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035章

35.第035章

等進了院子,下人們便更加不懷疑他們的身份了。陸長亭和朱棣被引到了桌邊落座,這時候主人家也出來了,院子里登時就熱鬧了起來。

因為人有些多,人頭攢動著,實在擋視線得很,陸長亭不得不伸長了脖子,想要去瞧那陳方的模樣。

能做出這等歹毒之事的人,想來應該是五官歪斜、醜陋至極。陸長亭惡意地想。

不過約莫是他此時的姿態實在有些跌份兒,朱棣伸手就將他拽拉了下來。

「餓了么?」朱棣問他。

不說還好,朱棣一說,他便覺得肚子里咕嘰了兩聲,陸長亭抬手捂了捂肚子。看什麼陳方?還是先吃了東西,待會兒才好掀人的場子。

這一桌的客人,應當與那陳方的關係也並不如何親近,他們都低著頭,少有看向主人家方向的時候。而其他桌就不一樣了,要麼目光灼灼,要麼面帶祝福。陸長亭很懷疑這是朱棣故意挑選的,這樣,他們混進這一桌里,方才能不出差錯紕漏。

朱棣大大方方地抓起筷子,開始往陸長亭碗里夾菜。

這古代倒是沒後世酒宴那樣,非要等到主人家發表完感言了,才給發筷子。

這會兒陸長亭和朱棣可不管那主人家在說什麼,他們就已經當先開吃了。或許是受到他們的帶動,桌上的其他人也紛紛動了筷子。

陸長亭覺得走這一趟還是值得的。

還有頓飯可以蹭著吃。

這陳方或許是當真賺了不少錢,桌上的食物倒是可以與和源樓的媲美了,算是這中都一頂一的美食了。雖然這時候的食物再好吃也好吃不到哪裡去。可對於在明朝已經生活好幾年的陸長亭來說,已然足夠了。

朱棣對這些食物自是看不上眼的,不過他和陸長亭想的一樣。

不吃飽了,等會兒怕是連力氣都不足。想著自己給出去的那包麵餅,朱棣覺得還是應該吃回來的。

朱棣進食的動作瞧上去還是比陸長亭規矩許多的,只是進食的速度半點也不比陸長亭慢。待到用完飯之後,那方主人家和賓客竟是還未寒暄完畢。

陸長亭猶豫了一下,還要不要再吃一點呢?

反正臉皮厚著厚著也就習慣了呢。

朱棣卻突然壓住了他的手背。

陸長亭回頭疑惑地看著他。

朱棣低聲道:「差不多了。」

陸長亭聞言,立即坐直了身子,「我先下手?」

朱棣點頭,但還是沒忘多問一句,「知道怎麼下嗎?」

陸長亭微微一笑,那雙漂亮的眼眸瀲灧生輝,「比起砸場子,我想沒有人比我更專業了。」

雖然個中有些詞在朱棣聽來有些彆扭,不過差不多的意思他已經領會到了,朱棣忍不住露出了點笑意,道:「去吧。」言語間滿是信任。

陸長亭倒是挺享受這樣被信任的感覺。

他整了整面色,陡然間站了起來。礙於陸長亭的身高並不能帶來鶴立雞群的感覺,因而周圍竟是沒一個人注意到他的動作。直到陸長亭穿過了宴席和人群,徑直走到了主人家跟前去。

這時候陸長亭終於看清了那陳方的長相。五官普通,眼角嘴邊多細紋,眉間印痕深深,垂下目光的時候,會不自覺地顯露出幾分陰沉的味道。到這一刻,陸長亭才確定,沒錯,這個看上去極為普通平凡的中年男子,就是背後對風水做了手腳的人。

陸長亭的目光沉了沉,面色冷傲。

而陳方這時候也終於注意到了陸長亭。

怪只怪陸長亭模樣生得太好,陳方第一眼看見的時候,竟然沒有覺得有何不對,這也就罷了,他還笑吟吟道:「這是哪家的小公子啊?」

都說好相貌是要佔便宜的,這時候也是一樣。哪怕陸長亭目光冷傲,陳方都並未感覺到這是沖著他來的。

陸長亭指了指陳方,「你是陳方?」通常找場子,都要先假意問一下對方是不是某某,這樣才可表示出自己的蔑視,表現自己並未將對方放在眼中,因而才會不知曉對方的身份。

陳方的臉色果然微微變了,他總算看出了陸長亭身上那點不善的氣息,「小公子這是何意?來人,去尋這位小公子的家人。」

「我是來找你的。」

陳方沉下臉,「找我做什麼?」不待陸長亭開口,陳方已經接著又道:「不管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都不該在這樣的日子出來!」陳方的聲音陡然轉為嚴厲,氣勢也跟著被拔高了,若陸長亭當真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定然已被他嚇退了,只可惜陸長亭不是。

因而陸長亭還無比淡然地看向了陳方,道:「你都膽敢犯下那麼樁惡事,我又為何不能在這樣的日子,來從你身上尋個公道呢?」

「什麼惡事?什麼公道?」

「這小子好生奇怪……」

「是啊是啊,不管如何,他都不應該在今日來攪事兒啊!今日可是陳兄幼子的滿月宴啊!這般行事,未免太過分!」

周圍的賓客已經議論了起來,看向陸長亭的目光都帶著濃濃的不贊同。不過因為陸長亭長得太好,他們倒是也不舍說出更為責備的話來。

陳方冷笑一聲,眼底泄出了兩分得色,在他看來,陸長亭是不足為懼的,尤其是當周圍賓客的態度極為鮮明之後,陳方就更覺得不足為懼了。一個莽莽撞撞闖上來的人物,他可以不費半點力氣,就將對方趕出去,並且不落下半點話柄。陳方隱下了臉上那個陰沉的笑容,轉頭吩咐身後的下人,「去找找他是跟誰來的?將人趕出去。」

下人應聲,正要上前。

陸長亭後退兩步,面上神色更為傲然,道:「怎麼?被我戳中痛腳了嗎?若是不心虛,又怎會立即命人將我趕走呢?」

賓客們的目光隨著他的話落到了陳方的身上,雖然賓客們並沒有質疑陳方,但這樣的目光還是令陳方覺得頗為惱火,他冷冷地看了陸長亭一眼,「你故意前來搗亂,我自然要將你驅逐出去?與我心虛不心虛有何干係?」

「你真的不心虛嗎?」陸長亭面上扯出了一個冷然的笑,然後陡然拔高了聲音,少年清越的聲音響徹了整個院子,「諸位可曾知曉,凡是他陳方瞧過風水的地方,都被他動過手腳!」

陸長亭說完這句話之後,發覺到陳方微微鬆了一口氣。

哦,看來,他作惡之處並不在於此,方才目光危險只是以為陸長亭捅穿了他另外的壞事,如今聽陸長亭這樣一說,他便反倒是放下心來了。

陸長亭心底輕笑了一聲。放心可不要放得太早,現在放得太早,等會兒便只有哭的機會了。

「你胡說什麼?在座諸位不少人都曾是我瞧的風水,若是我動了手腳,他們怎會不知?我與大家打了近四年的交道,難道諸位還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嗎?」陳方並不逃避陸長亭的問話,相反的,他姿態大方,振振有詞。

見過他這副模樣之後,在場的人又怎麼可能還會懷疑他呢?何況正如陳方所說,大家與他打了這樣久的交道,又怎麼會輕而易舉地便相信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小子的話呢?

陸長亭又從陳方的眼底瞥見了一絲得意。

沒關係,現在他還能得意,可等上一會兒,怕是就沒機會了,現在且再讓陳方多自信上那麼一會兒。

「你又何必狡辯!你在那麼多地方都做了手腳,若是你當真不怕,不如便讓我檢查一番!」陸長亭說完,不待陳方出聲,他又轉身面相眾人道:「你們可知曉,這個人,手中沒有半點風水本事,倒是下手害人極為擅長!若說他真有本事,那他這之後宅子的風水不好,他怎麼就未能瞧出來呢?」

前半句話陸長亭並沒有引起賓客們的重視,而後半句話卻是讓賓客們忍不住嘩然了。

「這人在胡說什麼?他竟然敢說陳兄沒有本事?」

「陳兄怎麼可能會沒有本事呢?這宅子……這宅子的風水哪裡不好了?」

雖然中間為陳方憤怒的人不少,但更多的卻是想要從陸長亭口中說出個所以然來的。這宅子的風水為何不好?他們都想聽一聽。若是胡扯,自然直接將這人趕出去就是……

無論換在何處,人都是少不了好奇心的。

「我這宅子的風水乃是我精挑細選而為之!黃口小兒懂得什麼?」陳方是當真被陸長亭激怒了,他沒想到這樣的一個孩子,竟然半點不畏懼他威脅的目光,還能一口氣指責他這樣多。最讓陳方不能容忍的,便是這人說他的宅子風水有異。

簡直是令人笑掉大牙!

這處宅子的確耗了他不少的心血。

陳方本事是極為半吊子,但他看過那樣多的風水,哪裡及這一處的用心呢?畢竟是他自己要入住的。其他宅子的風水,或許是有他看走眼的時候,但這裡絕不可能!陳方的心定了下來,便也不急著讓下人驅趕他走了,這人今日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便當著眾人要他好看!正巧,便也算作是立威了。

「我懂什麼?」陸長亭輕笑一聲,背起手來,在原地轉了兩圈,「陳方啊陳方,你可實在愚笨,看了些許風水書,便以為自己本事高了?風水之中,有山有水才能算得上是好風水的基礎。但你真以為,在你這院子里,讓池水圍繞假山便能成山水環抱之態了嗎?簡直貽笑大方!說出去,怕是要讓人笑得牙齒都跌落!」

陳方臉色青白一片,實在有些難看。

陸長亭觀他臉色,便知自己是正好踩中痛腳了。

其實就算踩不中又如何?這陳方實在太過小看他。要知道他今日前來,便是不管有的沒的,好的壞的,全都一股腦往陳方頭上蓋,你做沒做過又有什麼關係?只要讓中都眾人相信他做過就好了。陸長亭早早就挖好了這個大坑,可憐陳方還根本沒想到那一步去,剛才只當陸長亭是個極為衝動的敵人,不值一提。而現在,陳方也就是頂多覺得,陸長亭是個有幾分風水本事年少氣盛想要來砸場子的傢伙。

陳方重重地一抿唇,冷聲道:「將他帶下去!」

下人們隨即上前來。

陸長亭繼續往後退,姿態卻是巍然不動,尤其冬風吹拂而來,教他衣袂飄飄,反倒是襯得說不出的傲然獨立於世的滋味。

眾人皆是一呆。

「要拿下我?陳方,就算今日我不來,明日縣衙的人也會來捉拿你!你做了虧心事還想辦什麼滿月宴!你可知我那兄長險些被你坑害得絕了子嗣!」

此話一出,賓客再次嘩然。

原來不是故意前來挑釁,這中間竟是有這樣一段私怨啊,他既指責陳方在風水上動手腳,莫非是陳方在他家中動了手腳,才害得他的兄長險些絕嗣?

對於古人來說,絕嗣可是個天大的事兒!此時聽見陸長亭這麼一說,眾人腦子裡都不由得浮現了一句話,「這可怎麼得了?」眾人出於憂慮,都不由得正兒八經地關注起了此事,此時他們再看陸長亭也就覺得沒什麼錯了。若是當真險些害得人家兄長絕嗣,那小小年紀衝動上門來算賬也是極為正常的嘛。他們倒是且看陳方如何辯解了。

所有人都沒注意到,一張桌子旁,朱棣暗自磨了磨牙。

險些絕嗣?

虧這小東西說得出來!有這樣咒他們的嗎?

「你、你今日是一定往我頭上潑髒水了?我可不怕見官!你若有本事,便將我送到大牢里去!」陳方再也不掩飾面上的陰沉之色,他將懷中幼子交給了一旁的小妾,面色拉得極為難看。

陳方是沒想到這些賓客這麼容易就被煽動了。什麼絕子嗣?他自己都不知曉!胡編亂造!這些人也實在是些蠢貨,竟然輕易信了這麼個毛孩子的話!當真可笑!

陸長亭勾了勾嘴角,「哦,讓我猜猜你此時在想什麼。在想,不可能啊,我的惡行怎麼會被個孩子知道呢?可恨在座這麼多人都是些豬腦子,竟然被三言兩語就煽動了,竟是都相信了這毛孩子的話!是也不是啊?」

聽到前面的時候陳方還覺得這人實在有病,還敢妄自猜測自己的心思,但是等聽到後面的時候,陳方的臉色忍不住又變了。這人故意這樣說的,還是當真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陳方察覺到了一點危險,準備不再與他廢話,將人趕出去便是。

只是不等陳方再次下令,陸長亭那張招人厭的嘴巴便又張開了,他道:「心虛了?害怕了?又想趕我了?在座諸位能忍受自己被陳方罵成豬腦子嗎?」

有人忍不住道:「胡說什麼?難不成你還能進了陳兄的腦子,瞧一瞧他在想什麼嗎?」

「何須瞧腦子呢?你們看他面上眼底都帶嘲諷之色,掃過你們的時候,又有輕蔑又有惱怒,那他心裡還能是在想什麼呢?你們覺得會是什麼好話不成嗎?」

陸長亭如此一說,眾人便忍不住去打量陳方的臉色和目光。

其實這時候能看出個什麼來啊,陳方肯定早就收斂好情緒了,但是奈何人容易先入為主啊,你越是想要看清楚他的臉上和眼底有沒有嘲諷、輕蔑、惱怒。那麼你的腦子、你的眼睛就會欺騙你,他們會提供給你想要搜尋的東西。自然的,他們越是盯著陳方看,就越覺得陳方剛才的表現是有些怪異。

而這麼多人,這麼多不信任的目光,何愁不能激怒陳方呢?只要陳方稍有沉不住氣,那無疑就是更坐實了陸長亭的話。

想到這裡,陸長亭覺得自己可真壞。

「來人啊!」陳方實在忍不住了,面上怒色更甚,「再不將此人帶下去,明日你們也都別要工錢了!」

下人們可不管誰對誰錯,誰是誰非,那誰給錢誰就是大爺,主人家都下令了,他們還愣著做什麼呢?當然是抬了人扔啊!

朱棣坐在位置上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站起身來幫陸長亭一把呢?不過很快他就發現,這點擔心對於陸長亭來說那都實在是多餘的——陸長亭能輕鬆搞定陳方,不要任何幫手。

朱棣開始越來越相信自己沒有看走眼了。

陸長亭的確是個小小年紀卻極為厲害的人物!

「諸位不說話了嗎?諸位可不必擔憂,今日得罪他陳方的是我!但諸位就不想知道,自己的宅子究竟有沒有被動過手嗎?」陸長亭冷笑道,「我兄長初到中都的時候,請了陳方指導工匠翻修,要小心莫壞了風水。可偏偏這陳方卻是在宅中動了手腳!若非我正好從山中學成風水歸來,及時發現了他動的手腳,再等上幾年,怕是就要釀成大禍了!你們一定不知曉陳方下的手何等歹毒吧?說出來,我怕你們連飯都吃不下……」

說話間,下人們已經一擁而上了。

他們拉扯住了陸長亭的手臂,壓著他便要往外走,只不過陸長亭半點也不狼狽,並且他眼底的光越發地亮了,能令人直白地感受到他身上的不屈。

陳方錯在不該一開始就輕視了陸長亭,等陸長亭這幾段話說完,賓客們的心理已經全然跟隨著他在動了。

陸長亭默默在心底數道:一,二,三,四,五……

眼看著他就要被帶出去了,此時有個中年男子從賓客席中站了起來,冷聲道:「慢著!陳兄何必如此緊張?正如這小兒所說,陳兄行得正坐得端,便無需懼怕!我也不允許此人這般污衊陳兄。既如此,便讓他現在當著眾人的面說個清楚,若是污衊了陳兄,我便親自將此人帶回縣衙。可若他說的屬實,陳兄……你莫要忘了,我那宅子也是你瞧的風水!」

「劉先生……你、你莫要信他的話……」陳方微微急了。

而這時下人們也不敢動了,可見這位劉先生的地位應當不低。

陸長亭淺淺一笑。地位不低,又稱劉先生,莫不是中都縣令的西席?這可就有意思了!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陳方在這中都便得和縣太爺打好關係,若是得罪了縣衙的西席,那和得罪了縣太爺又有什麼區別?陳方自是不敢得罪了。

陸長亭嘴角的笑容又擴大了一些。

這魚兒啊可是上鉤了!

「怎麼?陳兄對我說的話有何不滿?」劉先生轉頭環視一圈眾人,道:「諸位以為如何?這人不能不清不楚地進來說了胡話便走。我們都得為陳兄正個清白啊。」

其實眾人經過陸長亭剛才那麼一說,心底都忍不住有些膈應,同時也都很好奇,那絕嗣之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陳方到底動了手腳沒有,陳方這宅子的風水又究竟有何處不對?

若是尋常事,眾人也都不在乎了,哪怕真是有人欺騙了他們,他們為了面子怕是也不會允許陸長亭這般揭露。偏偏這陳方是看風水的啊!風水關係到一家氣運,甚至是性命身家。這些人如何能不緊張?若是真如此人所說,會引起絕嗣,那就更不得了了!因而,這事,不能輕易放下!

於是有劉先生開口,眾人也就跟著打蛇隨棍上了,紛紛道:「劉先生說得不錯啊!我們應當為陳兄正個清白啊,此人若是當真污衊陳兄,我們都會讓他在城中不好過!」其實這也就是拿句好話來當借口而已。

這話說完,眾人忍不住瞥了陸長亭一眼,這會兒看陸長亭面色淡定如斯,眾人心底不免一沉,這人打上門來卻敢如此鎮定,反觀陳方卻像是被揭穿后跳腳了,難道……難道這陳方當真有問題!

陳方陰沉著臉掃了一圈院子。

儘管心底再不願意,但他都明白,此時他已經沒有後路了。這些人不管信與不信,都要讓他留在這裡和這個毛孩子辯論清楚。陳方花了極大的力氣才平復住了自己的心緒,他勉強笑道:「那便有勞諸位了。」

陸長亭估摸著此時陳方應當氣得都快吐血了。明明被逼迫到了這個份兒上,滿月宴毀了不說,還被人抹了一臉黑,抹完吧,他還得感謝……那是何等的,說不出的憋屈啊!

陳方這才再度看向了陸長亭,道:「鬆開他。」

下人們紛紛鬆手,陸長亭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袍,可謂是將仇恨拉足了,隨後才轉過了身,沖著陳方傲然一笑,這一笑,簡直就是扎在了陳方的心上。

陳方按捺下心中的不快,問道:「那依你所言,你想做什麼?」

「不如先來說一說你這宅子的風水吧。」打人要打臉,陳方不是風水師嗎?不是在中都頗有名氣嗎?不是只有有錢人家才請得起他嗎?受到這樣厚待的人,最後卻被揭穿只是個騙子。那可就有意思了。那陳方的臉面可是要被他撕得半點都不剩。

陳方雖然心中不愉,但也只得忍恨點頭,「說吧。」他倒要瞧瞧,這麼個毛孩子,能說出些什麼東西來!

陸長亭指了指下人懷中的嬰孩,「你可要小心了。」

這幼子可是陳方的心頭寶啊!端看他舉辦這滿月宴的規模便可知曉了。見陸長亭突然指了指自己的兒子,陳方立即就變了臉色,「你這是何意?若有何仇怨,沖著我來就是!何必拿我這剛滿月的幼子來威脅於我?」陳方氣氛惱怒地大聲說了一串話。

賓客們這時候倒是沒急著為陳方生氣了,他們都想知道陸長亭會怎麼說。

陸長亭慢騰騰地走上前去,道:「看來還當真是心虛了,我不過就說了這樣一句話,你急什麼?你又哪隻眼睛看見我用你這幼子來威脅你了?」

陳方氣得說不出話來。他早就從心底認定陸長亭是個危險貨色了,因而才不管陸長亭說什麼,他第一反應就是陸長亭要害他!指著他兒子,那就是要害他兒子!這會兒冷靜下來,才發覺到自己反應過激了,偏偏陳方也無從辯解,只能生生咽下了這口惡氣。

「你且冷靜些,等會兒可千萬不要氣得撲將上來。」陸長亭說完,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可還是不大能放心。」說著他轉過了頭,脆生生地喊了一聲,「四哥!」

朱棣不得不站起了身。

眾人一呆,原來這兒還有個幫手呢。

陳方的臉色也更加難看了,忍不住罵道:「我怎麼會與你一個毛孩兒見識!」

「方才你還讓人將我扔出去呢,這會兒這麼快就忘了?」陸長亭一邊關注著陳方的臉色,一邊光速出言打臉。

陳方被噎得再次說不出話來。

因為陸長亭實在拉足了仇恨和目光,因而被他稱呼為「四哥」的朱棣,一出場也拉足了無數目光,雖然中間大部分或許都是好奇,他是不是真的生不齣兒子啦?

朱棣當然也能察覺到這些目光,他也只能暗自磨牙。

陸長亭這張嘴可真是不僅傷敵軍,還傷友軍啊!

不過朱棣向來沉得住氣,此時他也能鎮定自若地頂著這些目光,氣勢傲然地走到陸長亭的身側,兩人的表情實在如出一轍的冷傲,冷傲得……頗有些欠揍。

朱棣先用目光環視了一圈周圍的人,下人們哪裡抗得過這樣的氣勢?忍不住齊齊縮了縮脖子,並且往後挪了挪步子。

陳方注意到這一細節,頓時也很是惱火。

他能不惱火嗎?自己宅中的下人竟然這樣沒用!被人看上一眼就慫了!

陸長亭和朱棣同時將陳方的表現收入了眼底,兩人同時在心底確認,陳方雖然對那宅邸動了手腳,但他怕是並不知曉,這宅子將要住進來什麼人。因而他才會在看見朱棣后,毫無反應。

看來背後指使的人,藏得很好啊,根本不讓陳方知曉更多的東西。

陸長亭覺得實在有些麻煩,禁不住皺了皺眉。不過等他瞥到走近的朱棣后,突然間又覺得放心了。這事與自己又沒甚關係,自己操什麼心,朱家兄弟一定可以處理得很好。這些對於他們來說,不是最為擅長的嗎?

朱棣察覺到了陸長亭眼底的安心,頓時會錯了意,以為是因為自己走上前來了,陸長亭才會露出安心的情緒。不由得心底一軟,眼底湧現了點點笑意。看不出來,原來小長亭也是會依賴於他的啊。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現在就一併說了吧!」陳方看著這兄弟二人的姿態,實在難受極了,恨不得能早些解決,好將他們快些趕出去,等趕出去之後怎麼懲治這兩人,陳方有的是辦法!

「勿要心急,你在我兄長家宅之中動了手,竟是沒想到你這宅子的風水,也會影響到你的子嗣吧?你這兒子生下來,初時生得很壯,並且極為好動。可這滿了月了,你就沒想過為何他突然間安靜下來了呢?都說幼兒稚子能看見許多常人看不見的東西。這宅子之中縈繞陰氣,怕是都被你兒子瞧見了。他初生下來時,瞧不見東西,聽覺感官都極弱,陰氣對他影響極小,那時才算躲過一劫,但隨著他越長越大,之後這性命受到的威脅自然也就越來越大了。」

陳方臉色頻頻變換,他一面憎恨陸長亭這般來詛咒他兒子,但他一面卻又忍不住害怕,會不會……會不會他說的是真的?

「怎麼?不肯信?那我便細細地來教一教你。我這風水知識可不是隨便誰都能聽的,你若聽了,之後見了我怕是要尊稱我一聲『師父』了。」

陳方在中都是什麼地位?誰人敢讓他稱師父?陳方厲聲道:「若你真有本事!稱你師父又何妨?」陳方這是受了一系列刺激,實在沉不下氣了,被激怒之後竟是這般脫口而出。

或者說他打心底里還是看不上陸長亭的,他並不認為陸長亭真有什麼本事。

陸長亭見了他這般反應還挺高興的。果然皮相是有好處的!能讓人不生一點戒心地就將人忽悠了。瞧瞧陳方跳坑跳得多爽快。

「諸位請看。」陸長亭指了指院外。

因這宅子算不得大,偏偏陳方還要進行改造,以此凸顯他的財大氣粗。但是院子就這麼大,那怎麼辦呢?於是便只能破壞一些區域,生生開闢出地方來為他所用。比如院外的池塘,和院內的小池子,都是互通的,但是為了打造這兩地,院外原本寬敞的道路,便被更改了,那路的兩邊,一邊是牆,一邊是池塘,將那條路生生變得窄小了起來。

從門外來時的路,以及牆邊上開出的門延伸出來的路,兩道交叉一直遞到了院門口。

正似V形。

「你們看院門外兩條路相交,最後延伸到院門的地方。」

眾人看過去,但卻一頭霧水。

「你們不覺得延伸過來的路由寬變窄,顯得極為尖銳嗎?」陸長亭毫不客氣地冷笑一聲,「路都變成了兵器,成了形煞,你這院子選得可真好!你這是一股刀煞要直入院中呢!滿院子的人都得被插刀啊!這也便罷了,這形煞長期衝擊,怕是你這後面的屋子都要成淫.邪之屋。」風水中可將路看作水,雙路交叉成V形,在風水學中是稱作「雙水胯形夜夜邪」。

陳方雖然水平不精,但他也知曉形煞這個東西,此時聽陸長亭一說,方才仔細地觀察了起來,這一觀察,陳方的心頓時就涼了半截。

但陳方又怎麼能在此時示了弱?他當然是不認賬了,反而取笑道:「你在胡說什麼?若是什麼都能成煞,那還得了?」

陸長亭認真點頭,「你這宅子里,本就是隨處可尋啊。」

陳方頓時被他噎得不輕,他本意是想說陸長亭在胡扯,隨便看見什麼都往形煞上扯,偏偏對方竟然就這樣厚著臉皮應下了。

還要不要臉?

「不信?那我再點一個給你。」

「這院中的假山和小池子,是你為了做出山水環抱的假象才如此擺置的吧?可那山水環抱並不是如此啊。且不說山,但說你這水,你宅邸外哪來的水從門前經過,又從門后繞過,最終回到門前呢?嗯?若是山水環抱的格局這樣好偽造,那你也別做什麼風水師傅了,你可以上天了啊!」陸長亭輕蔑一笑,「不僅如此,你這假山和小池子擋住了院中心,使得兩邊的路變得極為狹窄,彎曲成弓形。你可知這是什麼?」

陳方死死地咬緊了牙,眼底迸射出了憎惡和仇恨的光芒。

他知道自己是當真小瞧了眼前的人,但這時候喊停還來得及嗎?

劉先生忍不住道:「這是什麼?」

陸長亭用憐憫的目光看了一眼陳方,「傻瓜,這是反弓之水的風水局啊。」他憐憫又彷彿被蠢到無可奈何的口吻,完全足以再度撩起陳方心底的怒火。

而此時陳方也的確臉頰火辣辣,說不出半句話來。

陸長亭輕飄飄地道:「這可不止呢……屋中煞氣過多,自然招惹陰氣和禍患了,你真得小心你的兒子啊。」

陸長亭不停歇,一口氣又說了幾處不對勁的地方。

陳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但是陸長亭也沒錯過他眼底的恐懼。陳方是真的信了。但是……他有幾個是瞎編的啊。陸長亭眨了眨眼,不過沒關係,能將陳方嚇得不輕,倒也足夠了。

待到陸長亭全部說完之後,他咂了咂嘴,「四哥,我有些渴了。」

陳方面如土色,恨不得直接將陸長亭摁到池子里去。

我讓你渴!

院中久久沉寂,許久之後眾人才驚嘆出聲,「這……這當真如此嗎?」

劉先生抿了抿唇,道:「這位小兄弟說的話,倒極為詳盡,分析得一絲不苟,實在教人難以不相信。但陳兄畢竟也是在場諸位的好友,我們也不能就此貿然定下對錯。不如請你再說一說,你兄長的宅子,是怎麼一回事?」

陸長亭垂著眼眸沒說話。

讓他說就說,豈不是半分架勢也沒了!

朱棣轉頭看向一旁的下人,「愣著做什麼?沒見口渴了嗎?」

下人回過神來,忙去倒茶水了。

陳方頓時又是好一陣胸悶,讓你去倒水你就倒水,你還記得你是誰家的下人嗎?

等茶水被朱棣捧著送到了手邊,陸長亭又端著姿態慢悠悠地喝了,他這才面色一肅,再次開口道:「陳方動用的手段可不是一般的陰損啊,所以我才勸誡你真要小心你的兒子啊。畢竟……死在你手下的人命可都不少呢。」

陳方冷哼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是嗎?你故意令工匠將我們宅中正房的屋檐修得極高,與其他建築相比顯得極為不合群,你既是風水師,難道你會不知曉這風水之中,最為簡單的道理嗎?哪個風水師也不敢這樣亂來!何況那屋檐還歪斜前傾,擋了不少的日光。好好的正房卻是被你改造成這般模樣!再說那天井,諸位都知曉,天井本該是聚氣轉運的,但在陳方的手中,卻變成了滋生陰煞的東西!天井開口修得極為狹隘,地板路又鋪得極為緊密,生氣隔絕,陰濕蔓延,這不是在養陰煞是在做什麼?」

陸長亭越往下說,那陳方的臉色就變得越厲害了。

他眼底真真實實地透出了心虛之色。因為他想起來了,他想起來這處宅子了,的確是被他動了手腳,大手腳!

陸長亭頓了頓,冷笑一聲,鏗鏘有力道:「接下來我要說的,你們可都小心別吐了。」

「陳方此人喪心病狂,竟是殺人埋骨,埋於池塘之下,用於生陰煞!而那人骨,一乃女子之屍身,剩下的卻都是稚子!不過五六歲的稚子啊!打碎了骨頭,泡軟了四肢,生生蜷於罈子之中,再放在池塘里,淤泥遮蓋、不見天日,永生不得轉世投胎!可真是好心腸啊!」

正巧此時一陣冬風吹來。

眾人戰慄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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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武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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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言情穿越 大明武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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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0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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