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寵冠六宮》/春溪笛曉
第四十章
李卓然到了晚上就不見人影。
顏舜華回到莊子,就聽李嬤嬤念起葡萄的事。顏舜華有點納悶:「卓然又不想管了?」
李嬤嬤說:「他那脾氣,你也知道的。做什麼都不願意長久。」
顏舜華一頓。她想到了李卓然的身世。因為「上一次」李卓然一直留在她身邊,她理所當然地覺得李卓然以後依然會陪著她。
可那時不一樣。
那時薛璇璣發現了李卓然的身份,便要她去官府揭發,說是她根本不知道,不會受牽連。她那時和薛璇璣不對付,覺得薛璇璣這話說得沒道理,她怎麼能去揭發卓然?
其實薛璇璣只是不明白卓然之餘她不僅僅是隨從那麼簡單。卓然是她青梅竹馬的玩伴,從她還在京城時就陪伴著她,他們認識的時間算起來甚至比雲初表哥還久。
薛璇璣的建議是好心。
只是她絕不會照做。那時她仗著今上對自己好,就入宮向今上求恩旨。今上親自見了卓然,見卓然武藝超群又忠心耿耿,也就揭過了卓然身世的事情。
如今她們沒有去京城,她沒有見到今上,更沒被特許喊一聲「皇帝伯伯」,自然不會有那道恩旨。那麼如果有人拿卓然的身世做文章了?
她居然忽略了這麼重要的事情!
顏舜華說:「那卓然要是回來了,你讓他過來找我。」
李嬤嬤點頭答應。
顏舜華在房中看書。到了夜深,門被敲響了。她聽出是李卓然,披起衣服,說道:「進來。」
李卓然推開門,看著披著外袍、顯然是在挑燈夜讀的顏舜華。
他的姑娘這麼小,不應該有那麼多的煩憂。
李卓然站在不遠不近的位置。
顏舜華鼻子向來最靈,她微微睜大眼,說:「外面下雨了吧?」
是下雨了。秋雨一貫最纏綿,經常沒完沒了地飄,這夜的雨勢卻有些急,好像繃緊的弦驟然崩斷,噼里啪啦響個不停。
李卓然點頭。他望著顏舜華:「姑娘找我有事?」李嬤嬤一直在外面做鞋子,邊做邊等李卓然,聽到李卓然回來的動靜便把顏舜華的吩咐告訴他。
顏舜華聽到李卓然的話,有些出神。她越發確定肯定發生了不尋常的事。
再加上她剛才嗅見的——
——除了雨後泥土的氣息之外,還有明顯的血腥味。
李卓然會殺人嗎?當然會。顏舜華比誰都清楚,李卓然有著狼的天性,他天生不懼殺戮。只是在通州,在這還算太平的世道,李卓然殺了誰?
顏舜華說:「卓然,你沒有什麼話對我說嗎?」
李卓然沉默。
顏舜華也靜靜地等著。
明明屋裡這樣安靜,李卓然卻明白顏舜華已經知道了一切。
李卓然說:「不管身在何方,我都聽姑娘的。」
顏舜華心頭一跳,定定地望著李卓然。
李卓然雙眼如星,碧色瑩亮,眼神是那麼地專註和認真。顏舜華說:「如果我不問,你是不是就一聲不吭地走了?」
李卓然猛地站直了身體。他眼底帶著幾分迷惑,卻又有著幾分瞭然。
李卓然說:「不會。」他會像姑娘道別的,只不過只會在一切都解決完之後。
顏舜華說:「你今夜去殺了什麼人?」
李卓然停頓片刻,如實相告。他潛入東街三巷,觀察清楚都有哪些人出入,逐一將他們格殺,取回了他們掌握著的身份憑證。傅昆到那邊時,他還將刀放到了傅昆脖子上,只是他知曉傅昆的身份,很清楚若是自己殺了傅昆,必然會給沈家和顏舜華惹來天大禍事。
那可就真的坐實了沈家窩藏青狼族人的事實。
李卓然只是卸了傅昆手腳的關節,讓他暫時無法動彈,也受幾天累。經此一事,他算是知道沈家與顏舜華的處境有多兇險,那麼多的財狼虎豹躲在暗處,等著撲上來將沈家撕咬分食用。
顏舜華想要保沈家人,何其困難!
李卓然說:「姑娘一定要小心此人。」
顏舜華深吸一口氣。早知這傅昆不是善類,哪知他竟歹毒至此。就算李卓然走了,傅昆也會將憑證捏在手裡,倒是不僅告她們一個窩藏青狼族人的罪名,還會告她們有意放走青狼族人!
傅昆已對她身邊的人下手,她竟還想著與傅昆在正事上一較高低!
顏舜華握緊拳頭。她說:「一定要走嗎?」
李卓然說:「我知道姑娘一定會保我。」
顏舜華捏緊拳。
李卓然說:「我的心與姑娘的心是一樣的。」無論如何都要護住對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對方受傷害,即使做出的是最不冷靜、最不理智的決定,依然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
李卓然說:「我已經取回能證明我身份的青狼令,傅昆那邊不能再拿它做文章。」
顏舜華說:「既然這樣,為什麼還是要走?」
李卓然安靜下來。他希望能幫上顏舜華的忙,能讓顏舜華永遠快快活活的。他很明白,光靠跟在顏舜華身邊幫忙是不夠的,他至少得像沈大郎那樣,手中有更多可用之人、有更多可用之財,才有可能替顏舜華做更多的事。
這一切,在中原是無法實現的。
所以他這段時間輾轉難眠,恨不得能時時刻刻都陪伴在顏舜華身邊。
其實他心中早有去意。
只是他不喜歡被威脅,所以即使要走,他也是將那雅若姑娘用來威脅他的東西取走、殺光那雅若姑娘身邊的人——最後與顏舜華道別過後才離開。
李卓然說:「拿著那青狼令,我可以號令青狼族人。我武藝好,在草原那邊不會有事。等我重整好青狼族的人,就可以在草原上與韃人抗衡。到時通州這邊要清剿韃人,我也可以從後方協助。」
李卓然說的道理顏舜華都明白。只是她從回來以後,一切都順順利利的,突然要失去李卓然,顏舜華有些難過。
她發現自己忽略了很多東西,比如把李卓然的陪伴當成理所當然。
這世上根本沒有理所當然的事。
自然也沒有不用付出半點努力就可以輕鬆做到的事。
這大半年來的輕鬆愉快,令她幾乎忘記了所有兇險,忘記了往後可能遇上的所有可怕的厄運。
顏舜華說:「卓然,對不起,我一直沒想起這件事……」
李卓然說:「是我沒有與姑娘說起。」
顏舜華與李卓然對視。
顏舜華閉上眼。
離別總是會來的,只是早晚而已。
可他們都還太小,李卓然才十來歲,她才七八歲。未來有太多的不確定,再見之日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雖說李卓然武藝高強,但草原之中的兇險哪是李卓然單槍匹馬能應付的?
至於要整合青狼族人,那就更難了。且不說青狼族如今還剩下多少人,就算剩下的人多,也不一定會聽從一塊令牌號令。
「那你要答應我,」顏舜華仰頭看著李卓然,「若是實在危險你就回來。」
李卓然說:「那是自然。」他深深地望著顏舜華,目光專註而認真,「不管將來如何,我一定會再回來姑娘身邊。」
若是有機會,他就將整個草原送給他們姑娘當禮物。
最好的戰馬、最好的牛羊、最好的草甸和甘泉,都將屬於他們姑娘。
這些話,李卓然沒有說出口。他只悄然把這一切都深埋在心底。
不管將來是否會忘記這一刻在心中立下的誓言,此時此刻李卓然心裡是真的這麼想的。
此時此刻的李卓然,還只是個只有十幾歲的懵懂少年,他的目光純粹到如同世間最美麗的寶石,沒有絲毫雜質。
他不知道此時此刻心底涌動的感情到底是什麼,只專心地考慮著如何能幫到顏舜華,如何能在一切結束之後回到中原,回到顏舜華身邊。
顏舜華說:「好,那我等你回來。」
李卓然眼底泛起微微的笑意。他知道他們姑娘是最聰明的,也最想得開,聰慧豁達是她的優點。
他在姑娘身邊所做的事,會有別的人可以頂替,但他回到草原后所能做的事情卻不是別人能做的。
這樣明顯的道理,他們姑娘是能想明白的。
李卓然有和顏舜華道別的打算,卻不打算和李嬤嬤道別。接下來的兩天,李卓然把自己手中的資產都整理出來,托顏舜華交給李嬤嬤。
顏舜華最見不得生離死別,也就沒提前告訴李嬤嬤。等第三天李卓然走了,顏舜華才將地契和銀票交給李嬤嬤。
李嬤嬤看著那地契和銀票,無聲地落下淚來。她跪在地上向顏舜華磕了個頭,嚇得顏舜華忙把她扶起來。李嬤嬤說:「當初我正經歷喪子之痛,見卓然和我孩子年紀差不多,便把他帶在身邊。我聽他說話,已知他不是中原人,但還是捨不得把他趕走,所以一直帶著他到了顏家。姑娘我知道的,若不是身世暴-露,卓然絕不會突然離開……」
李卓然終究會離開,這一點李嬤嬤是早就知道的,是以得到這消息也不算太難以接受。所以李嬤嬤最先想到的是自己對不住沈家也對不住顏舜華。
這些年來顏舜華對她極為敬重,沈家對她也非常好,若是因為私心而牽連沈家和顏舜華,她哪裡能心安?
顏舜華抓住李嬤嬤的手好生勸慰,才把李嬤嬤安撫好。她望著屋外升起的朝陽,心裡也有點難過。
卓然應該已經啟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