咱們就悄悄辦,反正她要回來了。到時候祭壇已經築好了,她不祭也不行了。我看她多半會答應的!」
屠維:……
「發什麼愣呀?快去!」
屠維決定,以後讓女兒多跟老族長混一混,老人家哪怕在最頑固的時候,身上也閃光著狡詐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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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希夷收到屠維最新的一封書簡,是在兩個月後。南國的天氣已經很熱了,加之大水,既濕且熱,令「忍受」這件事情,變得愈發艱難了起來。河灘的工地上,庶人奴隸們卻充滿了幹勁兒。居所遷往了高處,不用泡在水裡了,這一原本簡單的生活要求得到實現,如今卻變成了天大的好消息。幹勁也足了起來。
衛希夷坐在一張高腳的竹凳上,拆著屠維的書簡,看完便拿竹簡拍著膝蓋:「哎呀哎呀,走得太急,居然誤了這樣一件事情!霍然起身,又坐了回去。角山水道即將開鑿完畢,馬上就要回去了,不必過於著急。
匆匆抽了兩片竹簡,寫了兩筆,封好交給來人:「爹說的沒錯,老族人果然是很聰明的人。」
「老族長怎麼了?」姜先踢著木屐走了進來。
他如今穿著十分隨和,在南國的天氣之下,想保持在唐抑或是天邑時的裝扮,成了一件十分為難的事情。他也終於知道,為何南人之衣飾那麼地「缺布」了。穿得太多,在這樣的氣候這下,遲早捂出病來。
衛希夷順手遞了碗青飲過去:「先喝了。」
姜先做了個擠眼皺眉的怪樣子:「又是這個味道,以前喝過的。」
衛希夷被逗笑了:「好喝嗎?」
好喝才怪啊!姜先吐了吐舌頭。這個動作,放到以前,他是不會這麼做的,會影響形象。現在做起來,卻也……可愛?衛希夷彎腰收筆,又偷笑了兩聲,起身時又恢復了冷靜可靠的模樣,打發了信使:「好了,你先去吧。告訴爹和老族長,我回去就在這幾日。」
將碗擱在案上,姜先關切地問:「怎麼?越地發生什麼為難的事兒了嗎?」
衛希夷道:「是一件辦漏了的事情。」
「嚴重么?要如何彌補?」
「唔,正要問你呢。」
「啊,你說你說。」
「爹來信……」衛希夷將屠維與老族長商議的事情,原原本本講給了姜先聽,末了,問道,「你怎麼看?天邑那裡,又要怎麼說呢?」
姜先飛快地轉著主意:「這樣也挺好。不是已經往天邑發了消息了么?風師與太叔知道后,也會為你籌劃的。如今只消向天邑王那裡奏請便可,遣一使者去,告知此間情狀,獻些方物好了。本該國君親至的,不過在戰時,又有這般大水,不去也可。只是要說得好聽些,再者便是使者要精明強幹些即可。」
衛希夷道:「這樣我便放心了。咱們五日後啟程,到越地,準備祭禮吧。你這裡,能準備好嗎?」
「都差不多啦,只待水路鑿通,便可動身。我再往天邑發一書信,告知偃師。唔……」
「怎麼?」
「雖此已分得此地,你還是要與南君他們講一聲的。你這,算哪一撥的呢?」
衛希夷道:「算我自己這一撥的。」她與女瑩南下,是合作,對申王,也不是吃申王的飯。對任何一方,卻是沒有「必須忠誠」的負擔的。
姜先卻覺得奇怪:「世人眼裡,你們家卻是南君的忠臣呀。」
衛希夷道:「君臣二字,哪有那麼簡單呢?國君做不好,便要失去臣民。反之亦然。若是做得好時,臣亦可為君。豈有拘泥之理?再說,王……」
姜先知道她說的王是南君,問道:「怎麼?」他看衛希夷與南君父女的關係是十分之好的,相處時甚至超越了君臣的界限。
「其實,我爹也算不是王的臣子,他們本有約定。哎,現在說這個也沒意思。我這次回來,對王,可有一些……奇怪的感覺。他能平息內亂,驅逐荊伯,是很不容易的。可是,又與阿滿他們妥協,若阿瑩不回來,這個國家又要回到太后家手裡啦。要我再向小時候那樣尊敬愛戴他,也是不能夠了。」
姜先嘆息道:「為君不易啊。」
「挺好的,」衛希夷倒很樂觀,「用進廢退,能讓自己永遠警惕,永遠去做一個更好的人。多好。哎,那就現在寫信,往兩邊王城去啦。」
姜先道:「也就是你,兩邊才能都容得下。否則……」
衛希夷搖搖頭,一指外面:「不是我,是水。都忙著呢,哪有功夫理會我這些個事兒?等水退了,自家想了起來,必有一場理亂的大鬧。說到這水,庚有好些日子沒有給我來消息了,難道是大水阻隔的原因?。她對天邑也熟悉,我還想派她回一次天邑的。」
「再派一次信使,不就知道了?」姜先想到庚之前看自己的挑剔目光,心中略有不自在。然而!他現在心愿得償又大度得緊,也不介意對庚表示出友善來。
「嗯。」
衛希夷萬萬沒想到的是,半年之後,庚親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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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地與白牛城隔了整個荊國,又有大水,且有荊太子兄弟之間的內戰,半年後親至,也算不得是庚消極怠工。
庚也是沒有想到,前後一年光景,整個世道都變了!雞崽居然真的抱得美人歸了!庚坐不住了。因為身體的原因,不得不滯留原地,與姜先的「談判」也是不得已。早有了心理準備,姜先得手這般快,庚又有些不太痛快了。
庚算了一下,她南下,不會耽誤與天邑溝通的事情。不顧身體的不適,她即刻啟程,往南而來。其時交通本就不夠便利,加上大水與戰亂,衛希夷這裡的消息要傳到天邑,沒有人專心趕路去傳,便是過上十年,天邑或許能聽到一聽風聲呢。不會讓天邑有心為難的人,現在生出事來。即便有人想生事。哼,這滿地的大水,他們還是先想想怎麼別被淹死吧!
懷揣著複雜的心情,庚踏上了南下的路。直到車隊出城,任續才得到消息,登時急得要跳牆。匆匆忙忙率隊攔住了她,兩人分屬不同的國君,任續也只好用勸的:「南下道阻且長,你又水土不服……」
庚堅定地道:「一年多了,我適應得很好。城中我俱已安排妥當,若有事,還忘老翁多多照看。荊國的情形,悉委於斥侯,我也要親自看上一看,才能對我主有所進益。您放心,我死不了,我要死了,就幫不上我家主君了,我是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任續:……
反正,他是沒攔住人。
庚這一路走得頗為艱辛,她如今又瘦了一些,精神還好,也確如她所說,適應了一些。路卻不好走,雨並不是一直下,時斷時續,有時太陽還會露出臉來。然而,路卻被泡得泥濘不堪,有些路段甚至已經被沖毀了。荊國正在內亂,也無人主持修葺道路,便亂七八糟地擺在那裡。
又有,因內戰,百姓流離,補給也時斷時續,一些原本可以獲得食水的小村落,如今也沒了人。唯有到大些的城鎮,才能高價得到一些食水。
這些都不是庚走得慢的最大原因,最大的原因是——雨雖斷續下,下的時候卻比以前更猛。南國多河溪,漲水也猛。百姓部族定居,多要傍水,居住之地不傍水,耕作之地也要傍水。洪水一來,庶人四散逃逸,徵兵抓不著人,征糧也找不到人。
天用雨水洪災,將荊伯的兒子們又推到了一起。再打下去,兩人都要完蛋,只能暫時捐棄前嫌,合作起來,安撫百姓,先將日子過下去。洪水退去,還打不打,就看情勢了。
庚聽到這個消息便急了:這怎麼可以?!
姜先能夠看到的事情,庚自然也看得到。大災面前,集合了這許多的人,一旦成功,便會取得崇高的威望,獲得無數的忠心支持者!
荊伯的兒子們看起來並不很聰明,但是,荊地總有能人,這樣的情勢,能將人的智慧都逼出來。因為要求生!無計可施的時候,荊伯的兒子們,也得放下架子,任用聰明人了!他們都能被逼得合作了,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要讓你們得了民心,我們還怎麼拿下這片地方?你們在這裡作威作福很久了,該讓一讓地方了!】
不能讓他們合作,更不能讓他們成功!庚決定插一手,並且要趁早,趁雙方彼此並沒有什麼信任的時候,挑撥一下。兩邊跑去以言辭離間,在這個時候的效果是不大的,必須要用事實,讓他們互相懷疑,然後鬧翻。
說干就干,庚命部下拿出部分糧食,以食物為誘餌,先招募了一些荊人——做盜匪。遇災的時候,是盜匪自然滋生的時候。被引誘的人也不覺得有何不妥,周圍的人也是習以為常。庚也不愧是衛希夷的好夥伴,衛希夷用詐用間,使荊國內亂。庚也是一樣的手筆,以荊人出身的盜匪,先襲擊了荊太子的車隊、搶了荊太子的糧食輜重。
無論從口音還是其他任何一點上看,這都是荊人做的。然而,部族散亂,很難找到罪魁禍首。但是,有一點很奇怪,這些劫匪,進退有方,聽從號令,完全不像是烏合之眾,倒似是受到訓練的士卒!
這就不對了!
想也知道,庚是從衛希夷那裡出來的,上陣殺敵不行,訓兵之法多少也是懂得一些的。略作訓練,就與胡亂聚合在一起的饑民有著明顯的不同。
荊人、像經過訓練的士卒、專搶荊太子!
由不得荊太子不懷疑!
庚便在山上尋了處安全的地方,紮下了山寨,閑來無事,便指揮著群匪去搶一搶。為何搶荊太子?他經營日久,物資豐盈,可比他的弟弟們富裕得多。同樣是冒險,當然要搶收益多的了。
搶不兩月,便帶著群盜搬家。又換了一處地方,繼續來。時間是掐好了的,剛好在荊太子派兵過來圍剿之間,跑掉了。
荊太子的心裡又添了一條值得懷疑的地方——提前得到消息,讓人抓不著!
他本就與諸弟有隙,此時懷疑的種子已長成了一片森林了,不過礙於情勢,且不能自己首先撕破臉。先是送了些糧草與弟弟們,其次便提出了要求「既然都是一家人,我的人捉不住盜匪,不如二弟幫我」。
弟弟們對哥哥也不是十分信任,然而糧草在前,荊太子又服了個軟,且此事他們也聽說過,不似陷阱,也答應了。因派得力大將前往圍剿。
庚又故伎重施,再次轉移,令他們也撲了個空,卻又在山寨之中留下不少糧草。在二人部將搬運繳獲的時候,再次襲擊了荊太子的糧倉。荊太子有苦說不出,對二弟愈發懷疑。
庚以襲荊太子的車隊時,每每會扣押一部分人,或奪其衣甲,或搶其兵器,又故意含糊其辭,使人在俘虜耳邊說些誘導荊太子懷疑的話,譬如:「沒有上次搶的多,看來這傻太子有防備了,也沒傻到家。」、「什麼太子?不過是害死老主公的逆子罷了,老主公有遺言的,要將國家傳給我們……」
一回兩回、荊太子的疑惑愈發濃厚,對二弟也提防了起來。
接著,庚便導演了一場好戲,命人換上了搶奪來的荊太子所部之衣甲兵器,襲擊了正在搬運糧草的二弟所部。盜匪們辛辛苦苦打劫來的糧草,原就難以割捨,不過是服了庚每每指揮若定,能讓他們吃飽喝好。如今放手讓他們搶回來,個個卯足了勁兒。且殺且搶,且搶且罵:「敢搬我們的糧草……」
部將斬殺數人,逃了出來哭訴:「是太子設的陷阱!」
二人雖有疑惑,以為此時不是動手的時候,奈何相疑已深。庚也沒有停歇,轉而散布謠言:「太子欲借治水之機,翦滅叛逆,令叛逆往水深艱難之地去,讓水神收了他們。」
庚可不以為荊太子有什麼高風亮節,會讓自己人吃苦,苦累之處,必須要推對方去。己方雖去,也不會出太多力。她料的原也不差,荊太子正是這麼想的。她若不點破,興許荊太子便會成功了。一旦被點破,又是一場禍事。再者,太子二弟身邊,又伏著女瑩的姦細,得此機會,管它是天降的還是人為的,都是要利用的。
兄弟再次鬩牆。
庚卻又於此時再大肆宣揚,荊伯諸子皆不可信,「不如往依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