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寵冠六宮》/春溪笛曉
第十七章
首發於晉.江.文.學.城
東華郡王!顏舜華眉頭突突直跳。東華郡王長居慈孝寺,即使是到了後來,身邊也總跟著一兩個僧人。眼前這小沙彌約莫十二三歲,過個十來二十年,約莫已三十多歲。
這樣的人顏舜華記得一個——東華郡王的智囊釋靜!
釋靜的師父圓空大師,圓圓胖胖、一臉寶相,是慈孝寺的主持。那一年京城即將陷落,許多人沿水路倉皇南渡,希望逃到南邊能保住性命。為了守寺,圓空大師不願一起離開。
釋靜隨著東華郡王殺回頭,卻已經遲了,一場大火從慈孝寺燒了起來。釋靜在灰燼之中找到了圓空大師的遺骸,他像生前那樣坐在佛前,被大火燒得只剩骸骨,卻還穩穩地坐著,彷彿還在那念經。
那個常常在佛前偷懶睡覺的圓胖主持,守著從師父那接過的慈孝寺直至身死魂消。
寺在人在,寺亡人亡。
自那以後,那個被圓空大師送到東華郡王身邊避禍的小沙彌便孑然一身,獨自追隨在東華郡王身邊,沉靜安然,頗有佛門之風。直到一步步收回北地、重建慈孝寺,他才在師父靈位前悲痛欲絕地痛哭流涕。
此時的釋靜還是個小沙彌,整個人透著種慧黠的機靈勁。他的目光在顏舜華和李卓然身上轉來轉去,非常好奇他們的身份。這種滿身貴氣之人,他竟能一下子見到兩個!
旁邊的大漢開口:「釋靜小師父,你想要找藥材的話,問這位李小兄弟就好。」
釋靜兩眼一亮:「原來是這樣!」那位貴人命他來取葯,順便瞧清楚到底是誰送的葯。眼前這少年氣度不凡,眉宇間又透著貴氣,很有可能就是暗助貴人之人。釋靜態度更為殷切,「不知這位施主能不能帶我去采些藥草?」
李卓然看向顏舜華。
釋靜有點迷惑。
顏舜華道:「你帶他去吧,已經到城裡了,不會有危險的,我自己回府就好。」
李卓然道:「不行。」他牽著自己的馬,讓顏舜華騎上小雪球,「我先送姑娘回去。」
釋靜見李卓然這般態度,頓時明了李卓然與顏舜華的關係。這個眉間隱含貴氣的少年,竟只是這姑娘的僕從?天啊,這姑娘到底是什麼人?
釋靜嘴巴大張著,裡頭幾乎能塞進個圓鴨蛋。他忙說:「應該的應該的,一起送一起送!」說著他又雙手合十,朝運鏢的大漢彎身致謝,「多謝施主送我過來,我採好葯再去找您。」
大漢很喜歡這有趣的小沙彌,大掌一揮,讓他趕緊跟上顏舜華兩人。
釋靜這才發現李卓然已牽著雪球和自己的馬走遠,連忙跑了上去:「施主,施主哎!等等我啊,我年紀小,腿短,跑不快的!」
李卓然得了顏舜華的授意,將這段時間積攢下來的「血見愁」給了釋靜,並帶釋靜去看「血見愁」長在什麼地方。如今天寒地凍,四野寸草不生,自然也瞧不見什麼藥材。
釋靜得了李卓然給的藥材,頓時踟躕起來。
郡王殿下讓他將一封信給送葯到京城的人,眼下來看,讓鏢局送葯的就是這位僕從無疑。可從沿路旁敲側推的情況來看,李卓然並不了解藥材的用處,也不知道藥材是送到了郡王殿下那邊。
送葯之人既然能佯借郡王殿下母親的名義讓郡王殿下乳母將藥用上,可見對方很清楚要用到這葯的就是郡王殿下啊!
既然李卓然是那位姑娘的僕從,那麼設法為郡王殿下送葯的顯然是那位姑娘才對!
釋靜抱著葯,說道:「李施主,可以帶小僧去見一見你們姑娘嗎?」
李卓然眉頭一跳。見到這小沙彌之後,姑娘的神色不太對,他意識到這小沙彌與「慈孝寺」有關。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喜歡姑娘對他的信任,喜歡姑娘把事情交給他去做。
不喜歡自己不知道、不了解的事在他眼底悄然發生。
李卓然神色冷淡:「為何?」
釋靜說:「有人托小僧給你們姑娘送一封信。」
李卓然說:「交給我便好。」
釋靜猶豫片刻,從懷裡掏出隨身帶著的信交給了李卓然,不太放心地說:「李施主您可一定要把它交給姑娘啊。如果姑娘要回信的話,勞煩施主幫忙捎到鏢局來,或者小僧明日登門去取也行。」
李卓然說:「不必,若姑娘要回信,我自會送去鏢局。」
釋靜這才轉身走了。
李卓然將信塞入懷裡,回城,回沈家。
*
還有小半個月過年,沈家人回了大半,沈宅如今熱鬧得很。沈家兩代都沒多少女孩兒,顏舜華回到府中自然不可能閑著。
今兒是沈五郎回家的日子,他這次帶回不少海里產的好東西。他給顏舜華的禮物十分驚人,竟是足足兩麻袋的珍珠,大的有鴿子蛋那麼大,小的也都豆子大小,饒是顏舜華算是見過大世面的,還是被沈五郎這手筆給嚇了一跳。
沈小九眼饞了:「五叔偏心,只給晚晚表姐不給我。」
沈五郎說:「這是獎勵。」
其他人聽了都好奇不已,沈老夫人最先追問:「什麼獎勵?我們晚晚又做了什麼事?」
沈五郎說:「你們前頭不是給我寫信了嗎?晚晚也一道寫了,她在信里給我兩樣東西,我這兩個月都讓底下的人用上了,好用得很。」
沈老夫人瞪了他一眼:「還賣關子?」她看向顏舜華,「晚晚,你來說。」
沈五郎笑眯眯:「娘你別生氣嘛,我這就說。上回我不是說過嗎?上半年出海一個來回,很多人都得了病死在海上。晚晚給我出了兩個主意,一個是帶些石灰石,另一個是帶些豆子。」
沈老夫人驚訝:「這有什麼用?」
沈五郎說:「海上潮濕,鐵器容易生鏽,我們吃飯那口大鍋一不注意就會長滿鐵鏽。我讓人照著晚晚寫的法子配了些石灰水,將上頭的鐵鏽清乾淨,吃的東西就再也沒有鐵鏽味了。」
所有人都驚奇不已。
顏舜華說:「道長爺爺教我的。」不管她會什麼,只要推給玄冥道人便好,家裡沒人會懷疑。
「那豆子又有什麼用處?」沈老夫人奇道。
沈五郎說:「這豆子是道好菜,我們照晚晚說的用些許水讓它們發芽,發到指甲長就炒著吃,味道好極了。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自從我們多了這道菜,生病的人就少了許多,大夥都在考慮去更遠的地方。」他拍拍旁邊的麻袋,「我們這次到的地方是天然的珍珠場,到處都能採到珍珠,給晚晚的這些我們只採了兩天!採到後面,所有人手都麻了。」
聽見沈五郎苦惱的語氣,沈老夫人不由笑了起來。
這可真是甜蜜的煩惱,在京城一顆好珍珠就能賣出天價!
只是沈五郎一下子帶回這麼多,一時半會恐怕沒法賣出高價。沈老夫人說:「若是賣不出好價錢,可以先放到翠華樓那邊。有郝先生在,一定能用它們做出上好的首飾。」
翠華樓是沈家開在京城的店鋪,是非常有名的首飾店,不少達官貴人的家眷都是翠華樓的老主顧。
沈五郎說:「我正要與母親商量呢。」
海軍雖然是朝廷建的,朝廷那邊卻不甚在意,剋扣軍餉是常有的事。好在海軍統領是個滿身匪氣的傢伙,朝廷不給,他們自己想辦法,應是把船開到其他地方著陸,從那些地方搜刮奇珍異寶,回來自行變賣換錢。
如今的海軍與其說是「軍」,倒不如說是「商」。
沈五郎嘆息著將海軍的事娓娓道來,顏舜華在一旁聽得認真。
正是因為海軍統領這樣保全海軍,南渡時的海上逃亡才能那麼順利。而在將他們送到南邊之後,海軍統領又率著海軍回援,和東華郡王一起殺得韃子退回了草原,收回了京城和朔北十二州。
只是經此一役,本就貧瘠的朔北十二州說是滿目瘡痍都不為過。
那麼多人拚死搶回來的十二州,又被朝廷拱手送了出去——因為他們沒辦法保住它,更沒辦法幫它找回生機。
顏舜華決定回去多畫些新鮮樣式,讓人送到翠華樓郝先生那邊,幫海軍儘快將壓在手中的珍珠和寶石銷出去。眼下正是海軍最困難的時候,他們需要儘快把東西脫手。
顏舜華問完沈五郎具體帶回了多少東西,心裡稍稍計算片刻,便有了主意。她起身說:「小舅舅你得讓人幫我把珍珠送到我那邊,要不然我可拿不動。」
沈五郎知道顏舜華是坐不住的,當下就讓人將兩麻袋珍珠抬往顏舜華的院子。
顏舜華也跟著出了門。
李卓然一直候在屋外。
顏舜華見到李卓然,有點驚訝。她說:「你把藥材給那小師父了?」
李卓然點頭。他跟在顏舜華身後往前走:「他讓我給姑娘帶封信。」
顏舜華眉頭直跳。她說:「回去再說。」
回到自己的院子,顏舜華坐到書桌前讓李卓然把信拿出來。
李卓然依言照辦。
顏舜華一見上頭的字,心驀然多跳了一拍。
這是東華郡王的字!
顏舜華與東華郡王交情不算深,但彼此的字還是能認出來的。
顏舜華沒避著李卓然,當下就拆開信看了起來。
東華郡王的信很簡略,無非是謝她的救命之恩。整封信由頭到尾竟都沒提到她謊稱他母親送葯的事,也沒問她為什麼要給他送葯。
顏舜華眉頭跳得更厲害了。
她比誰都清楚東華郡王的本領,他不問,絕對不是因為他不在意——更有可能是因為他早已明白原因。
她為什麼要送葯?
原因很簡單,她知道東華郡王此時需要它。有了這味葯,被韃子敬為「戰神」的東華郡王會更為強悍,不再受孱弱的身體所累。
這一點,東華郡王怎麼會知道?
顏舜華心突突直跳。
她想到一個可能性。
就在顏舜華被自己的猜測震驚之際,外面響起了珠圓的聲音:「表少爺?!」
顏舜華回過神來,抬頭往門邊望去。出現在門口的少年雙目如星,眼底含笑,一派溫雅風流,不是沈雲初又是誰。
沈雲初看了眼顏舜華手裡的信箋,好奇地問:「晚晚,誰給你寫信了?」
李卓然聞言不由看向顏舜華。
他也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